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韫枝【完结】
时间:2024-06-09 17:20:25

  完全不像平日里的她。
  小二上了一盏茶,郦酥衣伸手,先是为识音倒满,而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茶水温热,正冒着雾腾腾的热气,郦酥衣垂下眼,看着茶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
  她也不知道,要不要同音音说。
  虽说二人向来都是无话不谈,可这件事关乎的却是沈顷的名声,她不敢如此轻易地同好友讲述这些天发生的事。
  正兀自出神,只听见一道敲锣之声,宋识音兴高采烈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哎,莫要难过了,看呀,戏子登台了!”
  随着铜锣声,一名身穿白色戏服的戏子走上台。
  小二又上了些瓜子点心,郦酥衣心中有事,无心看那折子戏,低下头,兀自嗑着瓜子吃。
  周遭人声喧闹,甚至快要压过了台上那伶人的声音,就在她站起身,欲再倒一杯茶的时候,
  “我道你为何,白日黑夜两副性格,虚实交错,原是那一体两魄――”
  戏腔忽然穿过鼎沸的人声,如此清晰地落入耳中,郦酥衣一愣神,正倒着茶水的手猛地顿住。
  “酥衣。”
  “……”
  “酥衣?”
  “……”
  茶水早已盛满整个杯子,如发了大水一般扑通通地溢出来。
  宋识音赶忙站起身,将茶壶从她手中夺走,皱着眉问:
  “酥衣,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跟丢了魂儿似的?
  她这才回过神。
  “他方才……唱的是什么?”
  宋识音放下茶壶,唤来店小二收拾。听闻这一声,下意识地转过头道:
  “一体两魄啊。这一出戏大致讲的就是,一名书生含冤而死,通过邪术附身在一名世家公子的身上,用那个人的身份样貌活下去。他们两个人共用着一具身子,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子。有时众人看到的是书生,有时看到的是世家公子。”
  对方并未察觉到她面上的异样,自顾自地道:
  “听起来是不是很邪乎?但我听人说过,这种一体养两魄的邪术书上可是有过记载呢……”
  一体两魄。
  一具身体里面,养着两个魂魄。
  白日里清润儒雅、稳重有礼,夜间却如同豺狼虎豹令人心惊胆寒……
  沈顷,沈兰蘅。
  ――“新进门的夫人?啧,他倒是好艳福。”
  ――“怎么我就碰不得,难不成,我不是你夫君么?”
  ――“那天晚上未看清楚你的样貌,倒是生得白净漂亮,也算是他有福气了。”
  ――“果真是那个人的东西,跟他都是一样的货色,惹人生厌。”
  ――“他有没有碰过你?”
  ――“这些天,沈顷白日里有没有动过你?”
  沈顷,沈兰蘅,白日里的沈顷,夜间的沈兰蘅,沈……
  她“噌”地一声,自座上站起,将手里头的东西往桌上一放:
  “音音,我还有急事,要着急回一趟沈府,恐怕不能在这里陪你了。”
  言罢,她提起衣裙,也顾不得宋识音的阻拦,匆匆走上沈家的马车。
  如今太阳未落,天色还未晚。
  距离黄昏都有一些时辰。
  如若这世上真有《双生折》里所演的那样,当真有一体两魄。
  如若白日里她所见的是沈顷本人,而晚上所见到,其实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与他的性子截然相反,暴戾、凶狠、犹如洪水猛兽般的人。
  如今太阳未落,天色还未晚。
  距离黄昏都有一些时辰。
  那么她匆匆赶回国公府,第一眼看到的,应当是沈顷原本的模样。
第10章 010
  走下马车时,天色将晚未晚。
  萧瑟的寒风将枯叶铺遍了庭院,满树霞光不止,就这般金灿灿地落下来。郦酥衣步履匆匆,玉霜也急忙在她身后跟着,方一进门,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芸姑姑。
  “世子爷呢?”
  芸姑姑朝她福了福身,答:“回夫人的话,午后苏世子前来府中相邀,二爷便跟着他出府去了。”
  如今沈顷并不在国公府中。
  郦酥衣垂眸,淡淡道:“我知晓了,你先退下罢。”
  其实罔论沈顷在不在府里,郦酥衣都不敢贸然上前询问。毕竟“一体两魄”之说听起来太过于玄乎,即便沈顷行踪如此诡异,她心中仍有所猜忌。
  先前芸姑姑领着她在国公府转悠时,曾同她说过,世子爷喜欢书画,府中有一间地下藏书阁。藏书阁中书卷甚多,天文地理、奇闻佚事、诗集兵书……大多在其中都能找到。
  想到这里,郦酥衣心思一动。
  沈顷也曾与她说过,嫁入沈府后,行为做事不必拘束,她是世子夫人,可以在府中随意走动。
  如此思量着,她屏退左右宫女,连玉霜都没有叫上,独自朝藏书阁而去。
  曲径通幽,甬道两侧一片寂静。
  藏书阁设在地面之下,两手推开房门,一条幽长狭窄的暗道在郦酥衣眼前铺展开来。因是在地下,入目之处皆是一片黑暗,郦酥衣从另一间房顺了一盏灯,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
  越过几个书架,眼前一下豁然开朗。
  待看清楚眼前的景象,郦酥衣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她也算是爱书之人,可她这辈子从未、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书!
  这般壮观的场景,着实让她惊了一惊。短暂地呆愣过后,她将灯盏放在桌上,快步走到书架前自顾自地摸索起来。
  书架上的书卷,都被沈顷分类整理得很整齐。
  故而她搜寻起来,也并没有多费力。
  诗文、经书、兵法……
  忽然,少女眼神亮了亮,于书架之前停下脚步。
  眼前书架上所摆放的书籍,都是有关乎虚玄之说的奇闻异事。郦酥衣目光放缓,仔细地扫过其上的一本本书籍。身子凑近些,她甚至能感受到自书卷中轻拂而来的墨香。
  说也奇怪,她明明身在地下藏书阁,却隐约能感受到周遭游动的夜风,郦酥衣拢了拢衣裳,目光猛地顿在一本书卷上。
  ――《上古邪术》。
  她心中微喜,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本书放得有些高,郦酥衣环顾四周一圈,继而从一侧搬来了一把小木椅。心中急切,她两脚踩了上去,从书架上取下来那本《上古邪术》。
  借着灯火,少女垂下一双浓黑的睫。
  她的手指葱白素净,宛若一块剔透无暇的玉,匆匆翻过书页,忽然,那样一行字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一体两魄,乃是古时的一种邪术。
  正如识音所说,使用这等邪术,可以让死去之人的魂魄寄生于一名生者之上。两人同音同貌,分别在不同时刻醒来。
  且,只要“死者”不露出马脚,生者便不会察觉到自己被附身,有些人甚至都不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而这种附身者往往都极具有侵略性,他们不但享受着被附身者该有的生活,甚至用各种办法,妄图占据这具身体、将生者取而代之。
  郦酥衣屏住呼吸,目光微微颤栗。
  取而……代之?
  不,不可!
  她没来由慌了一慌,手里的书籍险些掉落。好半晌,少女才缓过神,继续往下看去。
  书上最后一句话,犹如一颗定心丸:只不过,这种“一体两魄”的邪术颇为猎奇,至于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一体两魄”,仍有待考证。
  郦酥衣看得入神,分毫没有注意到,就在藏书阁的入口处,只听见吱呀一声,有人推开房门。
  那人的脚步声极轻,而她又太过于入迷。
  津津有味之际,从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一句:
  “你在做什么?”
  郦酥衣毫无防备,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卷就这样“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转过头,沈顷逆着光,正站在转角之处,一双眼于暗中打量着她。
  郦酥衣面色一白。
  地下本就无甚阳光,如今面前唯有一盏微弱的油灯,对方身姿颀长,就这般立在一片漆黑的阴影里。听见这书籍落地之声,沈顷的目光随之在地上顿了一顿,继而迈开步子,缓缓走了过来。
  郦酥衣站在木椅上,扶住身侧的书架。
  现在是何时?有没有到黄昏、有没有入夜?
  他究竟……是不是沈顷?
  郦酥衣心中瑟瑟,就连撑着书架的手臂都不禁颤抖起来。
  对方踩着满地的黑影,终于,那一束灯火映照在沈顷的眉眼之处,也让郦酥衣逐渐看清楚他面上的神色。男人面容冷白,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顷刻之间,他的眼底闪过一道疑色:
  “怎么了?”
  少女额上已然冒出冷涔涔的汗。
  “夫人?”
  这一回,她终于听见了沈顷的话。
  即便对方声音温和,但她依旧不敢确认。郦酥衣的眼前不禁闪过方才所看见的那些文字――
  死者附身,取而代之。
  如若面前此人不是沈顷。
  如若他不是沈顷……
  那本《上古邪术》掉在地上,所摊开的,正是她适才阅读的那一面。
  如若面前此人不是沈顷,如若对方看见这本书,如若……
  她不敢往下去想。
  郦酥衣声音发抖:
  “郎君,外、外面……天黑了吗?”
  沈顷:“还未至酉时。”
  应当无事。
  她方松了一口气,却见对方忽然抬起手。这抬手之间的动作分明与新婚当夜别无二致。郦酥衣心下一紧,还未来得及躲闪,下意识脱口而出:
  “莫要碰我――”
  沈顷的手登时顿在原地。
  他的手指微僵,一对手臂稍稍弯了弯。片刻后,他缓声道:
  “椅子上面危险,我抱夫人下来。”
  郦酥衣也怔了一怔。
  他抿了抿唇:“可以吗?”
  见她点头,男人才第二次伸出手。似乎怕她的头磕到书架,沈顷腾出另一只手来小心地护住她的脑袋。一时之间,温和清润的兰香将郦酥衣的身子尽数裹挟,她就这般靠在沈顷的怀里,任由他小心翼翼抱着,将她从椅子上面抱下来。
  待她站稳,沈顷收回手。
  对方没有问她方才为何这般抗拒,面上甚至没有丝毫的恼意,倒看得郦酥衣十分愧疚。
  回想起这几日沈府发生的事,以及她对沈顷有过的偏见、甩过的冷脸,郦酥衣忽然感觉,身前之人着实是太过无辜,甚至无辜得有些可怜。
  可即便是如此,沈顷从没有生过她的气,他甚至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正思量着,对方忽然低下头,去拾她先前所掉落的那一本《上古邪术》。
  郦酥衣做贼心虚,匆忙去拦。
  “哎――”
  可还是晚了一步。
  沈顷目光平淡,落在那本书卷上,瞧见那“上古邪术”四个字,不由得发笑:
  “你喜欢看这种书?”
  郦酥衣脸颊微红,将其自沈顷手中匆匆接了过去。
  “一时兴起罢了,也没有多爱看,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用来消遣时间的。”
  沈顷眼中笑意更甚。
  见状,她不禁将书卷捧在怀里,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也看过这本书吗,这里面所写的……都是真的吗?”
  “你觉得是真的吗?”
  “我、我不知道。书里面有些东西写得甚是玄乎,读起来还怪吓人的。”
  她没有唬沈顷,说的都是实话。
  沈顷勾了勾唇,示意她将《上古邪术》翻至尾页。顺着对方的眼神,她懵懵懂懂地低下头去,只一眼,便看见了这本书的笔者。
  ――苏墨寅。
  郦酥衣:……
  瞧着她面上复杂的神色,沈顷终于低低笑了出声。他的笑声很轻,顺着清冷的夜风就这般拂至郦酥衣的耳廓,竟莫名让她的耳根子烫了一烫。
  郦酥衣先前早就听闻,苏家有一位不怎么着调的世子爷,从前她不明白什么是不着调,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沈顷:“我听闻你今日与友人前去玉京楼,听了一出名为《双生折》的折子戏。”
  郦酥衣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发问:“那折子戏,不会也是苏世子写的罢?”
  沈顷笑道:“正是。”
  “……”
  好啊好啊,什么一体两魄,什么借尸还魂,合着全都是故弄玄虚胡编乱造,亏得她还提心吊胆了一下午,以为沈顷会被什么阴险小人所夺舍。
  可这世上既没有一体双生,那沈顷前两次与她独处时的异样又该如何解释?
  头一次可以解释为酒意上涌,那么第二次呢,难不成也还是意外?
  正发着愣,对方的目光就这般落了过来。
  郦酥衣后知后觉:沈顷已唤了她好几声。
  “你手边有壁龛,里面有一盏灯,可以点开。”
  郦酥衣低低“噢”了声,好奇问道:“郎君要在此处读书吗?”
  此地阴暗,光线不好,既是读书,为何要选在此处?
  他的目光顿了顿。
  为何要选在此处?
  沈顷的神色忽然变得紧张,就连那呼吸声也变得很轻。
  因为此时此地,恰好能与她独处。
第11章 011
  暗室微灯。
  沈顷喉舌微微有些发干。
  好在她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乖巧地走到壁龛边将灯盏点亮。周遭一稍微敞亮起来,沈顷也抬眸望去。只见小姑娘一袭绯色的衫子,正站在那灯火交接之处,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郦酥衣眸光纯澈,迎了过来。
  下一步他应当做些什么?
  沈顷匆忙自手边抽了一本书,佯作认真地低下头。
  另一面石壁之上,也挂了盏灯。
  郦酥衣眼尖,再度迈步走上前去。那盏灯挂得有些高,让她不得不踮起脚。不一会儿,原本阴暗的地下书阁彻底变得明白如昼,她这才满意,转过身。
  “妾身想起兰香院中还有旁的事,就不打搅世子爷读书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
  即便那本书乃是苏世子所著,但前两次沈顷夜间的反应仍旧让郦酥衣心有戚戚。她不敢与对方待在同一个屋檐下,更罔论如今二人所待的,是那阴暗不明的地下。她怕一会儿沈顷发起疯来,任凭自己如何呼唤、求助,外人都听不见她的声音。
  见她如此想要离开,沈顷的神色似乎动了动。男人下意识地伸出手,可她已然转身。她的步子有些慌乱,离开的背影也是匆匆,不禁让沈顷微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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