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药效见气,她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倦怠从杏眸中一点点流出来。
时瑾初敛了敛情绪,指腹抚过她的侧脸,他说:“睡吧。”
待邰谙窈睡下后,时瑾初又坐了良久,才起身回了御前。
邰谙窈只睡了一个时辰,就醒来了。
彼时,闻乐苑内安静一片,听见动静,绥锦走了进来,邰谙窈被她扶了起来,她困恹地打了个哈欠,眉眼间懒散,面色却好看了许多。
绥锦脸色不是很好看,她闷声说:
“香囊已经处理了。”
邰谙窈眸底清醒了些许,遂顿,她懒懒地应了声。
绥锦没有再说话,邰谙窈拉住了她,眼神不安地乱瞥,许久,她低声说:“我知道分寸的。”
绥锦才不信她:
“您真的有分寸,就不会以身犯险!”
绥锦气恼地瞪她,邰谙窈心虚地不敢和她对视。
邰谙窈年少久病,便也久病成医,她体弱,不论是她还是贴身的绥锦都经常注意她的饮食,御膳房变了菜色一事,当日刚送来,邰谙窈和绥锦就察觉到了有异。
她一直派人盯着蒋宝林,对蒋御女和谁合谋心底也有大概猜测。
今日的一切都是在她计划之中罢了。
除了针对颖宝林和蒋御女,如此大张旗鼓行事,也是要打破她和皇上之间的僵持。
邰谙窈不是个清高的人,她有自知之明。
时瑾初的态度决定了她在宫中的处境,她有什么资格和时瑾初置气?
她不信时瑾初对后宫会像个瞎子或聋子,端看他想不想知道罢了,如果连她被害,时瑾初也无动于衷,那她才是真的要仔细考虑一番她的处境。
幸好,事情发展和她预料中的相差无几。
见绥锦还在生气,邰谙窈轻咳了一声,她试图转移话题:
“我好饿。”
她瘪着唇,杏眸乖顺地看着绥锦,企图装可怜。
绥锦一腔恼意根本对她发不出来,许久,她闷声:“奴婢求姑娘日后不要再这样了,奴婢心底害怕。”
怕姑娘真的出事。
她也心疼,心疼姑娘遭罪。
邰谙窈一怔,她颤着杏眸,半晌,她才低声说:“……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简直让绥锦心如针扎般疼,她抹了把脸:
“姑娘永远不用和奴婢道歉。”
她舍不得再怪姑娘,深呼吸了口气,强打起精神,她说:“主子也饿了一日,奴婢让小松子去传膳。”
小松子回来得很快,和敬事房的人几乎是同时到的。
坤宁宫也得到了消息。
问春紧绷着脸:“白日时一副不堪重负的模样,晚上倒是能侍寝了。”
皇后正在脱簪,闻言,她从铜镜中觑了眼问春,很好奇:
“你对仪美人有不满?”
问春被问得噎住。
她是对仪美人有不满,但也替娘娘不满,问春到现在还觉得闻乐苑中的一幕幕都格外刺眼。
问春闷闷地不说话,皇后撂下凤钗,心平气和道:“收收你的心思。”
“皇上乐意宠谁便宠谁,岂是你我能指手画脚的?”
她瞧问春是被蒙了眼,道是皇后乃后宫之主,但谁心底不清楚,这后宫是谁的后宫?
问春还是觉得憋屈。
皇后觉得很难理解:“良妃,颖婕妤,甚至云贵嫔和赵修容,谁没被皇上厚待过?本宫要是人人都要不满,岂非是要整日陷入自耗中?”
况且,今日有仪美人,来日指不定还有陈美人、宋美人。
各个不满,她忙得过来么?
她费尽心思坐稳这个皇后之位,可不是为了和后宫妃嫔争风吃醋的。
但皇后也没在斥责问春:
“本宫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你想让皇上处处待本宫不同,最好叫众人都清楚本宫是后宫之主,非她们能够攀比,但凭什么呢?”
对于皇上来说,她这个皇后不是那么重要。
想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前仆后继,皇上给她高位和权利,还要处处记得给她长脸?
也太难为她们这位皇上了。
她并非时瑾初明媒正娶的妻子,时瑾初还是太子时,她只是太子侧妃罢了,先帝本想替皇上精挑细选一位家世匹配的太子妃,皇后心底清楚,当时先帝是有人选的,只那人年岁过小,家中又袒护,便准备待其到成婚年龄再议。
但没有料到先帝会突发恶疾驾崩,时也命也,那位本该是太子妃的人也没能等到入主东宫。
彼时,时瑾初登基,后宫各种封赏都需要有人操劳,他惯是个没耐心。
没耐心处理后宫事宜,也没耐心等什么人长成。
她做侧妃时,便替时瑾初主持中馈,或许是因此脱颖而出,谁也没想到时瑾初封赏后宫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封她做了皇后。
时瑾初待她的态度一如既往,直到她诞下嫡子,他许是才恍惚意识到她已经成了他的嫡妻,才对她有了那么一点区别于后宫众人的敬重。
问春彻底哑口无言。
皇后拆下护甲,和铜镜中的自己对视,忽然,她说了一句:
“再说,便是仪美人再得宠,该着急的也不该是我们。”
问春一愣,反应过来娘娘在说谁,她也不由得道:“娘娘说的是,是奴婢犯糊涂。”
皇后终于站起来,她手指上干干净净的,脸上也没有脂粉,危险的首饰也都被她拆下,又换了身不那么累赘却舒适的衣裳,才转身朝外走。
问春立刻跟上,替娘娘掀开帘子,同时,她压低了声音:
“二皇子今日又去了重华宫。”
皇后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又很快如无其事地恢复脚步。
第31章
甘泉宫,玲霜低着头,替娘娘一颗颗地剥着核桃,工具用得手都有点疼,但玲霜不敢出声。
今日合颐宫出事时,圣驾本来是往甘泉宫来的,娘娘都准备好了迎驾,谁知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然而结果就是娘娘空等了一日。
尤其是傍晚时分传来闻乐苑侍寝后,甘泉宫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赵修容抬头朝楹窗外看了眼,月影倒映在瓦片上,她伸手抵着下颌,轻慢地颔首:
“那边在做什么?”
她和云贵嫔住得太近了,一点动静就闹得彼此皆知。
玲霜松了手,闻言,她摇了摇头:“请安回来后,云贵嫔就闭门不出至今。”
午时合颐宫的热闹,云贵嫔也没去瞧,一点也不像她的作风。
赵修容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她轻勾唇笑了声:
“做贼心虚罢了。”
玲霜心底咯噔了一声,做贼心虚?合颐宫一事和云贵嫔也有关系?
赵修容撂开云贵嫔没再提及,她撑着下颌,视线落在窗外独余的残影上,像是在问玲霜,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都快万寿节了,冯妃的小月子也应当要结束了吧。”
玲霜垂了垂头:“娘娘好记性,听闻昨日朝阳宫就请了太医,想来这两日冯妃娘娘应该就会出来透透气了。”
赵修容颔首,她视线扫过某个方向,最终百无聊赖地摆了摆手:
“安置吧。”
玲霜见她没提闻乐苑和皇上,心底也松了口气,忙忙伺候她洗漱休息。
也不知为什么,娘娘分明不是什么爱生气的性子,有些时候,她面对娘娘时仍是会觉得害怕。
赵修容其实没将闻乐苑侍寝一事放在心上。
直到翌日,一道圣旨传遍了后宫——仪美人晋为仪嫔。
彼时,赵修容正对着铜镜描眉,手倏地一歪,歪斜的眉线立时毁了整个妆容,玲霜堪堪噤声。
赵修容和铜镜中的人对视许久,她才出声:
“都愣着做什么,给皇后请安要迟到了。”
她语气平静,依旧懒散,仿若情绪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玲霜端着清水上前,拿着帛巾替娘娘擦拭妆容时,竭力控制,才叫自己没有手抖。
邰谙窈不知道其余人反应,她醒来时,时瑾初已经不在了,另外半张床榻也早就凉透,小松子正端来早膳,元宝也是这个时候到的。
晋升嫔位不需要特意颁下圣旨,元宝带来的是时瑾初的口谕。
听见她被晋到嫔位时,邰谙窈也是一愣,她没想到昨日一事还会有后续。
元宝一脸喜气地来,邰谙窈抓了把金瓜子给他,轻声柔和:
“烦请元宝公公替我给皇上带一句话——妾心甚喜。”
她脸颊染着一抹绯红,杏眸灼亮透彻,佳人本就是十分姿色,如今越添三分,元宝愣是没敢看一眼,他低着头道:“仪嫔放心,奴才一定将话带到。”
今日的请安格外热闹。
等邰谙窈到了坤宁宫才发现赵修容上方空了一个位置。
她呼吸微不可察地轻了片刻。
良妃的病与其说严重,不如说是心病,她那么久不肯出宫,现在也不会冒然出来。
而算算时间,距离中秋至今也恰好满了一个月,那个位置是谁的不言而喻。
邰谙窈心底叹息。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呢?
她和冯妃是没有什么龃龉,但她和良妃是亲生姐妹,是如何也撇不开的。
冯妃怕是对良妃恨到了骨子里,良妃闭门不出,那么和良妃有着血缘关系的她,必然会成为冯妃的眼中钉。
晋升位份的欢喜还未维持一刻钟,邰谙窈唇角的幅度就不着痕迹地淡了下去,她杏眸中藏了点烦躁。
邰谙窈被引到位置上,她的位份升了,位置自然也跟着变了,之前她坐在云贵嫔的下首,如今变成了云贵嫔的对面,相当于和周嫔换了个位置。
周嫔满脸的闷闷不乐。
倒不是觉得邰谙窈抢了她的位置,而是这样一来,她就和姚美人分开了。
和邰谙窈相邻的正是姚美人。
姚美人柔和地抬头,她的笑也是柔和,轻易就叫人生出好感:“还没有恭喜仪嫔升位。”
邰谙窈抿唇,赧然地笑了笑:
“姚美人现在不就是恭喜了。”
两人视线在空中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二重帘被人掀开,露出来人的同时,唱礼声也传到殿内:“冯妃娘娘到——”
冯妃身穿华服,金丝线在暖阳若隐若现,有点扎眼,她头顶戴着碧绿的孔雀簪,夺目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白蓉扶着她,她挺直脊背,一步步踏进来。
邰谙窈心中轻叹,真是好大的阵仗。
她抿了口茶水,茶水润唇,透出了些许绯色,她轻耷下眸眼,和四周妃嫔一起屈膝行礼。
冯妃坐下后,才慢吞吞地叫起,和数月前得意的冯妃相比,她话音中那点轻狂截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胆寒生畏的冷然,与此同时,邰谙窈察觉到一道犀利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冯妃扫了一眼殿内,倏地冷笑了声:
“本宫小产才闭宫休养一月,良妃倒是病得比本宫还严重。”
朝阳宫休养一月,圣驾从未到临,和良妃小产尚能得到圣上愧疚不同,皇上不仅没给她主持公道,甚至还因她和良妃的争斗生出了厌烦。
病如痼疾,冯妃休养一月不仅没觉得好转,只觉得越来越严重。
论谁对谁错,早就来不及了,她和良妃之间的仇怨非身死难以调解!
没人接话,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邰谙窈也没有答话,但不是她想避开就能避开,冯妃的视线直勾勾地盯向她:“仪嫔和良妃姐妹情深,想来应该清楚良妃的病情如何。”
不等邰谙窈回话,她蓦然勾唇,毫不掩饰话中恶意:
“久久不来坤宁宫请安,莫不是病得下不得榻了?”
秋鸣心底一紧,袖子下忍不住握紧了双手。
邰谙窈掩住眸中的不耐,她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不解和困惑:“冯妃娘娘这么好奇良妃娘娘的病情,应当去问太医署,嫔妾又不是太医,怎么会知道良妃娘娘什么时候病愈。”
敬妃不着痕迹地轻挑眉,她抿了口茶,今日坤宁宫的茶水颇为甘甜,叫她有点贪杯。
冯妃脸色稍沉,许久,她勾着唇,没再扯着邰谙窈不放,而是轻飘飘道:
“本宫会去问的。”
内殿传来脚步声,冯妃终于收敛住,皇后待坐下后,她仿佛压根不知道外间发生了什么,先是关心了一番冯妃的身体,再才是转头看向邰谙窈:
“你入宫不久,也是连翻遭罪,皇上疼惜你,你也要记得好好侍奉皇上。”
冯妃冷冷扯唇。
邰谙窈视若不见,起身恭敬地冲皇后服身:“嫔妾谨记娘娘教诲。”
请安时的口角都是小打小闹罢了,退出坤宁宫时,姚美人转头对她说了一句:
“冯妃娘娘看起来不会善罢甘休,仪嫔还望小心。”
邰谙窈撩眼看向她,姚美人脸上是柔和神情,透着些许担忧,叫人轻易察觉到善意,遂顿,邰谙窈说:“谢姚美人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