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脱口而出的话,连自称都忘了。
反应过来失态,她很快埋头,掩饰住情绪:
“您是皇上,人人都说您宠爱臣妾,您也常来合颐宫,但也只是常来。”
时瑾初一月来后宫十日左右,一大半都是合颐宫中,不留宿后宫时,他也常来陪她用膳,但她如今话音中仍觉得不够。
要是被外人知道她的话,许是要恨得牙痒痒。
她深呼吸了口气,轻声:“臣妾就是不肯将自己的东西分出去,您就当臣妾是贪心不足,当臣妾是自私。”
她将他归于自己的东西,时瑾初没忍住朝她看了眼。
他觉得女子又在骗他,但她没有应过姚嫔是事实。
下一刻,时瑾初听她越说越离谱,止住她的话:
“没人这么说你。”
邰谙窈一怔,她像是没听清,仰起脸,她睁着一双眼眸,问他:“您不觉得臣妾贪心么?”
时瑾初垂着视线,他声音不轻不重,却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不觉得。”
邰谙窈呼吸一轻,她仓促地偏头,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手帕。
合颐宫外。
周贵嫔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外等到李太医出来,她拦住了李太医:
“请太医替我看看,这条手链是否也有问题?”
第122章
李太医被拦住时,还觉得惊讶。
但他看见周贵嫔从手腕上脱下和仪昭容一样的手链时,立即就知道周贵嫔为何找他了,他意识到什么,但不敢多说多想,夜色盎然,他挪了挪位置,借着路上的灯笼检查。
周贵嫔神情复杂地望着那个手链,她秉着呼吸等待答案。
很快,李太医就将手链递交给了她,躬身道:
“这条手链没有问题,请周贵嫔放心。”
放心?
周贵嫔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应付过去,她拿着手链立在了原处,李太医躬身告退,她却许久没有动弹,念景有点担忧地看着她:
“主子,您怎么了?”
念景不解,手链没事不是好事么?
她低声嘟哝:“您对她那么好,她要是也给你下药,也太狼心狗肺了!”
周贵嫔没说话,她回头望了眼合颐宫的牌匾,沉默不语地带着念景离开,只是她脚步有一瞬间仿佛些许踉跄。
姚嫔真的没有给她下药么?
周贵嫔陡然想起年后邰谙窈受伤,她去看望邰谙窈时,邰谙窈借口她的手链脏了,让她拿下来清洗一番。
那时,她的手链是真的脏了么?
她不知道,但如今夜色浓郁,她不可能再回去问邰谙窈。
******
翌日天明,邰谙窈送走时瑾初后,坐在梳妆台前,她低头瞥了眼手腕处,那里空空荡荡的。
那条红玛瑙手链昨日就被处理了。
绥锦替她梳妆后,从首饰盒的夹层中不慎带出一条手链,和昨日那条几乎一模一样。
绥锦动作一顿。
邰谙窈视线也顺着看过去,她说:“拿出去处理了吧。”
绥锦没反驳,拿小盒子将手链装起,准备待会一同烧了去。
绥锦觉得有点惋惜:
“这条手链还是奴婢费了不少时间磨出来的呢。”
当初姚嫔送来手链,娘娘就让她按着一样的磨出了两条,娘娘从一开始就没信过姚嫔,怎么可能将她送的手链整日待在身上。
都说久病成医。
她和娘娘不能说医术精通,但也是了解一二,姚嫔的手链一送来,她和娘娘就察觉到了不对。
姚嫔下手不重,长时间佩戴后会让人身体虚弱,不会要了人性命,却也会时不时地病上两
场。
娘娘最讨厌病痛,姚嫔简直踩到了娘娘的逆鳞上。
邰谙窈也皱了皱脸,她想起了另一条手链的去处,指腹不由得摩挲了下梳妆台的桌面。
许是从小经历,她惯来是对别人的好而有点不自在的。
对于姚嫔和杜修容,都是利益相交,邰谙窈能做到冷静相待,尤其是姚嫔想要得太多,不惜对她下手,她还手时也不会迟疑。
唯独周贵嫔,因着围场一事和她真心相交,也不曾利用她谋取什么。
或许是周贵嫔家世高,让她底气很足,不需要别人给她带来好处。
这种相交其实会让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比如周贵嫔的手链。
其实她最好是当做视而不见,等事情爆发时,姚嫔会罪上加罪,还能让周贵嫔对姚嫔彻底生出厌恶,从而倒戈向她。
但那日她瞧着周贵嫔独自一人神色恹恹地来,还是没忍住地选择了多管闲事。
邰谙窈轻抿了下唇。
她让自己不再想这些事,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眸底清醒,她问:“小松子回来了么?”
秋鸣点头:
“已经回来了。”
听到娘娘叫他,小松子忙忙进来,腊月寒天,他穿着袄子显得有点团,跑了一路也累得不行。
邰谙窈让人给他倒了一杯油酥茶,让他缓缓劲,才问:
“人呢,没死吧?”
小松子摇头:“没呢,姚嫔还是命硬,昨晚被送到了冷宫,听说哭了一夜。”
能不哭么?往日被针扎一下,都会有人嘘寒问暖,现在被打了三十大板,还没有太医去瞧,疼也疼得睡不着。
但合颐宫上下没人觉得姚嫔可怜,小松子撇了撇嘴,心底觉得姚嫔活该!
邰谙窈眸色也没什么波动,她轻颔首:
“给白蓉提个醒,要知道,她的家人性命可都攥在姚嫔手中呢。”
白蓉如今在冷宫当差,有她在,姚嫔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死。
小松子露了点笑,忙点头:“娘娘放心,奴才都省的,没到她死的时候,奴才绝对会看好冷宫的。”
等小松子一退下,邰谙窈就转头看绥锦:
“让珠儿行动吧。”
再拖,人真的拖死了。
坤宁宫内。
皇后清闲地对镜梳妆,她今日瞧上去心情不错,问春也在殿内伺候,她当然知道娘娘为何心情不错。
昨晚宫中出了事,姚嫔被贬,仪昭容的势力受损,当然值得高兴。
皇后拿着木槌轻轻地按摩额间,她微闭着眼,轻声道:
“也不知道仪昭容怎么样了。”
问春没听懂:“仪昭容不是没出事么?”
皇后瞥了她一眼,她今日心情尚好,也乐得给她解释:
“她入宫后,就和姚嫔以及周贵嫔交好,被亲近的人背刺的滋味可不好受。”
人和人相处久了,哪能一点情谊都没有?即使是利益相交的情分,至少也得付出零星的信任。
仪昭容再是冷静清醒,也不过刚及笄不久,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
尤其,听闻仪昭容因情绪激动而动了胎气。
皇后的好心情被一阵咳嗽声打断,她睁开眼,就见问春捂住嘴,脸色潮红地弯腰呛咳,问春的身子没养好,落了病根。
这种样子根本没法在殿内伺候。
问春察觉到什么,她想要强行忍下咳嗽,但越忍越难捱。
问夏沉默地抿唇,她低下头。
皇后皱了皱眉,她放下了木槌:
“本宫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问春脸色一变。
皇后视若不见,她淡淡道:“将要年底,每年宫中都会放一批宫人出宫,你虽是差了几岁,但本宫给你恩典,也不是不能例外,你如今的身子也不适合留在宫中伺候,出去后,也寻个好人家嫁了。”
宫女到了二十五岁,是能够被放出宫的。
只有被主子看重的一些宫人,不会那么轻易出宫,对她们来说,留在宫中要更得脸。
没人会在得势的时候想要出宫。
问春也同样不想。
娘娘说得轻松,她这般残败的身子,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一个好人家?
女子本就生存得艰难,再得了这一身难以根治的病,好人家只会对她挑挑拣拣。
便是做个教导嬷嬷,也不会有世家退而求次地选择她,她年龄未到就出宫,谁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她?
那阵子咳嗽终于过去,问春红着眼:
“奴婢想留在宫中伺候娘娘。”
皇后没说话,但她眉眼的情绪冷淡了下来。
她自觉对问春已经是恩典,问春得病后,她也没让问春退出内殿伺候,她依旧领着坤宁宫一等宫人的月钱。
念着往日情分,她甚至肯放问春出宫。
于别人而言,想要出宫,不在宫中熬个一二十年,根本不可能。
皇后冷声道:“你不出宫,想要做什么?依旧在殿内伺候?本宫能念着情分容你,但皇上呢?殿前不仪,惹得皇上不喜,谁能保住你?”
问春握紧了手帕。
她想说,皇上来了,她在外守着,不进来就是了。
但她看见娘娘的神情时,陡然意识到,其实都是借口,娘娘就是嫌弃了她!
问春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恨。
娘娘怎么能这样对她?!
长春宫。
周贵嫔回来后,一夜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等到午时,午膳被送来,她也不想再为难自己,从床上起身,刚出了内殿,就听见隔壁传来些许动静。
周贵嫔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下一刻,她神色又变得恹恹地:
“外面做什么呢?”
念景也知道主子心底不好受,她放轻了声音:“是中省殿的人,在收拾雨花阁呢。”
姚嫔如今去了冷宫,这雨花阁也是要空出来了,和姚嫔有关的东西当然都要收拾走。
周贵嫔没心情吃饭了,她起身出了自己的云光楼,站在殿门口,往雨花阁望去,她往日常去雨花阁,内殿摆放了什么,她都一清二楚。
如今那些软塌什么的东西都被宫人搬了出来。
周贵嫔只瞧了一会儿,就觉得堵心,准备出去散散心。
然而,雨花阁忽然传出嘈杂声。
“这是什么?”
“……把她抓住!”
周贵嫔脚步一顿,她犹豫了下,才转头往雨花阁走去,宫人瞧见她过来,都忙忙给她请安。
周贵嫔瞧着闲庭内的人,有点头疼,尤其是被抬出来的各种物件,她皱眉问:
“怎么回事?搬个东西也能闹出事来?”
她心情不好,语气中也不由得透了点出来。
其中一位小太监站了出来,他躬身,掩住了脸上情绪,他说:“扰了周贵嫔清净,奴才给周贵嫔请罪。”
话落,他又接着道:
“奴才也不想这么吵闹,奴才等人在这奴才房间发现药物,刚要询问,就见这奴才惊慌要跑,这才闹出了动静。”
药物?
经过昨日一事,周贵嫔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
她皱了眉头,看向被中省殿宫人按住的宫女,周贵嫔见过她,是在雨花阁内殿伺候的,叫做柳月。
周贵嫔问:“你藏了什么东西?”
柳月不安地摇头,替自己辩解:
“奴婢没有啊!”
中省殿那个领头宫人冷哼了声:“没有私藏东西,你慌什么?”
周贵嫔往那个宫人看了一眼,觉得他气势倒是足,不由得问了句:
“你叫什么?”
他又恭敬起来:“周贵嫔唤奴才小旗子就行。”
小旗子回答过周贵嫔,他就有点为难道:
“这奴才私藏东西,尤其是药物,可不是小事,如今这雨花阁没有主子,周贵嫔觉得该怎么处理?”
周贵嫔瞪大了眼,她觉得?
但她还真没法放任不管,昨日姚嫔因麝香获罪,今日从柳月房间发现药物,二者真的没有联系么?
再对姚嫔情绪复杂,事关企图谋害邰谙窈的真凶,周贵嫔也不可能明知道事情不对,还当做不知道。
周贵嫔皱眉:
“让太医检查一下,再去通知杜修容和敬修容。”
小旗子得了命令,就立即让人出去办事。
周贵嫔下意识摸了摸手腕,却摸了个空,她望了眼柳月,在柳月哭着说和她无关时,周贵嫔忽然有点沉默。
敬修容和杜修容来得很快。
太医也是。
待检查过,不出意外,这包药物的确含有大量麝香。
众人都是皱眉,不由得想起昨日一事,且不提手链一事,只论麝香,难道姚嫔真的是被陷害的?
敬修容和杜修容对视一眼,很快移开,敬修容皱眉问柳月:
“你哪里来的麝香?”
柳月慌乱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当真不知!”
杜修容叹了口气,轻声道:
“看来只是问,是问不出结果的。”
周贵嫔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闻言,她却是陡然垂下了眼,不去见这一幕。
敬修容挥了挥手,很快有人把柳月拖下去,她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