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你知道就得了,别提前可哪儿嚷嚷。”
陆博山想给儿子一巴掌,“我什么时候那么嘴碎过?”
陆修远就笑。
“现在有时候还是特难受吧?”陆博山看着他有些苍白的面色。
“还成,习惯了。”陆修远瞧着父亲难受的表情,也就改了一贯的敷衍说辞,“普普通通的伤筋动骨,也得百十来天痊愈,我这动不动的牵连神经,肯定麻烦一些。”
陆博山缓缓颔首,“新方案到底怎么样?”
“效果更好,主治医生也是这么说。”
“好不好我是不知道,更遭罪倒是看得出来。”陆博山叹了口气,“你妈早上说,又做梦了,梦见我们第一回 去部队看你,瞧着你笑眉笑眼地冲着我们跑过来……”
“以后也能活蹦乱跳的,让她少瞎寻思。”
“有信心?”
“有。”陆修远给了父亲一个安抚的笑,“送我上去,雁临快来了。”
“成。”
陆博山离开没几分钟,雁临就到了。
陆修远坐在茶几旁,她把饭菜摆到茶几上。
肉沫豆角、清炒豆芽,各自一份鱼片饭。
“鱼片饭试着做过一回了,味道应该还凑合。”雁临是依据前世点外卖的经验做的尝试,别的做法,他不喜欢糖醋清蒸口味,而她也不喜欢。
“有日子没吃过鱼虾了。”陆修远说。
“虾也可以,”雁临用手比量出一寸多的长度,“这样大小的,可以给你四只。你对虾不过敏吧?”
“不过敏。一顿饭只能给我四只虾,安医生说的?”
“他说五六只,我扣下了一两只,怎么着吧?”
陆修远眼中全是笑意。无法否认,她来的时候,他心情总会很好。
鱼片经过处理,全无腥味,只余鲜美;肉沫豆角本就是很下饭的家常菜;清炒豆芽则很爽口,恰到好处地中和荤菜。
饭后,雁临逗留的时间比以前长。
她把拟定的合约拿给陆修远看,“是我提前准备出来的,需要洽谈的条件留白,今天全部填上了。不过还有一些添减的条例,显得有些乱,看着比较费神。”
“没关系。”陆修远拿到手里。
文件是她手写的,字迹清雅有力。他看了开头,就忍不住问:“你的字迹,我记得通信那两次不是这样,进步是不是太大了?”
雁临暗暗庆幸早有准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就不能把字写得更好看一些?”
写字当然也能遵循身体的本能,但重获新生的好处,不就是对一些事择优而定?写字画画方面,是她做时装设计之前具备的扎实的基本功,到什么时候也舍不得放下。
“有道理。”陆修远递给她一个国光苹果,“别傻等着,吃个苹果。”反正她让他意外的事层出不穷,他除了接受,还能怎么着?
雁临笑着接到手里,用水果刀削皮。
陆修远逐字逐句看完,再重新检视一遍,没发现任何问题。
她给自己争取到了应得的利益,还有足够自由的工作时间,而在同时,金家,也就是星雅服装厂对她也有一定的约束。
妥妥双赢的合约。
陆修远说出结论:“很好,从哪方面来讲,我都找不到任何问题。但你确定要对自己这样严格?约束你、要求你做到的条例可不少。”
“拿人手软,雷子一家这么信任我、认可我,我也可以趁机占便宜,但对长远合作只有坏处。”雁临削好苹果,用水果刀分出一半,刀尖穿着递给他,“别自己不爱吃就可哪儿打发,每天一个苹果,好处多了去了。”
陆修远接到手里,“我只是想不到,有徐东北那样的硬茬摆着,你也能谈到这地步。”
“要说这个,我更好奇,徐东北以前是把他姐姐、姐夫气到了什么地步?除了销路的事,他基本上没有发言权。”
陆修远大乐,“我只听雷子说了几句概括情况的话,具体的以后你得自己看。工作的时候不会闷,是好事。”
“借你吉言。”
吃完苹果,雁临瞧着陆修远,觉得他神色分外松弛,透着满满的心安,倒往别处多想了三分。
她想到了他从头至今的支持,想到了他给的生活上的照顾,又想到了这两天他的兄弟都没在医院出现,更想到了他给她的那一笔在寻常家庭是一夜暴富的钱……
陆修远望向她,说:“我想到楼下转转,介不介意跟我一起?”
“当然不。”雁临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向他。
直觉告诉她,他有重要的话对她说。
--------------------
第17章 是谁先心动
===========================
下楼梯的时候,雁临将步子放到最慢,一臂揽紧陆修远手臂,一手紧握住他的手。
手上凉凉的触感,令她明白自己下意识地做了什么,忙转头看他。
陆修远察觉到,唇角一牵,“就那么一次,还记仇呢?”
“换你试试?”雁临转头,数着台阶往下走。
“这种日子,要是一过好几年,你受得了么?”
“受得了。”雁临说,“关键你受不了。”
“我是受不了。”陆修远语带笑意,“总动弹不行,不动弹更不行。”
“是不是有压迫神经的伤?”
这不需要专业知识就能推测出来,更何况,他输液的用药中,有镇痛成分。
英文成为高考科目是这一年的事,他和医生也就想不到,她读得懂药瓶标签上的名称,前世也见过人用,知道用途。
“是。”陆修远说,“过几天我得去北京,快的话过年前回来,慢的话,谁也说不准。”
雁临哦了一声,看着他的卡其裤、球鞋,走到楼梯转角处,才抬头看他,“需不需要我陪你过去?”
“不需要。以后有时间,带你过去玩儿,跟着到医院就算了。”陆修远对她一笑,扶着楼梯扶手,先一步往下走。
“爸妈呢?”
“该干嘛干嘛。那位医生是我领导引荐的,他们不会有不必要的担心。”
“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陆修远说了早就有的想法:“你有时候挺邪门儿的,看起来没心机,其实心里什么都有数。”
“心机用到做饭做衣服上就得了,别的要么稀里糊涂,要么直来直去,不累心。”雁临真是这么想的,尽量本着这原则生活。
“年纪不大,倒是真活明白了。”
“那就别把我当小孩儿糊弄,有什么话都跟我说清楚。”
“这就不是能把话说清楚的事儿。”
雁临斜睇他一眼,转念一想,的确是。把他换成她,又能怎么样?
到了住院部外面,她见他额角沁出了汗。他呼吸如常,不是疲惫引发,那就是疼痛所至。
雁临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汗,“很疼?”
“嗯,一阵一阵的浑身疼。”
“刚刚提到的那位医生,他有几成把握?”
陆修远没直接回答,“对我来说,足够了。”
“那你赶快去,别拖在这儿受罪了。”雁临又用手帕印了印他额头,“但是,情况允许的话,给我写信。不行,还不够……”
徐徐晚风中,陆修远看着她,等着下文。
“要是方便,给我留个地址,我可以寄东西给你。好么?”
陆修远想一想,“好。那边有战友,这次过去还能跟一个做病友,找个转交东西的人不难。”
“说话可要算数。”
“算数。你是我媳妇儿,要是爸妈跟你说话,你一问三不知,他们得立马跑过去找我算账。”
雁临笑得眉眼弯弯,“要不是为了安爸妈的心,你也不会折腾这一趟。”
他对父母的在意,远超过陆博山和林婉所以为的。
停了停,雁临又说:“你不在家,我会经常去烦爸妈,跟他们说说话。”
“谢谢。”陆修远缓步往别处走。
雁临跟上去,挽着他手臂。
“今天我一直在琢磨,还能帮你做些什么。”陆修远态度柔和而郑重,“最起码,我们已经是特别好的朋友,有什么自己难办的事,尽管跟我说。”
“让我想想。”雁临的人生规划当然不只有时装设计,她的前生也并非没有遗憾,相反,有很多,“你能搞到高中三年的全部教材吗?有各年级的试卷题集更好。”
“你的打算是——”
“如果我能自学完高中课程,有可能插班到一个学校的高三考大学吗?”
“如果你可以,家里就能给你安排好。”陆修远说,“你要的东西不难办,过两天让大军给你送过去,别一看到就吓得腿软才行。”
“才怪。”
“英文今年成了必考科目,我也想想法子。”陆修远一面想一面缓声说,“打小爷爷奶奶教我英语,回头我把他们手里的东西给你倒腾过来,入门后就简单了,应付考试不成问题。起先吃力也别上火,大不了等我回来教你。”
雁临心里很感动。对她忽然提及的事,他没有一丝意外和反对,当即接受,并为她考虑实际情况。
他所担心的,恰好是她最不需要有压力的,但问题是,她得有个应付外人的光明正大的理由。他给提供了,又一个意外之喜。
“不管我学得吃不吃力,你该回来就回来。”雁临说,“可不准一到外头就忘了自己是谁,净忙着赚钱。”
“你倒是了解我,这回刘云大军跟我过去,开开眼界,有赚钱的机会就不能错过。”陆修远语带笑意,“说起来,大军也想考大学,见没见过他抱着题集发愁?”
“见过。”雁临经他一提醒,立刻想起来,“要是能一起参加考试就好了,起码你会很有成就感。”
“喜欢上学?”
“嗯,倒也没什么大志向,哪怕是市里的大学,多学几年东西就行。”
陆修远笑了笑,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陆修远默了默,“想说,想陪着你上学。”
雁临望着他线条完美的侧颜。
陆修远和她对视,目光前所未有的温柔,“你是性格特别招人喜欢的女孩子,我这一段过得特别好,好到偶尔怀疑是在做美梦。”
“怎么会,是你和爸妈要求低,我真没做什么,倒是你帮了我太多。”
“多少钱和东西,能换你那么多时间?”陆修远低头看看她的手,“你这双手,应该用来画线稿,写方案,做功课。”
“我才没那么勤快,过来的时候是真想看看你。”雁临打趣他,“你性格好不好我不知道,长得特好看可是真的。”
陆修远失笑,“胡说八道。”
雁临也笑。
散步十来分钟,两个人返回病房。
雁临把带来的两个罐头拿出来,给他放到床头柜里,“咸淡跟我做的菜一样,一般的菜都能搭配着吃。”
“真没你想不出的招儿。”陆修远说,“走的时候我得带上,以后也想着给我寄过去。”
“好啊。”
大军过来了。
陆修远说:“来的正好,天晚了,送你嫂子回去。”
大军笑着说好,路上,问雁临车锁好不好用。
“好用,刘云说是特地找的什么C级别的锁,一般人撬不开。”雁临说,“我也不懂这些,主要怕人家直接把自行车扛走。”
大军忍俊不禁,“不能够,家属院的门卫又不是摆设,我观察过,晚上值班的时候特精神。”
“那我就真放心了。”
有尽责的门卫的原因是,家属院一套房子给居委会做了办公地,居民中还有一个派出所副所长,两个片儿警。真要出点儿什么违法乱纪的事,门卫哪儿经得住那些人问责,平时当然未雨绸缪,尽职尽责。
回到家里,雁临换上一盘英文磁带,在经典曲目的悠扬旋律中,做了两个钱夹。
缝制时,幸好先用废弃的零碎皮子做了尝试,更换到最适合的压脚针头才正式开工。要不然,皮子真经不起一次次的出错,不知要浪费多少。
完工后,她又坐到写字台前,伏案写了整改服装厂的详尽方案,为求简单明了,任谁都能一目了然,做了几次修改。
躺在床上已经是凌晨两点。雁临熄了灯,陆修远一些话在心头回响着。
他不是没把话挑明的勇气和口才,只是不肯也不能那样做。
同时也告诉她,她是出色的,值得人喜欢,善待。
他不是跟她玩儿什么暧昧,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不伤害她。
那份好,雁临自问可遇不可求。
雁临没办法为此沾沾自喜,反倒有些心酸。
伤病压迫神经的话,只有常规、药物、物理、手术、康复训练五个治疗阶段,情况不严重,手术可以略过。
他的情况,该是无法略过手术的严重。
他说医生的把握对他足够了,但以她对他的了解,其实还是有很大的风险。
那些风险,他不跟她提,也仍旧会瞒着至亲。
哪怕笃定他有惊无险,到了今时今日,雁临也不能只用理智对待他。
这又意味着什么?
雁临这两天倒是想开了,大不了把自己玩儿陷进去,栽他手里。
没关系。
她又不是恋爱脑,不会为了感情要死要活,感情分量再重,也得与事业持平。有谁没谁,她都可以照样过。
梳理清楚这些,雁临的心静下来也定下来,翻了个身,将被子裹紧些,阖了眼睑,等待睡意来袭。
上午,雁临准时到达星雅。
先是徐东北和星雅签订入股合作的协议,随后雁临与星雅签约,没有任何波澜。
雁临留下写好的整改方案,笑着道辞:“我还有事,你们先看看这套方案,有反对的、需要添减的,下午一道跟我说清楚。”
“我能不能看?”徐东北问。
“当然。”
金小杭却问小舅子:“你不回市里?”
徐东北抄着裤袋,睨着自个儿的姐夫,“我刚把钱放下,你就想撵走我落个清净?美得你。”
刘建芬有些发愁,“关键你在这儿有什么用?调整作业流程的事,雁临说了算,没你说话的份儿。”
“我学习经验行不行?真是要命。倒了多少辈子的霉,才摊上你们这样儿的亲戚?”
雁临心里笑得不轻,匆匆摆一摆手,溜之大吉。
见到陆修远,她拿出崭新的羊皮钱夹,“送你的小礼物。”
陆修远接到手里,便觉手感柔软,款式是目前市面上没有的,可以折叠起来,携带方便。
他打开来,看到里面有专放小照片的地方,而且她已经帮他放了一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