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心底微微下沉,问春也有点急了,她握了握娘娘的手臂。
然而接下来时瑾初的话彻底打消了皇后的念头:
“再有一年,朝儿也该搬入皇子所,他是嫡子,朕对他素来寄予厚望,岂能一直耽于享乐?”
皇后呼吸渐缓,她最看重的莫过于二皇子,当下,她轻垂头:“皇上说的是,是臣妾一时想岔了。”
时瑾初眸色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皇后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已经确认小公主不会留在坤宁宫,便也好奇时瑾初看好的人选:
“皇上是已经有了人选么?”
时瑾初没给准信:“杜婕妤和徐婕妤都入宫将近十年,二人敦厚安分,倒是也能担得起重任。”
杜婕妤和徐婕妤?
和皇后心底猜想得相差无几,婕妤位份的只有那么几个人,总不能真的越过婕妤去让一位贵嫔抚养公主。
但她意外的是,皇上居然没有考虑仪婕妤么?
她试探地问:“若论位份,仪婕妤是不是更为妥当一点?”
谁叫仪婕妤有封号在身呢。
时瑾初眉眼情绪不着痕迹地淡了点:
“她入宫时间尚短。”
不等皇后再说,他抬起了头,漫不经心道:“皇后今日是不是太关注仪婕妤了?”
三番四次地提起,有些失了她往日的分寸。
皇后一顿,她握着杯盏的手稍紧,讶然地抬头,哭笑不得道:
“仪婕妤心思敏感,臣妾只是担心她得知结果后会多想罢了。”
时瑾初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朕会好好考虑的。”
皇后没再就着这件事继续说下去,见两位主子不再说话,宫人击了击掌,伶人又重新上了戏台。
待时间差不多了,皇后才起身告辞。
一出揽月楼,问春便没忍住地问:
“娘娘,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是已经定下徐婕妤或杜婕妤了么?小公主当真不会留下么?”
相处数日,问春待小公主也有了点感情,一想到小公主会被送去,便有点恹恹地提不起劲。
皇后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点烦躁:“你不是都听见了么,问问问,有什么好问的!”
问春被陡然一训斥,她有点懵,立时缩了缩脑袋,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唇。
她抬头偷偷看了娘娘一眼,怎么觉得娘娘今日心情有些不好?
皇后坐在仪仗上,夏日时,仪仗只有一层薄薄的帘子,遮挡住些许刺目的阳光,如今这层帘子也能挡住外人视线,不叫人看见皇后现在的神情。
她闭着眼,许久,她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硬生生地按下心底的那抹心浮气躁。
她诞下嫡子后,时瑾初有多久不曾质问过她了?
现在再回想当时的情景,皇后不由得有些懊悔,的确是她失了分寸,时瑾初从来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她频繁地提起仪婕妤,时瑾初没察觉到端倪才是不可能。
皇后疲乏地揉了揉眉心,但她也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了,在看见那杯碧螺春时,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仪婕妤,且一种没由来的预感让她忍不住地提起仪婕妤。
或许是她在试探,而时瑾初也察觉到了,所以他觉得不虞。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试探什么,皇上宠幸过的妃嫔还少么?
仪婕妤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她不该这么在意的。
仪仗回了坤宁宫,皇后坐在案桌前,翻看了两下卷宗,纸张从指间传来些凉意,而这抹凉意也让皇后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是皇后,其余妃嫔再得宠,也和她不同。
就如同这些卷宗,也只会送到她的坤宁宫一样。
但她的冷静只维持到了翌日御前传来消息时,问春憋着口气:
“御前传来旨意,杜婕妤即日起晋为修容,日后由杜修容照顾小公主。”
彼时正是请安结束后,皇后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正拆着繁琐的发髻,她几不可察地一顿,手中的玉簪落下,掉在梳妆台上,轻轻的一声脆响,玉簪磕在桌台边缘,啪叽一下断成了两截。
问春惊呼了一声:“娘娘!”
这玉簪是年前皇上赏赐,上好的红血玉雕刻而成,簪头是牡丹花样,贵重非凡,很是得娘娘喜爱。
皇后回神,她低头看向梳妆台和地面上各一截的玉簪,脸上神色格外寡淡。
问春看得胆战心惊:
“娘娘,您怎么了?”
皇后语气极为冷静地问:“杜修容得了圣旨后,都做了什么。”
问春不明所以道:“她派人去了一趟闻乐苑。”
话音甫落,问春骤然想起在小公主的去处下来前,杜修容曾经去过闻乐苑。
皇后和铜镜中的自己对望,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围在仪婕妤跟前的几人,一个贵嫔周氏,一个嫔位姚氏,一个太后亲侄女高氏,如今再添一位有皇嗣傍身的主位娘娘,细数下来,居然除了一个姚嫔,其余人都不可小觑。
殿内安静,许久,问春听见娘娘轻声呢喃了一句:
“仪婕妤的野心好像有些大啊。”
第83章
圣旨下来的当日,杜修容就去坤宁宫带走了小公主。
皇后没有拦她,也让她带走了照顾小公主的全部奶嬷嬷和奴才,情绪从始至终都是正常,她笑了笑:
“你入宫多年,向来安守本分,皇上和本宫都看在眼底,小公主能有你这样的母妃,也是她的福气。”
杜修容沉浸在日后有小公主傍身的喜悦中,但也没有冲昏了头脑,她望着小公主的眼神柔和,忍住有点酸涩的眼眶,她福了福身:
“娘娘谬赞,日后能有小公主傍身,是臣妾之幸。”
她很清楚,她和徐婕妤都是入宫将近十年,论安分守己,徐婕妤也不曾逊色,而徐婕妤这段时间经常出入坤宁宫,上心程度也是非常,偏偏小公主最终还是轮到了她。
杜修容心底了然,这是谁的功劳。
想起仪婕妤,杜修容忍不住地冒出感激,她也不会忘记自己说的话,仪婕妤让她得偿所愿,她也愿意为仪婕妤所驱使。
杜修容带走了小公主,少了一批人,坤宁宫好像也一时冷清了下来。
问春不得劲地耷拉着肩膀,她看了眼娘娘,娘娘正伏案处理中省殿送来的卷宗,但也不知是不是问春的错觉,总觉得娘娘在这一页停留得久了点。
钟粹宫。
高嫔从慈宁宫回来,就听见正殿热闹的声音,她也听说了杜修容晋升的消息,自然知道正殿是在热闹什么。
对她来说,杜修容晋升并非一个好消息。
谁乐意自己头顶有一位主位娘娘压着?
高嫔情绪淡了淡,入宫之后的情势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没有想到,皇上会驳了姑母和高家的脸面,从一开始就不给她高位。
后来,皇上也不知道和姑母说了什么,她搬回凝香阁一事,姑母居然没有半点异议。
如此一来,她当初折腾地搬到合颐宫有什么意义?
偏她什么不能说。
她本该得高位的,一旦有了这个意识,便不自觉地有了情绪和委屈。
但她只能把这些情绪全部按下来,高嫔又想起仪婕妤,她入宫以来,不论她心底怎么想,对外一直抱着和仪婕妤交好的态度。
她有姑母这层关系,当然要好好利用。
她很清楚,就如同对周贵嫔一样,很难有人拒绝她的示好。
但仪婕妤对她的态度惯来是油盐不进,不亲近,也不主动,叫她处于一种微妙的尴尬处境。
高嫔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如今钟粹宫有了主位,她不可能再继续和往常一样,只顾着往合颐宫跑。
有些烦躁,但被她忍得很好,她看着楹窗外,嘱咐梢芝:
“备好贺礼,我亲自走一趟。”
梢芝忙忙应了声。
和凝香阁一样,闻乐苑中也在挑选着送给杜修容的贺礼,邰谙窈见绥锦扒拉着库房的清单,她扫过一眼,摇头道:
“她看重小公主,就让人送一对金锁过去。”
金锁寓意好,如今杜修容初为人母,想来一颗心都是挂在了小公主身上。
绥锦想了想,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邰谙窈一手托腮,懒散地看着外间的芍药,衣袖顺着她的动作轻轻往下滑,露出皓腕上戴着的殷红玛瑙珠子。
绥锦余光扫过,她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她低声道:
“你帮了杜修容这一次,许是会惹了别人的眼。”
邰谙窈半搭理着眸眼:“难道我什么都不做,就不会碍人眼了么。”
从冯妃中毒而亡到云修容宫宴被推到一事,明面上看,凶手都是查了出来,但她心底清楚,不论哪件事,背后都有人推澜助波。
邰谙窈入宫时间短,她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谁。
她入宫后,也不曾主动得罪过什么人,唯一招人恨的,也就是时瑾初待她的态度了。
这不是故意针对她。
不论是谁被时瑾初看重,一旦得势,总会触碰某些人的利益。
但既然这个人会选择在诸多事件中推澜助波或是顺势而为,那么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人表面上装得再是若无其事,心底也不会当真无动于衷。
那么,一旦她越来越得势,她在宫中的根基越来越稳,这个人迟早会忍不住地露出马脚。
邰谙窈摸着皓腕上的玛瑙珠子,珠子圆润,殷红,将她手腕衬得格外白皙细腻,她低声呢喃:
“路都给她铺好了,可别叫我失望。”
绥锦一向了解姑娘,她堪堪咽声,视线被楹窗前飞进来的鹦鹉吸引,她转移话题:“真是稀奇,笼子都放开了,它居然也没有飞走。”
邰谙窈也抬起杏眸看过去,顺着她的话道:
“被圈养久了的鸟,只会等待投喂,连觅食都不会了,飞走了便是自寻死路。”
和温室内养着的花一样,娇贵,却离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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邰谙窈没等到背后那人坐不住蹦出来,反而是先等到了高嫔的生辰。
月底请安时,皇后特意提出了这一点,她一脸温和笑意道:
“这是高嫔入宫后的第一个生辰,是要好好热闹热闹。”
她说:“到时在你的凝香阁摆上两桌,再让南苑的伶人过去唱两场戏。”
高嫔面露赧然,她脸有点红,透着不好意思:“一个生辰罢了,不值当这么隆重的。”
皇后摇头:
“没什么不值当的,今年宫中事情多,恰好让众位姐妹也凑个热闹。”
闻言,高嫔也不好再拒绝:“嫔妾谢过娘娘恩典。”
其余妃嫔看得不是滋味,谁没过过生辰?但被皇后这么兴师动众地提出来的,还特意要摆上宴席的,除了往年的主位娘娘,就再没有别人了。
说到底,背靠一个好娘家就是占便宜。
有人想到了什么,朝仪婕妤瞥了一眼,心底又平衡起来,她们是没得过这种恩典,但仪婕妤这般得宠,不是也没有过么。
邰谙窈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她压根没将这件事当回事。
谁都清楚皇后抬举高嫔的原因,这个时候去计较的才是傻子。
请安结束后,皇后将消息往御前递了递,御前只传回消息——皇后看着办即可。
皇后都习惯了。
时瑾初不上心的事情,惯来都是这么敷衍。
她翻看着中省殿送来的卷宗,上面记录着各个妃嫔的基本消息,她视线落在仪婕妤的名字上,许久,才情绪淡淡地收回视线。
邰谙窈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最后会和她牵扯上关系。
翌日再是请安时,皇后又提起了这个生辰宴,却陡然朝她看来,邰谙窈轻挑眉,她颇有点纳闷,皇后看她做什么?
紧接着,她就见皇后按了按眉心,好像也是被意外打了个措手不及:
“昨日回去后,本宫才发现仪婕妤和高嫔的生辰只隔了一日。”
众人惊愕。
就连高嫔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巧合。
毕竟,邰谙窈从未说过自己的生辰,她去年入宫时恰好是她的生辰,阴差阳错,众人不知情也是正常。
邰谙窈也下意识地抬起杏眸,她当然记得自己的生辰,绥锦早些时日就准备起来了。
没人记得她的生辰,她也懒得告知。
但她不解皇后为何会忽然提起这件事,不知怎么的,她蓦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就听见皇后叹了口气道:
“本宫先前不知这件事,便已经将此事都吩咐了下去,只是高嫔都办了生辰宴,当然不能漏掉仪婕妤,但两三日内就连办两场宴会,也有些不妥。”
不好的预感渐渐落实,邰谙窈唇角的幅度都不着痕迹地抹平了些许。
皇后最终说:“本宫想了想,不如将宴会地点改到揽月楼,便当是替你们二人一起办了生辰。”
殿内蓦然安静了下来。
高嫔也有一时没能回神,好端端的生辰宴,主角一下子变成了两个人,她入宫后一直不如意,现在连个生辰宴都得让出一半去?
邰谙窈已经重新低垂下了眸眼,她握着杯盏的手稍有些用劲,指骨微微泛白。
皇后说得轻松。
一下子替两个人办生辰宴,那究竟是谁给谁作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