宋闻峥接过,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果然又是一堆的瓶瓶罐罐,比之前给他的那一小箱多了两倍,瓶身上都贴了条,各样药品齐全。
东玉咦了一声,“这顾家也不是专门开药铺的,怎么送药当礼物?”
他记得上次大人抱的小箱子里就都是这样的药罐子。
再打开之前搬进来的其他盒子,里面是已经分包装好的草药,药方与用法都写的清清楚楚。
宋闻峥摩挲着手下的瓶子,“今早去确认过了?”
东玉回神,点点头:“大人放心,孟馆主和长松都说了,地方已经布置好了,今晚孟馆主亲自驾车,您就放心地去……”
过了会儿,宋闻峥去往前院待客。
看阿桃在廊下望着门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大步走到她跟前。
阿桃吓了一大跳,“大人!你走路没声儿!”
“我问你,之前你招待顾姑娘的时候,都聊了什么事儿?”
“我……”阿桃观察着大人脸色,见他微微笑着,与平日冷着脸的模样大不相同,瞬间卸下防备,把自己讲的所有东西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末了还道:“还好阿桃我不是男子,否则哪有机会与这样香软的姑娘凑在一处说话!”
宋闻峥觑她一眼,“今夜你在我院里值夜,我没回来前不许睡。”
“啊?”阿桃人都傻了,大人从不让丫鬟进他院子的啊!
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
宋闻峥大步流星走了,心中盘算着,今晚是不是得把西北的事儿全都给她解释一遍……
第208章 这才是她送给他真正的礼物
顾晚枝出宋家时才刚刚午时,李氏见她要走,还追上来问了两声。
她自然不好说是因为她今天本来就是来给宋闻峥送药的,只好找了个托词先离开了。
都不敢看李氏有些失落的眼神。
到了家,正好陪陈氏用午膳,刚吃完,恰好上回来给陈氏请脉的吴郎中也来了。
吴郎中诊完陈氏的脉,点点头:“夫人这胎近来养得极好,切记一定要心宽,定可平安生产。”
陈氏松了口气。
顾晚枝送吴郎中出来,便听他道:“先前姑娘让老夫在给贵人们问诊时,提起夫人有孕一事,老夫已是尽力而为了。”
“多谢郎中,您帮大忙了。”
圣上能在朝堂上提母亲有孕一事,定然是贵胄之间传开了,自然要归功于这位郎中。
“不敢当不敢当,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老夫这点信誉还是有的。”吴郎中捋捋胡子。
顾晚枝示意阿满过来,又拿出一袋银钱。
吴郎中诧异:“姑娘这是做什么?老夫的诊金哪有这么多。上回的银子已经够多了!老夫实在受之有愧啊!”
“您先别急,我还有另一事想请您帮忙,您看看能不能办。”
说罢,微微靠近吴郎中,低语一番。
他听完有些迟疑,摇头道:“老夫惭愧,这事儿我怕是办不了,有损医德呀!”
顾晚枝本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见他拒绝,也不会勉强,她自己再想办法就是。
反倒对这位不为金钱折腰的郎中多了几分好感。
“是我唐突了,这事儿您就当我没提过。”顾晚枝还是把银子给了吴郎中,“您还是收下吧,母亲的胎一直是您在照看,我快出嫁了,往后不好照顾她,这养胎之事还请您多费心。”
吴郎中这次没再推拒,笑呵呵地应下,回去就写了不少食补方子过来,比以往问诊更加用心了。
这些后话暂且不提。
送走吴郎中,顾晚枝又陪陈氏说着话,时间慢慢的就过了。
直到傍晚顾道庭回来,说自己从宋家出来后,又去了趟御林军大营,忙了一下午才歇。
顾晚枝闻着,见父亲身上一点酒味儿也没有,猜测是怕熏着母亲,借去军营的机会出去散味儿了。
用过晚膳后她先告退。
才出了门,便听父亲小声抱怨道:“那小宋可真是的,我坐着他便在我身侧站着,多喝一杯他便要拦下,说是我骑马来去,不宜过度饮酒。旁人一看他这个寿星公都不让我喝,哪还有人来与我喝酒啊,我堂堂明威将军,在军中从来都是大碗喝酒,今日被他这么一拦,不少同僚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顾晚枝忍不住一笑,原来他是这么帮她拦下父亲饮酒的。
回了院子,才不过酉时初。
天色暗沉下来,同时打着圈的吹风,看起来像是要下雪。
顾晚枝想了想吩咐道:“备水,沐浴吧。”
“姑娘今日这么早便要沐浴睡下么?”冬至一边拿寝衣,一边不解的问。
“嗯……”顾晚枝淡淡应了声,“不用拿寝衣,拿套干净的中衣。”
阿满猜到几分,推冬至去忙,“快忙活着,过会儿你怕是还得为姑娘梳妆呢。”
顾晚枝微红了脸,很快便去沐浴更衣,出来后绞干了发,换了身嫣红冬装,便让冬至重新梳妆打扮。
冬至不明所以,比照着衣服风格,梳了个漂漂亮亮的云髻。
顾晚枝看着镜中的自己,摸了摸脸颊,不知想到了什么,宛然一笑。
另一边,宋闻峥也准备起来了。
送走宾客后,他便与李氏一道去祠堂站了会儿。
李氏一手抚着先夫灵位,眼眶微微泛红:“相公,今日峥哥儿及冠了,我好好地将他养到二十岁了,你可听见了,可看见了?”
宋闻峥轻扶着,“母亲放心,父亲定能看见的。”
李氏心中感慨无限。
当初若非是江氏,她怎么能拥有这般出息的儿子?
看了他良久,才道:“峥哥儿,如今你已长大成人,母亲有一桩事要告诉你。我曾对你说,靳家是咱们家的恩人,却没告诉过你是何恩情。”
靳家已经许久未与宋家来往了,这一次自然也没来作客。乍然提起,李氏都有些不习惯了。
李氏见他沉默,叹了口气,“你出生那年,我与你父亲,还有江氏与她丈夫都正好在西北,那时候匈奴打了进来,我们四处躲藏,我大着肚子不好跑……”
李氏顿了顿,“生产的时候,险些被匈奴士兵抓到,是江氏救了我,否则,我活不下来,你也活不下来。”
宋闻峥点点头,“我知晓了。”
他虽不愿与靳家来往了,但如此救命恩情,他会找机会报的。
李氏不知想起了什么,抹抹眼泪,“峥哥儿,我也知晓两家如今不比从前,靳家的人也与我记忆中的纯善大不相同了,找个机会,咱们将此恩情报了吧。”
送了李氏回院,再回到房中的时候,宋闻峥脸色便暖了起来,吩咐东玉打水沐浴。
待他穿着中衣出净房时,就见东玉在门口嘿嘿一笑,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锦袍。
“大人,咱们下午看漏了,顾……夫人送的箱子里,还有套衣裳呢!”
宋闻峥定了定,不知在想什么,伸手抖开锦袍。
与他今日冠礼所穿的锦袍有些类似,苏锦布料,乌黑底色,以金线绣松竹纹样,边缘缀锦,袍边翻花,配白玉腰带,系祥云络子。
尤其那络子,一看便知是顾晚枝的手笔。
东玉又颠颠儿地跑到桌前,两手捧着:“您瞧,还有白玉冠呢!”
再指指地上,“连靴子都备好了!”
玉冠锦袍,织金皂靴,这才是她送给他真正的礼物。
大周女子在定亲后,便要为夫家的长辈与未来相公做衣做鞋,以此彰显女子贤德,亦是表示愿嫁之心。
以顾宋两家的地位差别,顾晚枝是不必自己做的,或者根本就不用送。
但她送了,且是在他及冠这一日,自上而下,通通送了他。
无异于在告诉他:她愿嫁。
宋闻峥突然轻笑一声,迅速地换好锦袍,披上大氅,把东玉留在家中就出门去了。
还不忘吩咐他,记得叫阿桃过来值夜。
第209章 盈盈秋水,衬你双眸
马车已经停在宋家后门。
“我说你这打扮,可真是不一般。”看见宋闻峥出来,靠在车边的孟延武立刻眯着眼打量起来,“啧啧啧,虽然穿的黑不溜秋,怎么看怎么像花孔雀。”
宋闻峥觑他一眼,抬步跃上马车。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孟延武不甘示弱地甩甩头,“如何,我也捯饬了一番。”
长松说了,近期的话本子里,男子最盛行这样的发型。
“……走吧。”
“行,长松天不黑就过去那边儿了,这会儿肯定准备好了。走嘞!”
马车继续上路。
进入冬日,不少在外的京城人士都会赶回京城过年,也有许多走卒商贩入城做生意,到了临近年节的时候,是最热闹的时候。
借着一路灯光,马车辘辘行过,酉时末,准时准点儿地到了顾家后门。
宋闻峥下车敲了两下,后门很快打开。
两道身影从门中闪出。
顾晚枝外罩着大氅,领口一圈茸茸的兔毛,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一双眸子在夜里还泛着光彩。
宋闻峥扶她上车,跟着弯腰进去。
孟延武眼巴巴地看着跟在顾晚枝身后的人,嘿嘿一笑,“阿……啊!怎么是你?”
冬至拢了拢披风,奇怪地看着他,“我怎么了?你啊什么呀?”
说着就登上马车,在车辕处拿了垫子坐好,“还不出发吗孟馆主?”
孟延武气恼地看了眼顾家后门,恨不得把长松帮着精心捯饬过的头发给拆了,木着脸扬鞭出发。
失策!
太失策了!
他怎么能以为顾三姑娘一定会带阿满出来呢?
她可是有两个丫鬟,两个啊!
想着又哀怨地看了眼一旁好奇观望四处夜景的冬至。
烦人!
太烦人了!
马车里一灯如豆,烛光暖融。
顾晚枝端正坐着,身旁是比她坐的更端正的宋闻峥。
许是因着马车前头就有两人在,谁都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
直到马车出了城,开始走上山道,摇摇晃晃着,顾晚枝便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倒去。
反观宋闻峥,任马车摇晃,他自巍然不动。
终于一个大转弯,顾晚枝刹不住,一头撞进他怀里,手按在他腰上,硬邦邦一片。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他一臂抱进了怀里。
对视一眼,又飞快地分开视线。
顾晚枝忍不住垂眸:“你这是带我去哪里?”
“就快到了。”
刚说完,又是一个转弯,顾晚枝撞的更深了些,整个头都迈进他胸膛了。
然后便感觉到他胸膛处的震动,和闷闷的低笑声。
他居然笑她!
顾晚枝忍不住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宋闻峥笑意凝滞,迅速捉住她作乱的手,声音略带些哑意:“别乱动。”
顾晚枝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也感觉到了一些变化。
她没想到……
之后便真的再也不敢动了。
直到路途渐渐平缓,马车停了下来,外头孟延武喊了声说到了,她才赶忙从他怀里挣脱,在一旁整理头发。
待扶着冬至的手下了马车,她环顾一周,发现这里自己从未来过,不免有些好奇。
四周不太亮,看样子是京郊的山间,周围树丛并不茂密,枯败的枝干扬天长指,乍一看还有些瘆人。
顾晚枝忍不住往刚跳下车的宋闻峥身旁靠了靠。
“这是哪里啊?姑娘,咱们之前从未来过。”
冬至心直口快,先问了出来,摸了摸胳膊道:“看起来,怪吓人的。”
孟延武翻个白眼,“吓人你还来?”
若来的是阿满,她肯定吓得往他身后躲,他就会用自己雄壮的身子,为她遮风挡雨。
而不是现在这样,和冬至一左一右地站在马车旁,跟两个石狮子一样守着。
冬至也翻个白眼,“姑娘让我来我就来,哼。”
“走吧。”
不理会他们的斗嘴,宋闻峥转身牵起身侧人的手,往另一处走去。
有孟延武在,冬至很安全。
顾晚枝便放心地提裙跟上,只是心里还有些害怕,一边四处张望,一边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缩着,几乎把半个身子挂在宋闻峥身上了。
对于这样的依赖,他以为自己会很受用的,毕竟长松的册子里说了,在对方最害怕的时候陪在身边,此时表明心意,事半功倍。
但看到她害怕的样子,宋闻峥又感觉心里涩涩的。
“伸手。”
顾晚枝乖乖的伸出另一只手。
一个小巧的汤婆子被塞进手里,触感茸茸的,不烫手,很舒服,一下子半边身子就暖了。
宋闻峥又帮她拉好袖子,加快了脚步。
走了十来米远,眼前忽而豁然开朗,枯枝树丛分散两边,延伸向外,像环抱的双臂,将中间一圈围了起来。
而这一圈,竟是一方平坦的湖面,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层。
湖中有一个八角亭,现下正亮着灯,四周挂了几道帐幔,随风轻扬。
宋闻峥揽住她肩,“走吧。”
顾晚枝还在原地愣着,她从来不知道,京郊的山上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从湖边到亭中只有一条木桩小路,她看了眼觉得有些双腿发颤。
再一转眼,宋闻峥已经半蹲在她面前了。
青年宽阔可靠的脊背就在眼前,如同之前在浮云观后山的那次一样,顾晚枝陡然生出一种感动,趁着眼圈还未模糊前俯身趴了上去。
宋闻峥仍像上次那样,两手握拳绕在她腿后,站定后还颠了颠。
又在试轻重了。
他走的极稳,很快到了亭中放下她。
顾晚枝看了看四周,“你怎么找到这样的地方的?”
“想找自然找得到。”
若非从大同回来晚了,他还能找到更好的地方。
“你可取小字了?”
他突然一问,顾晚枝心中意动,抬眸看了看他:“父母亲人倒是约定好唤我‘枝枝’。”
宋闻峥看着她,目光灼灼:“可我与他人不同,我以为盈盈秋水,衬你双眸,‘盈盈’二字,才最是配你。”
顾晚枝这才仔细地抬头看他,穿着她送的衣裳,戴着她送的玉冠,素来冷冽的眉眼中,蕴藏了二十年来唯一的深情。
她眉眼一弯,缓缓点头。
宋闻峥俯首在她额头一吻,反手挥灭了亭中石桌的灯,一把扯下周围帐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