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又如何?
她便是不愿,这件事也再没了反悔的余地。
车厢内陷入了沉默。
回到府邸,邰谙窈就以身体疲倦为由回了院子,她懒得应对这满府上下,年少时的那点情谊早随着时间消散了,彼此见面不过是个彼此讨不自在罢了。
邰谙窈很有自知之明。
院子中,绥锦在等她回来,一脸的担忧,在人前却什么都没问,直到回了寝室,她一扫就发现了不对:
“姑娘换鞋子了?”
邰谙窈拆着发髻的手一顿:“嗯。”
绥锦只当她是在良妃娘娘那里换的,她迟疑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问出来:
“姑娘这次进宫觉得如何?”
邰谙窈垂眸,淡淡道:“我能有什么感觉,不过提线木偶,进宫去给那位看一眼罢了。”
绥锦听见提线木偶四个字,瞬间替姑娘难过得红了眼。
邰谙窈笑她:
“哭什么?我进宫是去做主子的,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运道。”
绥锦呸了一声:“什么狗屁运道,谁稀罕!”
正常流程入宫也就罢了,偏生去替别人争宠,听府中话音,日后诞下皇嗣也是要交给良妃抚养,姑娘能得到什么?
绥锦替姑娘打抱不平,邰谙窈什么都没说。
她们都清楚,这件事早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了,容不得她们改变。
再说——
邰谙窈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待她真正进宫后,所谓恩宠究竟是替谁在争,也由不得旁人做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记下了,喜欢喝茶。
女鹅:谁会不喜欢好东西。
【我也喜欢。】
第4章
蔌和宫,内殿。
扶雪送完夫人和二姑娘离开后回到殿内,就见娘娘失神不语的模样,再看向一旁未动过的药碗,扶雪心底咯噔了一声,快步走近:
“娘娘,您怎么了?”
良妃听见声音,艰难扯唇。
扶雪看得一阵心疼,她低声问:“娘娘在想什么?”
良妃只是抬头看着头顶的床幔,想起今日忽然来了她宫中的皇上,再想起适才宫人来报皇上命人给二姑娘送了一双合脚的鞋的事情,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将去接夫人和二姑娘一路上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本宫。”
扶雪不明所以,但依旧实话实说。
听到途中一行人遇见圣驾时,良妃失神了许久,她道:“怪不得……”
扶雪不解地看向她。
良妃忽然仰起头,有水珠滑过脸颊,她侧过脸不让人看见这狼狈的一幕,但她脖颈上微微凸起的青筋依旧暴露了她的情绪,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扯唇笑道:
“怪不得皇上今日会亲自来了这一趟。”
扶雪听出娘娘的言下之意,大惊失色,忙道:“娘娘会不会想多了?皇上分明是担心娘娘的身体才会来这一趟。”
殿内安静,只有良妃和扶雪主仆二人在,良妃不作掩饰,她紧紧地闭上眼,一行清泪突兀落下,她低声自嘲地说:
“他明知今日母亲要来探望本宫,若真的是担心本宫,何必挑那个时候来。”
许是她心思敏感,又或许是她太在意皇上的一举一动,最是能将那点微妙察觉得一清二楚。
有碧螺春的一番话本就隐晦地暗允了二妹妹入宫一事,再有绣鞋一事,良妃哪里还不清楚皇上的意思?
良妃早在府中的传信中就清楚二妹妹要进宫一事,但府中说一千道一万道终究没有皇上亲自点头来得让她心痛。
良妃探入锦被的手轻抚了抚平坦的小腹,她艰难地扯唇:
“你说,还有人记得我那个孩子么?”
扶雪倏然失声,她心底忽然一阵针扎的疼,府中在忙着让二姑娘进宫替府中争荣誉,宫中也渐渐恢复热闹。
只有娘娘一个人还困在那场小产中,迟迟走不出来。
扶雪知道,娘娘放不下。
扶雪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能说:
“娘娘您要振作起来。”
良妃偏过头,她闭眼,悄无声息地落泪。
她不想听这些所谓宽慰的话,如果连她也忘记她的那个孩子,这世上还谁会记得?
扶雪抹了一把眼泪,她看着这样的娘娘也是心疼,但她不能让娘娘一直这么颓废下去,她压低了声:
“娘娘伤心于皇上不肯处置背后主谋,但若连娘娘也这么颓废下去,谁还能给小主子讨一个公道?”
扶雪咬声说:“难道娘娘要任由害了小主子的人逍遥法外么?!”
良妃浑身一震。
见状,扶雪知道娘娘是听进去了,她继续道:
“不论娘娘如何想,二姑娘要入宫一事已成定局,您若还这般自暴自弃,二姑娘入宫后还不得被那群人生吞活剥了?”
良妃没忍住,道:
“她那般美貌,得宠又岂是难事?”
扶雪打断娘娘的话:“但她注定不能走到高位。”
娘娘爱慕皇上,所以难过二姑娘要入宫一事。
但二姑娘本就是因要替娘娘争宠才被送入宫,争宠其实也就是说着好听,图的不过是二姑娘日后也许是能够诞下皇嗣,好让娘娘膝下能有一个和邰家血脉相连的皇嗣。
再说难听点,娘娘如今位居二品妃位,日后不论二姑娘再如何得宠,都不会越过娘娘的位份,这后宫中默认一家不能出两个高位,二姑娘日后注定不可能成为一宫之主,她的前路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这一点,她心底清楚,娘娘也应当清楚。
良妃骤然被堵得哑口无言,许久,她才堪堪出声:
“是我对不住她。”
她这一生注定被困在宫廷中,也要连累二妹妹被她所困。
********
宫中圣旨在第二日送到了府中。
邰谙窈被叫到前院接旨,叫府中众人意外的是皇上给出的位份,从五品的美人,封号仪。
不是低,毕竟宫中有了一位邰家的高位嫔妃,众人心知肚明,邰谙窈的位份不会高。
去年大选入宫的新妃中,最高的位份也就是美人罢了。
所以,宫中给出的这个位份其实是出乎邰家意料的,但有人偏头看向安静立在一旁的女子,在视线落在女子脸上的那一刻,又忽然觉得理应如此。
邰谙窈在知晓这个位份后,也颇有点讶然,却没怎么在意。
只要不是一宫之主,底下的位份再高,其实也不过如此,在上面的主子娘娘眼中,都是低位嫔妃罢了,甚至连抚养皇嗣的权利都没有。
圣旨下来后,邰谙窈最多三日就要进宫。
绥锦是一直伺候她的婢女,这次入宫定然也要和她一起的,进宫前夕,邰夫人在夜色前进了她的院子。
母女二人和寻常母女不同,彼此十二年未见,其中的生疏和客套不知几许。
室内有点安静,邰谙窈不想和她呆坐着,率先开口:“母亲寻我,是还有什么交代吗?”
邰夫人半晌才低声说:
“有良妃娘娘在,你入宫后,若有人欺负你,便去寻良妃娘娘替你做主。”
邰谙窈没有应声,她直觉邰夫人后面还有话未说。
果然,在邰夫人话落后,她停顿了片刻,才堪声道:“你姐姐命苦,进宫七年才有了身孕,却被奸人所害,甚至日后都不能再有身孕,你和她是亲生姐妹,在宫中一定要相互扶持。”
室内点着灯,但今日月色浅淡,油灯也仿佛有点昏暗。
邰谙窈听得有点腻歪,她忽然打断邰夫人,抬起杏眸一错不错地和邰夫人对视,邰夫人被看得一愣,就听见她轻声地问:
“我在衢州时,数次危在旦夕,险些醒不过来,娘觉得我的命如何?”
邰夫人的所有话音刹那间被堵在了喉间。
她姐姐命苦么?
也许吧。
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这个数次险些丧命的人去可怜。
送走了相顾无言的邰夫人,室内沉默了好久,绥锦叹了一声:“姑娘,时辰不早了,明日还得进宫,早些休息吧。”
微风拂过楹窗,透着些许夜间的冷意,叫邰谙窈冷得肩膀轻颤了一下,许久,她才低低应了绥锦一声。
翌日。
邰谙窈入宫的日子,邰家忙得脚不沾地,不论邰家心底是什么想法,但做得都格外好看,妃嫔入宫是不会大操大办的,她这个位份也就是顶多一抬小箱子罢了,除了必备的首饰和衣裳绸缎,邰家给她最多的就是银钱。
宫中处处缺不得银钱打点,邰家在某方面也是做得格外妥当。
邰家在忙碌,宫中今日其实也不平静。
良妃娘娘依旧卧病在榻,宫门都没有出,但邰谙窈入宫一事早就传遍了后宫,请安后,各个妃嫔神情不明地回了宫殿。
坤宁宫中,皇后拆下繁重的发髻,翻了翻敬事房送来的卷宗。
她最近染了风寒,常觉得头疼,问春替她按着额头,皇后娘娘才觉得舒缓了许多,她扫了一眼卷宗,很快合上。
问春想起今日请安时的氛围,摇了摇头道:
“今日仪美人进宫,奴婢瞧各宫主子请安时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皇后头也没抬,随意搭话道:“毕竟皇上难得赐了封号,不怪她们会觉得坐不住。”
仪,端庄、宽和,也有仪态一说,也不知这位仪美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仙姿玉貌,才叫皇上给了这个封号和位份。
问春一顿,犹豫了一下,才说出口:
“这仪美人一入宫就是五品位份,还有封号,会不会有点过了?”
话落,就见皇后抬头看了她一眼,仿佛有点惊讶她会这样问,问春被看得一囧,皇后直言道:
“良妃失了孩子,身体也彻底坏了,再是如何补偿都不为过,一个五品美人罢了,宫中还少了?”
问春被堵得半晌说不出话。
的确,这后宫从不缺妃嫔,主位娘娘都有数位,一个从五品美人罢了,不值一提。
想起这件事的由来,问春不由得低声抱怨了句:“怀着皇嗣就是金贵。”
就连做出这等狠毒的事情,也能安然无恙地躲过去。
听出她在说什么,皇后觑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打断她:
“皇上昨日又召颖婕妤侍寝了?”
问春立即噤声。
皇上岂止是昨日又召颖婕妤侍寝,一连数日,都是颖婕妤侍寝,甚至前些日子圣驾去看冯妃都被颖婕妤拦住了。
冯妃被这件事气得够呛。
毕竟,自从冯妃被查出怀着身孕后,宫中诸事都紧着她先来,惯来是得意,何时被人这般下过脸面?
皇后也没想让她回答,毕竟敬事房的卷宗在那里摆着,何需要问春回答?
皇后仿佛只是无意地提起了一句,很快就转变了话题:
“冯妃有孕,平日中喜酸,让中省殿的人把前些日子才送入宫的柑橘都送到朝阳宫去。”
问春不着痕迹地低了低头,恭敬道:
“奴婢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哦,仪美人。
小时:不好听么?
【啧,我都不稀罕揭穿你。】
第5章
今日暖阳恰好,闻乐苑中的宫人自早上就忙个不停,将殿内打扫得干净,静等着新主子的来临。
约是午后,宫外终于响起一阵动静,宫人翘首以盼终于瞧见来人,骤然,众人有片刻呼吸放轻。
来人穿着一袭胭脂色广袖云织锦缎裙,腰带裹身,衬得腰肢堪堪一握,她有些消瘦,却半点不影响姿容,应当是略施了粉黛,桃腮粉面,肤如凝脂,她听见动静,一双杏眸轻飘飘地看过来时,就让人心跳仿佛都停了一刹。
众人在宫中都是见惯美人的人,也不由得有些惊艳住,但很快,有人反应过来,立即跪下请安。
邰谙窈被小宫人领着踏入了闻乐苑,就见一堆宫人恭敬地跪地请安,邰谙窈偏头看了绥锦一眼。
绥锦隐晦地掏出一个荷包递给领路的小太监:
“一路辛苦公公,请公公喝茶。”
小太监没推辞,接过荷包很快退下。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邰谙窈主仆数人,邰谙窈静静地看向跪着的一群宫人,叫众人心底颇有点惶恐不安。
许久,邰谙窈才叫她们起来,一边往殿内走,一边问:
“你们都是伺候我的?”
很快从宫中冒出一个领头的宫女,低声恭敬道:“回主子的话,美人位份按例是有六个宫人伺候,除却跟着主子进宫的绥锦姑娘,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了。”
伺候美人的宫人有六个,其中四个宫女,两个小太监。
绥锦进宫前要在中省殿报备,所以秋鸣才会知道绥锦的名字,话落,秋鸣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她将要伺候的这位美人主子,一时间也摸不清这位主子的脾性。
说是个好相与的,一来就让她们跪了许久,若说是不好相与的,却也一句重话都没有说。
颇让人有点琢磨不透。
邰谙窈没管秋鸣在想什么,她搂着披风往殿内走,没问各自姓名,而是浅声问:
“将这宫中的情况与我说说。”
她话音也没重,但秋鸣心底莫名地紧了紧,她隐晦地看了一眼主子,才重新垂下头,恭敬道:
“主子想听,奴婢便一一和主子道来。”
“先说这闻乐苑,位于合颐宫东偏殿,合颐宫中没有主位,除了美人外,只还有西偏殿的常乐轩住着一位宝林主子,是去年新入宫的蒋宝林。”
回话也是要技巧的,自是要挑着重点说,待说完自家宫殿的情况,秋鸣瞧了一眼主子,见主子什么都没说,当下有点隐约地了然。
邰谙窈也注意到了秋鸣的眼神,但她依旧什么都没说。
上了台阶,秋鸣替主子掀开二重帘,等主子进了内殿坐下后,她才继续道:
“主子才入宫,对宫中情势应当还不了解,这宫中主位娘娘便有五位,除去皇后娘娘,便是敬妃、冯妃和良妃三位娘娘,再就是赵修容娘娘。”
邰谙窈眸色微闪。
对秋鸣说的情况,她也隐隐有点了解。
皇后娘娘位居中宫,掌宫权,膝下又有嫡子傍身,得皇上敬重,再是尊贵不过,邰谙窈纵是在宫外,也听闻过不少皇后娘娘的美名,不外乎处事公道,温和宽容等等。
其次便是敬妃娘娘,这位敬妃是皇上旧邸跟上来的老人,虽未至四妃之位,但宫中提起她也是尊敬无比。
无他,这位敬妃娘娘是宫中难得子女双全的人,皇长子和圣上如今唯一的公主就出自她膝下,这也是宫中唯二有皇嗣的妃嫔,自然是叫众人不敢怠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