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愕然,没有想到时瑾初会罚得这么重。
皇后皱眉,她打断时瑾初,替丁才人求情:
“皇上,再怎么说,今日丁才人也受到了教训,这般惩罚是不是有些过了?”
邰谙窈攥了一下时瑾初的衣袖。
借着披风的遮挡,时瑾初扣住她的手,他掀起眼皮,反问皇后:
“皇后觉得,谋害上位一事,不该严惩么?”
皇后叹了口气,没再替丁才人说话,但谁都瞧得出她无声流露出的妥协。
邰谙窈心梗。
丁才人要推她落水,怎么就不该严惩了?
皇后这般反应,好像时瑾初故意偏袒她一样,也显得她格外狠毒不饶人。
邰谙窈在心底告诫自己,她是皇后,不得不敬重着。
但她还是没忍住,她转头问:
“皇后是不是不喜欢臣妾?”
皇后一顿,她皱起眉头:“本宫没有,本宫对所有妃嫔都一视同仁,仪修容怎么会有此一问?”
邰谙窈扯唇,她压根不信这话,她道:
“皇后如果不是不喜欢臣妾,怎么会一门心思都是担心丁才人?”
“明明包藏祸心的人是丁才人,但在皇后口中,她倒是成了可怜人,反而是臣妾咄咄逼人。”
“臣妾不解,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害人者人恒害之,她落得现在的下场,难道不是罪有应得么?”
她连番抛出数句话,叫众人目瞪口呆,也不给皇后回话的机会。
时瑾初都朝她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遂顿,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咬唇,忍着泪意地说:
“娘娘说您一视同仁,但你来了后,可怜了丁才人,有替臣妾担忧一声么?”
佳人含泪,摇摇欲坠,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就让她一而再地质问变成了不平的委屈。
秋鸣也适时地抹了把眼泪:“奴婢现在都还觉得后怕,娘娘觉得丁才人可怜,但险些落到这种处境的就是我们娘娘啊。”
一对主仆委屈不平地看着她,皇后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手帕,二人的质问也让她营造出的气氛立时消失殆尽。
她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邰谙窈的模样生得当真是好,没有一点攻击性,一蹙眉便是让人觉得她受了委屈,轻而易举地做足了楚楚可怜模样。
许久,又或许只是片刻,皇后抬手按了按眉心,她像是有点头疼:
“仪修容说得对,是本宫想岔了。”
她身为皇后,最主要的就是公平处事,一旦让人觉得她有偏颇,必然会损害她的权威。
似乎是没想到皇后这么快就妥协,丁才人意识到自己被彻底放弃了,要沦落成庶人,日后只能在冷宫度日,她吓得一个哆嗦,不敢置信地喊:“娘娘!”
皇后垂眸看她:
“你糊涂时,就该想到这个结果。”
丁才人还想喊冤枉,但已经有宫人拖着她下去,她的声音被堵在喉间,她四周去望,没有一个人对她伸出援手。
皇上许是根本不记得她这号人。
皇后也放弃了她。
她最终望向仪修容,仪修容站在皇上跟前,矜贵得仿佛被众星捧月,有一瞬间刺得她眼疼,叫她泪水不断地流。
邰谙窈也在看她,见她被拖下去时,仍是只在喊冤枉,心底不由得些许失望。
有人替她拢了拢披风的衣襟,邰谙窈堪堪回神,就见时瑾初刚收回手,垂眸看向她:
“走了,回去换身衣裳,仔细受凉。”
邰谙窈没有异议。
时瑾初拉着她转身离开,皇后带着一群妃嫔在后面福身恭送,远远望去,仿佛那才是一对璧人。
皇后直直地望了许久。
四周妃嫔渐渐告退,她们也湿了点衣裳,时间一久,就觉得浑身都是凉意,也要赶紧回去换衣裳。
问春扶着娘娘,见四周没了外人,她朝冷宫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
“娘娘,咱们就这么让丁才人去冷宫了么?”
皇后收回视线,觑了她一眼,问春下意识地噤声。
皇后转身,没有搭理问春的话,淡淡道:“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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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乐苑,邰谙窈在净室中沐浴,热气盎然,将净室内都氤氲出点雾气。
时瑾初最近忙碌,是听说邰谙窈出事才会来后宫一趟,把邰谙窈送回来后,交代她沐休换衣后,就立即赶回了御前。
净室中,绥锦让邰谙窈在热水中多泡一会儿,见她脸色红润,也没着急让她起身:
“奴婢让人准备了姜汤,等您沐浴完,记得要喝上一碗。”
邰谙窈惯来不喜欢喝姜汤,嫌弃味道难闻,还有点辣嗓子,绥锦不得不刻意叮嘱一番。
邰谙窈闷闷地点头应下。
她不喜欢沐浴时很多人伺候,净室内只有主仆二人,秋鸣也下去洗漱了。
片刻,绥锦见娘娘有点失神,低下声音:“娘娘还在想今日一事?”
邰谙窈默认。
就如秋鸣所说,她和丁才人不相熟,她没必要去害丁才人。
反之也是一样的道理。
丁才人害她作甚?即使她今日落水,就算是不慎溺毙,对丁才人也没有一点好处。
甚至,她那番举动不会没人看见,到时她也难逃一劫。
她觉得这件事还有背后主谋。
但也因为她察觉到丁才人抱着的决心,才没有在当时逼问,她不觉得逼问能有什么结果,不如先把丁才人定罪。
丁才人连被拖下去时,也没有透露出任何消息,就可见一斑。
邰谙窈靠在浴桶中,她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让珠儿盯着点冷宫,瞧瞧有没有人和丁才人接触。”
丁才人今日一行,看着鲁莽,但不论什么阴谋都有被拆穿的可能,反而是这种直接的手段才叫人防不胜防。
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只在一瞬间,让邰谙窈其实没有多少实感,如今邰谙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凶险,她皱了皱眉:“再让人传信给舅舅,让他查一下丁家。”
这宫中女子,如果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只能说明有更让她看重的东西。
绥锦轻声应下,见娘娘呼吸渐渐变重,她忙道:“娘娘先起来吧。”
邰谙窈被她扶起来,身子不可避免地有点软,她底子弱,泡热水久了,总觉得浑身乏力,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
到净室外时,恰好姜汤被送来。
邰谙窈脸都皱起了一起,她觑了眼绥锦,见没有半点和缓的余地,只好捏着鼻子,将姜汤灌了下去。
绥锦无奈地摇头:“您喝点姜汤,怎么觉得是在喝药一样。”
邰谙窈小声嘟囔:
“有什么区别。”
都是难喝。
提起药,绥锦想起了什么,她低声有点犹豫:“那药,您还不停么?”
邰谙窈下意识地抠住软塌。
绥锦瞧了眼她的小动作,知晓娘娘其实也在犹豫:
“您如今是主位娘娘了,有些事没必要再这么顾忌。”
绥锦心底一直是存着担心的,是药三分毒,娘娘一直调理身体的药再是温和,绥锦也怕会真的坏了娘娘身体。
娘娘如今迟疑不决,药也一直在喝,她担心万一真的有什么,娘娘日后会后悔。
“往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咱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娘娘如今瞻前顾后,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这宫中从来不平静,就如同今日,丁才人一事也是毫无预兆。
邰谙窈被劝得渐渐松动,说到底,她如今是修容,能有资格抚养皇嗣了,她不是不心动。
她犹犹豫豫地埋头:
“你让我再想想。”
绥锦止声,没有再催她,她再是担忧,也不会替娘娘做决定。
第92章
这宫中最是会粉饰太平,不论昨日发生了什么,翌日请安时,坤宁宫内仍是一片平静。
转眼到了初一,给慈宁宫请安的日子。
邰谙窈蓦然想起来一件事,她偏头问秋鸣:“圣驾是不是有一段时间没去凝香阁了?”
秋鸣被问得忽然,懵了一下,才缓了过来,迟疑地点头:
“好像从高嫔生辰后,圣驾就再也没去过。”
话音甫落,秋鸣就见娘娘皱了皱眉,她也觉得些许不对劲。
高嫔入宫后,不算得宠,但她也能经常见到圣驾,其一是她经常出入慈宁宫,本就比其余妃嫔多了一个见到圣驾的途径,其二,有时圣驾去慈宁宫请安后,数次中总有那么一次会去趟凝香阁。
算下来,一月中总是能去一次的。
但从高嫔生辰至今都将近两个月,圣驾一次都没去过凝香阁,而且,来慈宁宫的次数好像也比往日少了些许。
邰谙窈心底冒出一点疑惑,高嫔生辰那日是发生了什么吗?
不等邰谙窈弄清这件事,一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请平安脉时,高嫔被查出有孕。
合颐宫得了消息,小松子报了上去,有点迟疑地抬头望向娘娘。
邰谙窈眼眸轻颤了一下,见众人都在看她,她摇了摇头:
“她入宫也有半年,会有孕也实属正常。”
瞧着时间,应当正是高嫔生辰那日怀上的。
这后宫那么多妃嫔,她入宫一年有余,才有两位妃嫔传出有孕消息,已经出乎邰谙窈的意外了。
邰谙窈想起时瑾初待高嫔的态度,忽然有点好奇,时瑾初会怎么对待这个皇嗣。
高嫔有孕应该也是在时瑾初预料之外吧?
邰谙窈猜得没错,岂止是出乎时瑾初的意外,养心殿内气氛一片冷沉压抑,张德恭跪在地上,额头冒着冷汗。
殿内香炉燃着熏香,偶有袅袅青烟从炉脊的细密小孔钻出,又很快没了踪影。
倏地,从高处砸下一本奏折,从青烟中穿过,直接打散青烟,砸在了张德恭的额头上。
张德恭额头一疼,不敢表现出来,堪堪低埋下头。
时瑾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这就是你办的事?”
张德恭不敢替自己辩解,冷汗顺着脸颊掉下来,他擦都不敢擦:
“请皇上恕罪!”
时瑾初很久没有说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他时不时拿着奏折敲点御案的声音,让人心底忍不住地发慌。
张德恭也觉得摸不清头脑。
在皇上答应太后给高嫔位份后,隔了一段时间,高嫔才真的有了位份。
而在这期间,凝香阁就已经开始收拾了,是他亲自安排人收拾的凝香阁,凝香阁内有什么,他心底最是清楚。
皇上的态度很明确,他是不希望高嫔有身孕的。
他不想让高家连出两位太后。
至于直接不碰高嫔?
太后亲自把高嫔带到了京城,而高嫔入宫,再没有回旋的余地,皇上应过太后会给高嫔脸面,若是让高嫔至死都是清白之身,太后许是一辈子都会对高嫔有愧,也根本不可能答应皇上这么做。
皇上和太后惯来亲厚,太后已经选择退步,皇上当然不可能再逼太后。
当初高嫔自作主张搬去合颐宫,惹得皇上不喜,除了仪修容不高兴外,未必没有这个原因在。
后来高嫔重新搬入凝香阁,再有太后的脸面在,才真正地开始侍寝。
按理说,高嫔整日住在凝香阁,如何都不应该有孕才对。
偏偏她就是传来消息,怀上身孕了。
张德恭觉得头都疼了。
张德恭不由得想起了敬妃娘娘,也许有人就是有子女缘分,敬妃当初也不得宠,只侍寝了两次,就得了皇长子和皇长女,这般运道,别人求都求不来。
时瑾初沉默了很久,才冷声命令:
“让李太医再去替她诊脉。”
张德恭心底松了口气,知道他是逃过了这一劫,也听出了皇上是不信任高嫔。
他不敢耽搁,立即应声,但在他退出去时,他迟疑地道:“奴才来禀报消息时,就听见慈宁宫给凝香阁送去了赏赐。”
时瑾初坐在位置上,他脸色难得有点难堪,他掀起眼皮子,冷笑:
“然后呢?”
“朕该是去看望她?”
听见这一声冷笑,张德恭吓得缩了缩脖子。
高嫔入宫半年有余,皇上会去凝香阁多数都是在前往慈宁宫请安后,约也能有十次,但其中有一半都不曾叫过水。
张德恭想起高嫔生辰那日发生的事情,到现在还觉得有点胆寒。
他只记得那晚叫水后,皇上整个脸色都黑了下来,他不明所以,听见皇上喊了他一声,然后被高嫔拦住,高嫔还穿着亵衣,就顾不得形象地跪下来,哀声求着皇上不要在那时离开。
她说她知错,说求皇上看在太后的颜面上,原谅她一次。
那晚,高嫔仗着太后,拦住了圣驾。
但高嫔也跪了一整夜。
等圣驾离开凝香阁时,高嫔脸色煞白一片,据说,她当日还强撑着去请了安。
从那以后,圣驾再不肯踏入凝香阁一步,全了她在外的脸面,却也是彻底失了圣眷。
张德恭至今都不敢回想那日情景,只记得那日凝香阁的暗香颇浓,后知后觉地发生了什么后,御前就再没人敢提起高嫔这两个字。
其实,张德恭至今都觉得高嫔糊涂。
但谁能想到她能糊涂出一个皇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