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敬修容当初诞下皇长子和皇长女,也不过是妃位,有个寻常的封号罢了,连四妃之一都没当上。
张德恭没让她起身,她依旧坐在床榻上,有点心不在焉的。
张德恭望了她一眼,心底不由得咂摸了声,谁能想到呢,有时人也是要看命的,他捧起圣旨:
“圣上昭曰,朕闻众意,今欲立后,以承祖庙,建极万方,昭容邰氏,惜承明命,谦恭中馈,温婉淑德,诞育皇嗣有功,今授其皇后玺印,母仪天下,六使闻之。”
张德恭声音落下许久,殿内也没有一点声音。
邰谙窈在听到圣旨时,脑海中就骤然一片空白,呆滞得半晌都没回过神。
张德恭笑着看向她,恭敬地躬身:“娘娘,您该接旨了。”
邰谙窈被叫醒,她不由自己地瞪大了眼眸,依旧有点不敢置信:
“你刚才说什么?”
她手指攥紧了被褥,整个人都有点懵,她情不自禁地往圣旨看去。
张德恭对她的态度越发的恭敬:
“娘娘没听错,皇上下旨封您为后,封后大典由礼部置办,从今往后,您就是皇后娘娘了。”
皇后?
邰谙窈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这几日她只顾着小皇子,连时瑾初没给她封赏都没在意,今日瞧见张德恭捧着圣旨,也想过时瑾初会给她什么位份。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后之位就这么落在她身上。
而且,在今日之前,时瑾初一点消息都没透露给她,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在床榻上,不利于行,绥锦压着嘴角的幅度,将圣旨递交给她,邰谙窈垂眸看着诏书,面上有片刻的茫然,只觉得那些字浮在圣旨上,看不真切。
许久,绥锦一声“恭喜娘娘”,带起了满殿的贺喜声,才让她回神。
邰谙窈一点点地握紧了圣旨,脑海中终于有了真切的意识——她是皇后了?
她好像回神了,又好像没有,视线放在张德恭身上,声音艰涩:
“怎么会这么突然?”
张德恭没着急走,恭敬地回答:“自从年前废后,朝堂上关于后位不能一日无主的声音就没有消失过,并不突然。”
乔氏本来就不是大家,圣上登基后,乔氏也没有当得重用的人。
如今皇后一倒,除了和二皇子有牵扯的人,其余人都各怀心思。
也是这时,张德恭才惊觉,原来朝堂中支持仪昭容的人不在少数,邰家,陈家自不必说,请立仪昭容为后的朝臣中,张德恭细想后,竟然夹杂着周氏、杜氏的人。
再回想仪昭容在宫中交好的数位妃嫔中,纵是不得宠,但居然没有一个泛泛之辈。
意识到这一点,张德恭不由自主地嘶了声。
如今仪昭容诞下皇嗣,她成为皇后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再有朝臣不满,难道还能皇上收回成命不成?
邰谙窈听着那一声并不突然,只觉得有许多话要说。
哪里不突然了?
圣旨在太和殿时就宣了一遍,如今只是再单独传给她听罢了,后宫内掀起一阵轩然大波,也有人将消息递给了冷宫废后。
冷宫中,乔氏得到消息后,脸色骤白。
她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许久,她自嘲地笑: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么?”
从废后到如今,连半年时间都没有,时瑾初居然在小皇子洗三礼的这一天就宣布封后,他到底有没有替朝儿考虑过!
有邰谙窈和三皇子压着,日后谁还记得朝儿也曾是嫡子?
许久,乔氏爬起来,她没听见宫中有姚嫔逝去的声音,就知道是被人压了下来,她扯唇讽刺:“这宫中居然变成了她的一言堂。”
送饭的宫人进来,见到她这样子,忙上前扶她。
乔氏没管宫人,她直直地朝外看去,咬着牙,眼底晦暗不明。
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在这宫中握权太多年了,纵是如今被废,手中也还有人能得用,就例如送饭的这个宫人。
乔氏转头看向宫人,她低声:
“替我传个消息。”
待听清乔氏的话后,那宫人倏地打了个冷颤。
等乔氏都交代完,宫人才从冷宫出来,她望着日渐明媚的天气,却半点暖意都感受不到。
宫人在心底给自己做了不少建设,但没有想到,刚迈出了冷宫,就被人拦住,瞧着来人,宫人脸色吓得煞白,两条腿直接软了,噗通一声跪下来,甚至反抗都不敢,她颤抖着声音:
“松公公。”
小松子皮笑肉不笑:“和咱家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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邰谙窈今日难得没有困意。
她一直等到时瑾初带着小皇子回来,圣旨还被她攥在手中,一点也不恭敬。
要知道,寻常人接到圣旨都是要焚香供起来的。
时瑾初一进来,就见到女子陡然抬头朝他看来,杏眸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仿佛有好多话要说。
时瑾初脚步一顿,他让嬷嬷将小皇子抱走,绥锦也瞧出什么,带着宫人都退下。
霎时间,合颐宫内殿只剩下二人。
时瑾初走近她,好像没看见她手中的圣旨,淡淡地问:
“怎么了?”
邰谙窈觉得他这一点很讨厌,总是明知故问。
她吸着鼻子:“您怎么不提前告诉臣妾,害得臣妾一点准备都没有,丢人死了。”
直接呆在了原地,叫这么多宫人都看见了她窘态。
她脸有薄红,不知是窘迫赧然,还是因为圣旨激动,或许两者都有,也无端地给她添了些许颜色,她轻抬眸,口中说着埋怨的话,杏眸却是灼亮非常。
让人一眼就瞧得出她在高兴。
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人人都想要的位置,被她揽入怀中。
时瑾初轻轻摸了下她的脸,但不肯承认她的话,他轻抬下颌:
“是你一门心思都在启儿身上了,才没发现。”
启儿,是邰谙窈给小皇子起的小名,只三日时间,她就叫得习惯了,时瑾初也听得习惯。
邰谙窈一懵,眸眼中都是茫然。
时瑾初眯了眯眼眸,他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
邰谙窈百思不得其解,她纳闷地问:“您什么时候和臣妾说了?”
有人弹了弹她的额头,一言难尽道:
“中省殿早在月前就开始收拾坤宁宫了,但凡你有心,也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月前?
邰谙窈难得有点心虚,彼时她正操心于生产是否会顺利,后来,她的确一门心思扑在启儿身上,压根没怎么打听这宫中的情况。
她当真不知道此事。
但如今对峙,邰谙窈和时瑾初对视,尤其见他唇角冷笑时,下意识地嘴硬:
“臣妾怎么知道就是给臣妾准备的?”
时瑾初掀起眼,望她:“不然还能有谁。”
简单的一句话,他说得颇有点无语,但邰谙窈却是倏然安静了下来。
许久,见她不说话,时瑾初看了她一眼:
“怎么又安静了?”
她惯来能说会道,还不肯轻易让步道歉,错了也要睁着一双眸子轻软地望向人,让人昧着良心说她没错。
现在安静,倒让时瑾初有点意外。
片刻,他听见邰谙窈声音很轻地问他:“您没想过其他人么。”
论资历,宫中比她资历高的妃嫔大有人在,论功劳,敬修容诞下一子一女也比她要盛,时瑾初就一点也没有考虑过别人么?
时瑾初一顿,他垂下视线,平静道:
“没有。”
的确没有,他如果想让敬修容当上皇后,当初就不会立乔氏为后。
当初不会。
在她入宫后,就更不会。
邰谙窈眨了眨眼,她仿佛在按住什么情绪,但她依旧没控制住地一点点握紧了手帕。
她急于从这种情绪中逃脱出来,所以,她尝试着转移话题:
“那臣妾什么时候能搬进去?”
皇后就是要住坤宁宫,虽然她住在合颐宫很顺心,但相较而言,她更喜欢意义不同的坤宁宫。
时瑾初没忍住地掐了掐她的脸,仿佛在恼她,邰谙窈只当不知道,她无辜地朝他看去,时瑾初到底没有将话题转回去,而是顺着她:
“再过一段时间。”
邰谙窈安静下来,总归她还得做月子,一个月,足够让中省殿将坤宁宫收拾出来了。
她让自己将思绪都放在皇后的位置和坤宁宫上,但她还是没忍住地朝时瑾初看了一眼。
下一刻,邰谙窈撞上某人视线,她立时顿住,仿佛有什么情绪蔓延在殿内,但被人刻意忽视掉,邰谙窈咬声道:
“您干嘛偷看臣妾。”
时瑾初觑了她一眼:“朕看你,还要偷看?”
邰谙窈被堵住,许久,她张口还要再说什么,就听见某人轻呵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提醒她:
“杳杳知道什么叫不打自招么。”
邰谙窈倏然臊红了脸,她蜷缩了一下手指,终究是没敢再往下说。
***
洗三礼过后,姚嫔殁了的消息才传出来,时瑾初也得了消息,他眉眼情绪倏然冷淡下来:
“让她安分下来。”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张德恭也听得出他是在说废后。
时瑾初淡淡地耷拉下眸眼:
“这宫中既然有了皇后,就不必让人再惦记还有一位废后了。”
第131章
邰谙窈是在翌日才得知冷宫一事,等小松子禀报后,她忍不住地皱了下眉,小松子低声问:
“娘娘,咱们要怎么做?”
邰谙窈在殿内待得无聊,白日中,小皇子都会被嬷嬷抱来殿内,如今,小皇子就在她怀中,她一垂眸就能瞧见小皇子熟睡的脸,他睡得香,他常是吃过就睡,睡醒就吃,害得邰谙窈一度觉得他身体是不是不好,害怕是自己的身体害了他。
但嬷嬷和太医都说稚儿都是如此,邰谙窈才堪堪放下心来。
邰谙窈轻摸了摸启儿的脸颊,她眉眼软了一片,但对小松子的话却是冷硬:
“随她去,她都舍得,本宫有什么好管的。”
小松子听懂了,弯腰退了下去。
等小松子退下后,绥锦也望了眼小皇子,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虎毒尚不食子,她怎么这么狠心。”
邰谙窈轻轻捂住小皇子的耳朵,冷声轻讽:
“她不过是想借此从冷宫出来罢了。”
邰谙窈觉得废后是在异想天开,她让小松子盯着废后的动静,自己没有再费心,魏嬷嬷明里暗里地提醒过她,其余事再重要都抵不过她的身子,如今做好月子才是要紧的。
邰谙窈知道魏嬷嬷是为她好,自然听得进去。
等出了四月,邰谙窈才算是彻底解放,待能沐浴时,她整个人好像是重新活过来一遭。
邰谙窈趴在浴桶时,绥锦替她拨着水,青丝飘散在水面上,热气氤氲着水雾,仿若透骨生香,她在合颐宫待了许久,人都好像养出了懒骨头,慵懒地靠在浴桶中,眉眼余着些许风情。
整个皇宫都在替她操心,她养得好,腹部的那点痕迹也淡得很快,待披上薄纱亵衣时,让人很难相信她刚从孕期出来。
出了净室时,邰谙窈不经意地瞧了眼铜镜中的女子,宫人跪在她脚跟替她整理着裙裾,她只需要伸开双手,其余的什么都不必管,自然都有人打理好,她换上了尚衣局新送来的青黛色宫装,她许久未曾穿这种修身的衣裳,腰带将腰肢勾勒出来,铜镜中的女子身姿玲珑,让她一时间还有点怔住。
绥锦也忙忙低下头,她声音有点含糊:
“辛苦娘娘了。”
往日她也期盼着娘娘能诞下子嗣,不是要延续血脉,而是她心底清楚,娘娘心底有心结,年少时不可得的亲情困了娘娘许久,她希望娘娘能彻底走出来。
但娘娘生产那日情景彻底吓坏了她,于绥锦而言,她再是期盼已久的小主子,也是比不得姑娘来得重要。
邰谙窈握了握她的手,她弯眸,不着痕迹地转移绥锦的注意力:
“坤宁宫收拾好了么?”
绥锦也收拾好心情,她笑着道:“娘娘放心,都按着您的喜好布置好了,奴婢还去看过,真是没有一处不妥当。”
这底下奴才都是有眼力见的,自然不敢怠慢。
合颐宫的东西都在陆陆续续地往坤宁宫搬,邰谙窈也没有耽误,她正要乘仪仗前往坤宁宫,就听人来报,皇上来了。
邰谙窈愕然,她快步走出去,二重帘被宫人掀开,她和时瑾
初迎面撞上,她险些没停住脚,被人拉住,她才稳住身子,睁着一双眼眸抬起头:
“皇上,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她低头,望了眼拉住她的手。
时瑾初也在看她,她今日穿着青黛色的云织锦缎裙,外罩一层鲛纱,发髻上簪了绒花,将人衬得灿若芙蕖,明眸皓齿,黛眉也是姣姣,轻抬眸时,仿佛和初入宫时没什么区别。
但细看下去,还是有区别的,她初入宫时刚经过长时间的车马劳顿,整个人都消瘦不堪,像是一阵风都能将她刮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