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了药,邰谙窈的情况肉眼可见地有了好转,她不再发抖,但她依旧蜷缩着身子,她背对着所有人,软塌上的靠枕悄无声息地湿了一片。
宫人不知何时退了下去,偏殿内只剩下时瑾初和她二人。
有人替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动作很轻却不容忽视,让邰谙窈从汹涌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她一点点地睁开杏眸,安静地落在眼前人身上,没人说话,殿内只有她时不时吸着鼻子的声音。
许久,终于有人打破沉默:
“是朕说错了话。”
他语气看似平静,但谁都听得出其中的生硬。
邰谙窈一惊,她杏眸仍是湿漉漉的,却是控制不住地抬眼望向他。
她仓促地颤了下眼睫,有点失神。
他也会道歉么?
许是她一直没给反应,他忍不住地掐了掐她的脸,语气中泄了些许情绪:“还不肯和朕说话?”
邰谙窈立时回神,她轻咬住唇:
“嫔妾没有。”
她一说话,殿内紧绷的气氛也渐渐变得和缓。
理智回拢,她终于肯透露些许当时的情绪,她吸着鼻子,瓮声瓮气道:
“您当时那样说,让嫔妾觉得您不肯护着嫔妾,嫔妾害怕。”
她委屈得那么明显。
叫时瑾初一时分不清她的话是真是假,但也不是很重要,时瑾初也不在意,他抚着她苍白的脸,只觉得格外刺眼,片刻,他俯下身,唇碰了碰她的额头。
她额间适才溢出了点汗,还有点黏糊,但时瑾初没有嫌弃。
他顺着往下。
女子杏眸轻颤了下,很是乖巧地仰起头,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自然而然。
时瑾初咬住她的唇轻轻磨碾,她的唇被她咬破了些许,时瑾初尝到了一点血腥味,刺激着感官,空气中温度都仿佛在悄无声息地上升,他听着她渐渐急促和潮热的呼吸,眸底神色不着痕迹地稍暗。
她惯来不争气,片刻就无力地靠在了他怀中。
她在喘息,身子也轻微颤抖,有破碎声音一点点闷在喉间,又被她咽下去,她紧紧咬住唇,滚烫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女子的脸染上潮红,病色的苍白一点点褪去,是浪潮余韵,叫她眸眼都泛着水色,催人娇,也惹人怜。
时瑾初垂眸望着她,片刻,他抬起微褶皱的指腹,轻擦过女子的脸颊,她下意识地偏过头躲开。
她杏眸中掩饰不住地露出些许嫌弃,偏偏格外鲜活,也灵动。
时瑾初勾了下唇,悄无声息地压下心底那点荒唐的情绪。
他明知故问:“杳杳躲什么?”
邰谙窈受不住他这个时候叫她名字,她无力地喘息着,透着抽噎,含糊不清地闷声:“……脏。”
时瑾初隐约低笑了声,他又俯身去亲她,唇齿相依间,邰谙窈听见他略有些低哑的声音:
“不脏。”
邰谙窈一怔,她忍不住地闭上眼,不想听这些臊人的话,只是残余的春潮似乎更深了点,叫她有些轻微的酥颤。
御书房外,张德恭早在殿内安静下来时就将冯妃请走了,他带着宫人退到十米外,不动声色地将御书房围了起来,便死死地埋下头。
青天白日的,还是在御书房,张德恭简直吓得冷汗都要掉下来,他不由自主地庆幸,幸亏他有先见之明地把冯妃请走了。
否则,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第38章
长春宫,周嫔和姚美人都住在其中。
周嫔和往日一样来雨花阁找姚美人说话,等宫人来报,冯妃和仪嫔都去了御书房时,周嫔纳闷地问:
“冯妃去御前也就罢了,仪嫔是凑什么热闹?”
冯妃父亲被查一事,但凡消息灵通点的,都能得到点消息。
不少人都在等着看冯妃笑话,毕竟,冯妃那般不饶人的性子,在宫中前前后后不知得罪过多少人。
话音甫落,周嫔又想起仪嫔被冯妃罚跪一事,不禁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她低声嘀咕道:“她也不怕适得其反。”
依着周嫔看,仪嫔还是冒进了点。
什么时候不能看笑话,偏闹到皇上跟前?
姚美人正在修建盆栽,闻言,将剪刀递给了宫人,她抬起头,轻柔地笑了笑:
“仪嫔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听她提起仪嫔,周嫔撇了撇嘴,毫不掩饰自己对仪嫔的不满:“那日你替她出头,事后也没瞧见她有一点动静。”
姚美人替仪嫔说话:
“我也没做什么。”
她当时是否站出来,对仪嫔其实没什么区别,因为圣驾来得太快。
周嫔冲她翻了个白眼:“还要做什么?!当时情景,除了你,谁敢站出来?”
周嫔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姚美人:
“你也是!别傻乎乎地对谁都是一片好心肠,谁知道藏在那美人皮后面的是人是鬼!”
姚美人忍俊不禁地笑,她捻起一块糕点亲自喂给周嫔,顺着她道:“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周嫔咬下糕点,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姚美人这态度倒是衬得她有点无理取闹,周嫔瞥了眼温婉得体的姚美人,不由得替她有点抱不平,姚美人温柔良善,对宫人也是和煦可亲,这般好的女子,皇上居然也舍得冷落在一旁。
周嫔在雨花阁待到傍晚时分才离去,等人走后,姚美人眉眼的笑意才渐渐淡下去,她瞥了眼一直等候在殿前的柳霜。
柳霜恭敬上前,低声道:
“仪嫔进了御书房没多久,御前就请了太医,随后,冯妃被御前请回了后宫,适才传来消息,仪嫔才回到闻乐苑。”
她咬重了请字,想也知道,冯妃一心替父亲求情,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离开?
姚美人拿着帛巾擦了擦手,她可有可无地应了声,许久,她问:
“仪嫔还是没有传消息来?”
柳霜有点迟疑地摇头:“仪嫔一直很安静,从不和其余妃嫔有来往,良妃养病许久,也没见仪嫔去探望过几次。”
这幅作态,其实叫人有点眼熟。
当初的良妃也是如此,惯来清高,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不和其余妃嫔深交,也从来不会拉帮结派。
姚美人眸色不着痕迹地深了深,她轻声道:
“到底是亲姐妹。”
即使从小没有在一起生活,但还是能从中窥到点相似之处。
柳霜没接这话,她有点犹豫,看了眼四周,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主子您都说了,她和良妃是亲姐妹,这层血缘关系注定良妃是她天然的盟友,她会舍近求远地和我们合作么?”
姚美人对柳霜的话不置可否:
“再是亲姐妹,当利益不同时,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仪嫔是这段关系中的利益损失者,她不信仪嫔没有私心。
而良妃独来独往的下场也摆在这里,她相信仪嫔是个聪明人。
柳霜有点欲言又止。
姚美人转头看向她:“想说什么?”
柳霜低下了头:
“咱们现在这样不好么?”
主子位份在宫中不高不低,不会招人嫉恨,也不会叫人为难,又有周嫔庇护,算是宫中难得的安稳人。
周嫔是个闲不住的,长春宫中也不缺热闹,她们需要这么费尽心思地掺和到这宫中的乌烟瘴气中么?
闻言,姚美人安静了片刻,她转头看向楹窗外,闲庭中种了一棵银杏树,而如今那棵银杏树树叶渐渐枯黄,秋风卷着枯叶飘零落下,夕阳斜下,无端染着些许寂寥。
姚美人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落叶,轻声说:
“柳霜,这长春宫太冷清了,我才二十岁。”
她不该是这样,前路仿佛一眼就望得见头,只能一日复一日地在宫中消磨时间。
她有胆识,也有野心,长春宫不该困住她。
她也不想被困住。
柳霜呼吸倏地一滞,她见不得这样的主子:“奴婢会一直陪着主子!”
姚美人轻轻笑了声,落叶在她手中被一点点碾碎,她不紧不慢地松手,任由冷风将落叶残渣吹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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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宫中,冯妃被御前宫人请回来后,就掀翻了案桌,杯盏碎了一地,须臾,殿内就是一片狼藉。
白蓉忙忙阻止她:
“娘娘!您冷静一点!”
冯妃推开她,拔高声音:“我要怎么冷静?!皇上连见都不愿意见我!明知道我在外面,却还让仪嫔那个贱人进去,他这是把我的脸面扔在地上叫仪嫔踩!”
仪嫔闹得请了太医。
张德恭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她离开御前,数个宫人围着她,根本不容她拒绝!
冯妃一想起仪嫔,就恨得牙痒痒,她不自觉想起良妃。
若非良妃,她会诞下一个皇子!若非良妃,她冯家根本不会出事!若非良妃,皇上看在皇子的份上,今日也不会让她这么没脸!
都是良妃的错!
如今,连仪嫔都敢看她笑话!
冯妃挥落玉瓶,直接碎了一地,她双目通红地骂道:“全部都是贱人!通通都要和本宫作对!”
玉器碎片崩到白蓉腿上,白蓉浑身一颤,她见娘娘这么不理智,又急又怕,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她不管不顾地跪下,上前抱住冯妃的腿:
“娘娘,您不能这样啊!奴婢求您了!老爷和夫人都在等着您救命呢!”
她声嘶力竭,终于把冯妃的理智喊回来,冯妃浑身一僵,她蓦然闭眼,眼泪掉下来,整个人一点点瘫软地倒在地上,她崩溃地哭道:
“皇上不肯见我,我怎么救她们……”
白蓉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她有点茫然。
她们怎么就落得这样的处境了呢?
白蓉第一次觉得后悔,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该阻拦娘娘出手谋害良妃腹中的皇嗣,否则,怎么也不至于让皇上厌恶至此!
白蓉浑身泛起凉意,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冯家若是被抄家,她的爹娘和兄妹要怎么办?
想到这里,白蓉狠狠地擦了一把脸,没时间给她们后悔和抱怨,她攥着娘娘的手,不断祈求:
“娘娘,您再去求求皇上吧!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老爷和夫人救回来啊!”
冯妃觉得白蓉在说废话,她不想求皇上么?
但理智随着时间一点点回拢,冯妃不由得想起张德恭的话,祸不及出嫁女,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当今的冯妃娘娘,如果她一直执迷不悟,她这个冯妃的位置是不是也要坐不下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冯妃很难不生出一点害怕和惶恐。
人最怕登高跌重。
一想到她曾经踩在脚底的人都会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冯妃觉得简直比死还可怕!
白蓉太了解冯妃了,一见冯妃沉默,她就察觉到了冯妃的退缩和迟疑,白蓉瞬间觉得心底拔凉一片。
白蓉忽然觉得好冷,她忍不住地打了个颤。
冯妃一事在宫中也闹出了点风波,冯家最终被判抄家,冯妃得知消息后,悲恸之下彻底病倒。
消息传出后,有人觉得她这是聪明,也有人觉得不齿。
皇后看着账本,头也没抬一下,她不冷不热道:
“平日瞧着傲气,临到头来,居然是个软骨头。”
冯家正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纵使不被砍头,最终也会被流放,冯妃在这个时候病倒,何尝不是在断尾求生。
蔌和宫中,良妃端着药一饮而尽,对于扶雪带来的消息,她轻嘲:
“我还是高看她了。”
扶雪也意外,她皱眉:“谁能想到呢。”
娘娘撑着病体,也要替邰家做打算,有人在面临家族危机时却选择明哲保身,人和人果然尽不相同。
消息传到闻乐苑时,邰谙窈没对此作出什么评价。
换做是她,她也不一定会舍下自己去替邰家求情,谁知道冯妃和冯家内里是个什么章程呢。
但不论冯妃怎么选择,不可否认一点的是,冯妃如今正是虚弱的时候。
虽说祸不及出嫁女,但谁敢说,这件事对冯妃一点影响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