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期待所谓的家人接她回去?
明明她们都忘记她了,都不要她了!她怎么就不能有点骨气呢,别人施舍一点温情就要舔着脸跟上来?!
邰谙窈陡然呼吸有点急促,她觉得喘不过气来,浑身都微微发抖,有些冒出冷汗,病情发作得猝不及防,她整个人就像是雨水中残落的一颗落叶骤然跌倒在地,她倒在蔌和宫殿门前,披风落地染上泥垢,她膝盖砸得生疼,手心被地面蹭破了皮,刹那间,她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时瑾初也知道今日是良妃的生辰,是皇后特意派人通知了他,问他是否要给良妃摆两桌以示庆祝。
终归到底,良妃曾得他看重过,也是曾替他孕育过子女的人,在那场祸事中,她也是其中的受害者,再如何,时瑾初也不至于这点薄面都不给她。
政务忙完,在张德恭问他是否用膳时,时瑾初还是来了蔌和宫一趟。
但时瑾初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邰谙窈。
还是这般的邰谙窈,单薄得似纸一般,骤然倒下,跌坐在朱红色宫门前,她的脸和唇都透着股病态的苍白,让人触目惊心。
时瑾初脸色一变,直接下了銮驾,待宫人惊呼声响起时,他已经将人揽在了怀中,脸色冷沉,顾不得询问发生了什么,冷声命令:
“传太医!”
良妃也傻眼地看着这一幕,她完全预料不到二妹妹会发病,也没想到会被皇上撞见。
等时瑾初将女子打横抱起来,良妃才堪堪回神:“皇上……二妹妹她……”
时瑾初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心神都在怀中女子身上,她的身子不断地颤抖,牙齿都在打颤,呼吸急促,好像是要喘不过气。
她攥着他的一截衣袖,指骨发白,话不成句:
“……皇、皇上……”
她喊着他,杏眸中却全然没有他的身影,空洞洞的一片,她蓦然掉下一滴泪,挤出声音,轻微得让人听不清,她说:“疼……”
她这般模样和昨日鲜活的赧意截然不同,仿佛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殒。
时瑾初碰了一下她的脖子,只摸到一片汗汵汵的湿润。
时瑾初忽然想起有关女子曾经病重的传言,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他见良妃还愣在那里,不由得皱眉,彻底冷下声:
“还不带路!”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说一,女鹅心底对邰家和良妃都是有芥蒂在的,不是什么真善美女主哈】
第24章
太医来的时候,蔌和宫中乱成一团。
八月中透着一股燥热,女子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背对着所有人,身子时不时抖一下,裙裾脏乱地贴在身上,瞧上去格外可怜。
她肉眼可见的难受。
时瑾初守在床榻前,他垂眼看着女子,有点不敢将她和昨日软塌上与他缠绵的女子认成同一个人。
他一直都知道她体弱,但直到如今,才有真切感。
他指腹擦过女子脸颊,擦掉那滴汗珠,眉眼情绪冷淡,良妃站在床边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尤其是他们勾缠在一起的双手,她知道她现在应该关注二妹妹的病情,但她眸中神色却不可控制地一点点黯淡下来。
皇上是否有意识到,他从下了銮驾起,就一直不曾看过她一眼。
良妃得不到答案。
扶雪握住她的手,提醒她回神,良妃艰难地想说点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她仿佛被钉在了原处。
李太医来时就见到这一幕,来蔌和宫前,他本来以为是良妃娘娘身体有不适,谁能想到,来了之后看到躺在床榻的居然是仪美人?
李太医不敢多看,立即上前请脉,许久,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惊诧地看了眼床榻上的女子。
时瑾初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到底怎么回事?”
良妃站在一旁,她好像终于找回理智,急切地转过头:“二妹妹怎么样?”
李太医对殿内的情势视若不见,头也不抬:
“回皇上和娘娘的话,仪美人是情绪过激引起的旧疾发作,需得静养,不知仪美人往日的药方是否还在?微臣要依着药方给仪美人开药。”
旧疾发作?
这时殿外响起些许声音,是得了消息的妃嫔们赶到,二重帘掀开,皇后娘娘踏过门槛,恰好听见了太医的话。
跟在她后面的妃嫔也听了个清楚,有人隐晦地对视了一眼,不由得眼神稍闪。
众人服身给时瑾初行礼,时瑾初只扫了她们一眼,颔首让她们起来。
李太医出去让人准备安神药。
皇后面上挂有担忧,转头看向床榻上的邰谙窈,叹息了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在坤宁宫时不是还好好的么?”
话音甫落,众人的视线不自觉转而看向良妃娘娘,谁都知道,请安后,良妃娘娘就将仪美人带走了,仪美人在蔌和宫门口出事,良妃娘娘难逃责任。
时瑾初也掀起眼看向良妃。
良妃袖子中的手不着痕迹地攥紧手帕,她只觉得喉间发涩,许久,她直视皇上:
“臣妾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二妹妹和她不亲近,表现在格外规矩上,回来途中一直落后她一步,她走在前面,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得一声惊呼,待转回头时,二妹妹已经跌倒在地。
她说的是实话,只是这个说辞很难有说服力。
太医都说了仪美人是情绪过激,无缘无故的,仪美人作甚这么激动?
不止众人疑惑,良妃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何美人掩住唇,一脸不解和纳闷:“难道是良妃娘娘说了什么刺激到仪美人了?”
不等良妃说话,扶雪就皱眉斥道:
“何美人慎言,我家娘娘和仪美人是亲生姐妹,心疼仪美人还来不及,怎么会刺激仪美人。”
何美人对这番言辞呵呵。
当真心疼,何至于让仪美人拖着病体入宫?
这时,床榻上一直颤抖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她拉住时瑾初的手,让时瑾初不得不将心神放在她身上,她抬起有些苍白的脸,颤着声说:
“皇上……是嫔妾自己身子不中用……不关良妃娘娘的事……”
一句话,她说得格外缓慢。
她杏眸还含着泪,脸和唇没有一点血色,苍白得似雪一般,身子仍在细微颤抖,却是强撑着替良妃说话。
时瑾初垂眸看她,抚了抚她有点凉的侧脸,心底涌上一点不舒服。
他按住她的肩膀,将人按回床榻上,语气淡淡道:
“好好休息。”
邰谙窈闭眼,她没去看良妃复杂的情绪,她艰难地将自己拖出自厌的情绪旋涡。
她不是替良妃说话。
她发病本来也和良妃没关系。
甚至,是她毁了良妃好好的生辰,她看得清楚,皇上本是特意来陪良妃过生辰的。
——全被她搞砸了。
病人自己都这么说,其余人再说什么都是别有居心,何美人撇了撇嘴,可不觉得今日一事是什么意外。
她忽然对仪美人生出了点同情。
再是生得美貌又如何?还不是沦为棋子,纵使被欺负得发病,也只能独自咽下苦楚,还得替人作保。
闻乐苑得了消息,绥锦立刻带了曾经的药方赶来,李太医根据曾经的药方又重新开药,避免有忌讳,宫人也终于煎好了药,一碗安神药灌下去,邰谙窈病情渐渐恢复稳定。
她有点不安和忐忑:
“都是嫔妾不好,让皇上和诸位娘娘烦心了。”
时瑾初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皇后安抚了两句,也知晓今日本来是良妃的好日子,皇后很快带着妃嫔离开。
皇上有恩典给良妃摆两桌庆生,但那是晚宴,这时候没必要留下给良妃添堵,只是闹出这种事情,恐怕良妃也没心情过什么生辰了。
皇后在离开前,不着痕迹地觑了眼床榻上虚弱的女子。
她一时间也有点分不清女子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不论如何,今日仪美人总是得了皇上的注意和些许怜惜的。
这宫中女子博人眼球的手段颇多,也不知这位仪美人是不是其中一种。
邰谙窈也很快被抬回闻乐苑,晚上蔌和宫的庆生她也没有去,她只是安静地卧在床上,殿内只点了一盏很浅的灯。
今日一事,唯有绥锦窥探到了些许内情。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替主子掖了掖锦被,低声道:
“主子,睡吧。”
邰谙窈睡不着,在蔌和宫的一碗安神药让她睡到了晚上,她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忍不住地想白日的事情。
许久,她扯了扯唇角,浅淡的月色照进来,落在她脸上,映出她寡淡至极却又格外昳丽的脸色,她问:
“我是不是很可笑?”
绥锦打断她:“主子!”
她不喜欢听主子说这些锥心的话,她听得心疼难受,绥锦轻声道:
“这不是您的错。”
邰谙窈反问:“怎么不是?”
“我搞砸了她的生辰宴,不是么?”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总是控制不住发病,每次都在搞砸事情,都在破坏气氛。
她固执地问:
“你说,她是不是也会觉得我是故意的?”
邰谙窈看见了皇后临走前的眼神,她惯来对旁人情绪敏感,当然看得清皇后的怀疑。
她博得了关注,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良妃会怎么想呢?
她作为其中的受害者,应当会更怀疑讨厌她吧。
邰谙窈闭了闭眼,她姣姣的眉眼透着白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绥锦抹了一把脸,她深呼吸一口气,将情绪都压下去:
“不管别人怎么想,但奴婢知道,主子也不想的。”
主子从不吝啬利用自己的弱势,她也不介意装病替自己谋好处。
但绥锦知道,主子最讨厌在外人面前真的发病,把不堪的一面暴露出来,她会觉得难堪,也会觉得自己是累赘。
尤其主子还在良妃面前露出那般模样,绥锦不敢想,当时的主子都在想什么,她一定又在自暴自弃。
邰谙窈偏过脸,她背对着所有人,一言不发。
她将自己封闭在窄小的空间内,她一点点攥紧颤抖的指尖,没人看得见她一直睁着眼,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下,有些灼人的滚烫。
但绥锦太了解她了:
“主子,您别这样,奴婢看着难受。”
“您只是生病了,您也不想的。”
蔌和宫与合颐宫离得好远,四周都是安静,但邰谙窈总觉得她能听见蔌和宫中的热闹。
她想,一定会很热闹。
许久,她怔怔地看着床顶,她说:
“我以为我好了。”
她很久没发过病了。
今日的一切打得她措手不及,没人知道她在蔌和宫时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没叫自己露出狰狞不堪的一面。
她讨厌发病。
也讨厌旁人都是热闹,只有她一片冷清。
就仿佛只有她被抛下了一样。
殿内沉默许久,渐渐的,响起一声低泣,她吸着鼻子,竭力地想要忍住情绪,也艰难地想要堵住哽咽,但她做不到,她问绥锦:
“我是不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永远也不能像长姐一样,像舅母家的表姐妹一样,像正常人一样。
绥锦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不会的!不会的!”
“全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皇宫中,一定会治好您的。”
邰谙窈扯唇,她抑制住喉间的呛咳,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手脚冰凉没有一点温度。
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和年少时一样,呼吸时胸腔都在隐隐疼痛,她发病时连哭都不能尽兴,否则只会越发难熬。
邰谙窈闭上眼,任由滚烫的泪珠滑落。
第25章
蔌和宫的气氛远没有邰谙窈想得那么热闹。
原因无他,时瑾初没有到场,一场庆生宴,有歌有舞,除了有孕的冯妃娘娘外,妃嫔也都到齐,哪怕是被禁足的颖婕妤都没有例外。
但气氛依旧不高不低,低位妃嫔尚好,只凑个热闹,唯独高位妃嫔四周颇有点沉闷。
颖婕妤没有浪费机会,借着给良妃娘娘庆生的名义出了吉云楼,不管如何,从今日起,她的病也算是痊愈了。
颖婕妤扫了眼今日格外安静的良妃,心底不由得冷笑。
当真是没用。
好歹是也有过身孕的曾经宠妃,居然生辰宴时连皇上都请不来,颖婕妤越发觉得良妃是落魄了。
怡念看见主子的神情,不着痕迹地拉了拉主子的衣袖,示意她收敛一些。
颖婕妤撇了撇嘴,她好歹还记得一点分寸,懒得再看良妃,本来以为今日能见到皇上的,她还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结果全作了白用功。
良妃咽着精致琳琅的饭菜,尝不到半点滋味,今日是庆生,底下奴才也有眼力见,每个桌案上都摆了酒壶。
良妃小产后一直不曾沾过酒,今日却有点贪杯,她惯是清高,如今也没有搭理其余人,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很快脸颊飘上了一抹潮红。
皇后看不过去她这个样子,觉得有点腻味,但她是后宫之主,只能若无其事地安慰:
“瞧你,便是生辰高兴,也不能这么贪杯。”
良妃不着痕迹地扯唇。
高兴?
她扫了一眼落空的位置,掩住眸中情绪,她垂眸笑着回应皇后的话:
“难得臣妾生辰,娘娘就让臣妾放纵一次吧。”
该说的都说了,听不进去,皇后也懒得管,皇上都不在跟前,这番作态给谁看?落旁人眼中,只记得看笑话罢了。
敬妃只朝这边看了一眼,她尝了一口酒,只觉得口腔中散着淡淡的涩。
她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
良妃只是被皇上冷落了一段时间,就这么自艾自怜的,这满宫多的是一年也见不了圣上一面的妃嫔,若都如良妃一样,那还要不要活了?
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敬妃冲皇后道:
“娘娘,臣妾出来久了,小公主许是要闹着找臣妾,就不陪诸位姐妹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