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星的深色天幕下,一阵风呼啸而过,凉得微微刺骨,毕尧也是一如往常,笔直地立在起飞区域外等她。
“芙黎小姐。”他点点头示意。
芙黎从战舰上下来,抬手将身后晃乱的高马尾拨好,同时回道:“辛苦了,毕副官。”
和前几日一样,打了招呼芙黎就越过他朝主舰走去,但今天有些不同。
毕尧叫住了她。
芙黎停下脚步,回过头问:“怎么了?”
“殿下请您回来后先去指挥室找他。”
以芙黎往日的习惯,她回来的路线一般是先到餐厨区的冰箱里拿一瓶冰镇小甜水,然后回到休息室舒舒服服洗个澡,最后才到指挥室找戎邃。
要是戎邃结束的早,会在通讯器上告诉她,让她直接去医疗禁闭室等他。
几乎没有让她直接去指挥室的情况。
事出反常,就一定有问题。
芙黎最终放弃了今日份的冰镇小甜水,上了主舰就直奔指挥室,一派风风火火的架势,急切让她整个人有些许凌乱,却不影响她英气精致的漂亮。
进了门,她直截了当地问:“怎么了?让我一回来就来找你。”
还以为是精神海的问题,可她也没察觉到精神力的泄露。
没料到她竟然是跑着来的,戎邃夹着笔的指尖在腿上点了两下,招手让她过来。
“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他回答了,但口吻是意料之外的正式。
低沉醇厚的嗓音似裹了窗外夜色的凉薄,淡得听不出情绪,明明说着需要她帮忙的话,却无端让人觉得,他似乎并不希望她帮这个忙。
芙黎一头雾水地走到他身边,被他勾住手腕。
“这么严肃,什么事啊?”
在听见戎邃给出回答前,芙黎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种可能,但她看着戎邃连一丝细微表情的没有的面容,选不出更倾向哪一种。
直到她将目光移向他的双眼,从那眼底看见了心烦意乱。
她在戎邃的注视下挑了一挑细长的眉,紧接着听见他说:“联盟和菲斯帝国的谈判进行到最后阶段了。”
这件事芙黎是知道的。
就在她开始治疗戎邃的那天晚上,那场可以说是整个星系最高级别的会议上,联盟这一方由职权最高的祖姨出面,和菲斯帝国的高层摊了牌。
无论哪一方其实都很清楚,在这个时候搞分裂,大型异兽潮一来,谁都无法幸免。
菲斯帝国也不过是被自己的那份愚蠢架着,骑虎难下,一方面不想为此承担可能覆灭的后果,另一方面又想借此谋取利益。
典型的贪心不足,既要,又要。
可联盟对于整个星系的防御部署等不了,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们虚情假意地拖着,只能先低下这份头,之后再秋后算账。
“然后呢?”芙黎问,“需要我做什么?”
毋庸置疑的,有戎邃在,能够摆到她面前的问题,只会她的医疗能力有关。
所以她其实应该问,是什么人需要她的疗愈精神力。
许是她的反应太过淡然,似乎很轻易平静地就接受了这件事,反而让戎邃重重地沉下了一口气,面色肉眼可见难看了。
不过也仅仅只难看了一瞬间,就恢复如常。
他启唇,说出了一个人名,继而语调平淡解释道:“菲斯帝国同意了联盟的一系列战时条例,但是有一个附加的医疗条件。”
芙黎接上他的话:“就是要我治疗你说的这个人?”
“嗯。”戎邃继续道,“这是菲斯王室唯一的继承人,他在四年前被一只突袭到菲斯帝国边境线的异兽用辐射能量重伤,昏迷至今。”
芙黎大致明白过来,忽然想起:“这个人,我好像听白屿提起过。”
白屿接到通讯的时候,希尔帝国帝都星上正是恒星光芒即将挥洒时,天边将明未明。
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抓了一把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接起通讯,打着哈欠问:“这么早找我,什么事啊?”
“和她讲讲菲斯那个人的精神海。”
戎邃说完,将通讯器交给芙黎就扭头给祖姨答复去了。
芙黎看得出来戎邃心情不是太美丽,也猜得到是什么原因,但现在通讯连着,也不是她哄人的时候,只能软着一颗心弯腰在他唇角亲两下,退到另一边去和白屿细聊。
“这么说来,小芙黎你是接受菲斯帝国的这个附加条件了。”
白屿对此并不意外,他好奇的是另一点:“阿邃是不是没告诉你,那位继承人也是个3s级。”
也是3s级?
这点戎邃还真没说。
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芙黎不甚在意问:“所以呢?这跟要我治疗他有什么关系吗?”
对方哪怕是光脑能给出的最低等级,对她来说也就只是一个需要治疗的病人而已。
唯一让芙黎觉得可惜的一点,就是这个人没能尽早被治疗,以至于这次的大型异兽潮星系内还是少了一位3s级的主战力。
“关系倒也不大,不过还是有一点的。”白屿意味深长笑了声,婉拒揭秘的邀请:“等阿邃有空了让他自己跟你说,我就跟你聊聊那位继承人的精神海。”
“……好。”
白屿的本意是,只和芙黎概括性地聊一聊,让她知道大致的情况就可以了,毕竟更为详尽的细节,她在治疗的时候会更加清晰。
但芙黎却一反常态,严肃认真又郑重其事地询问了许多细节。
最后甚至问白屿要了菲斯继承人的资料,他去治疗过,资料肯定是有的。
“这位继承人长得倒是挺标致,可惜,躺了这么久。”看完资料的芙黎给出了如是的评价。
闻言,白屿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出声提醒。
他知道,戎邃肯定在旁边,或者就算不在,肯定也听见了。
这之后就不是他该掺和的了。
断开通讯后,芙黎见戎邃还没忙完,就坐到一边托着腮陷入思考,完全没察觉某人的虚拟记号笔已经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之间转了很久了。
第218章 这个男人他怎么敢的
大半个小时后,戎邃眼前的蓝光尽数熄灭。
他将在手里转了几百转的虚拟记号笔放到操作台上,正准备起身,又接到了祖姨的通讯申请。
他接起,在芙黎投来的目光中应对如流。
“嗯,好。”
“我知道。”
“明天会带她一起准时出席。”
芙黎等他断开通讯才起身过去,站在他身边问:“出席什么?”
“菲斯要求你出席会议,在正式场合确定同意他们的附加条件,才会签订联盟的协议。”戎邃半是回答半是解释道。
芙黎听完,没好气地“啧”了一声,“他们还怕我们反悔?难道不是他们更没有信誉吗?”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戎邃不置可否,只起身关了光脑虚拟屏说:“走吧,回去了。”
芙黎应声跟上。
只是出指挥室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挽住戎邃的手臂仰头问:“联盟应该不会完全相信他们吧?”
戎邃给了她一个“你觉得呢”的眼神。
芙黎又操心道:“应该不会完全没有一点他们临阵倒戈的准备吧?”
戎邃又给了她一个“你以为呢”的眼神。
芙黎像是接收到了信号,点点头自己回答了自己:“肯定不会的,毕竟像菲斯帝国国会那群人那么笨的,我到现在也就只见过他们而已。”
.
接连几天的治疗,又无法做到完全静养,就是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消磨耗损。
这两日,戎邃的精神海稳定了不少。
芙黎提议不如暂停治疗,休息一天,戎邃没有异议。
一切应对大型异兽潮的防御部署都在稳步迈向尾声,他确实有时间,也该好好休养生息了。
两人直接回了休息室,戎邃又接到了温斯的通讯,芙黎就先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她出来后,换戎邃进去。
水声响起,热气带着香味从门缝里争先恐后往外钻,芙黎沉浸在思绪里,没有注意到水声什么时候停了。
她严肃而专注,因此更没注意到浴室门什么时候开了,人又是什么时候到她身边的。
“好看吗?”
声音在耳边响起,芙黎才猛然回神,意识到身边有人。
她抬头对上戎邃那双仿佛丧失了所有情绪的眼眸,心里咯噔一下,同时又转头看了一眼开在眼前的光脑屏幕……
上面展开的是边续,也就是菲斯那位继承人的个人资料。
“……”
因为之前白屿发的那份是在戎邃的通讯器上,刚刚她和白屿商量治疗时间安排,才又让白屿给她也发一份,但是她……
总而言之就是忘了关。
不到一秒的间隙,芙黎毫不犹豫将那份资料关了,连光脑都一起关了。
“我说不好看,你信吗?”她说着,想去牵戎邃垂在身侧的手。
但显然,戎邃不信。
他转身从她这一侧的床边走开,不着痕迹地避开她,漫不经心的口吻问:“不是夸他长得挺标致么?”
芙黎:“……”
该死,祸从口出的滋味她是又体会到了。
给她个时光回溯的机会,她一定回去把自己当时的破嘴给捂严实了。
愣怔的几秒间,戎邃已经走到了床的另一侧。
他将拎在手里的衣服套上,坐下后顺势抬手将遮挡视线的碎发从额前向后拢,露出整张女娲毕设般的脸,而后似笑非笑地投来视线。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好似任何一点小心思都无处遁形。
芙黎深吸一口气,丢掉抱在怀里的枕头,在床上跪行过去。
她一句辩解都没有,到了近前只腿一抬,轻盈盈一跨,坐到了男人腿上,如此这般身娇体软,徒惹那双深邃冷然的眼底陡然一暗。
戎邃睨着眼前胆大包天的女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确定:“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了?”
太明显了,这破罐破摔的样子。
芙黎垂着眼,用手指勾着他的衣领拉拉扯扯,给人扯歪了才回答:“还辩解什么?那话本来就是我说的。”
事实胜于雄辩,不是么?
“你倒是坦荡。”
戎邃眯起眼,听不出意味地轻笑一声,顺理成章地问她:“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敏锐地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芙黎明知故问:“解决什么?”
回来时两人都打算早早休息,因而并没有打开室内明亮的白光灯,只点亮了床头的两盏橙光小灯。
此时昏昧光线从一侧打来,划入两人眼底,又将两道相对而坐的影子映照到床尾的地面上,于某一个呼吸暂停的片刻,戎邃给出两个选择:
“你解决我,或者我解决你。”
给不出,也没有第三个选项。
芙黎选不出来。
面对着戎邃这张她百看不厌,百看百沦陷的脸,她想不到这两种选择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后果可想而知,是戎邃替她做了选择。
“……”
诚然,休息室不比医疗禁闭室,只能人为地封锁不断外溢的能量。
戎邃的本事芙黎领教过很多次,只是她始终没有招架的办法。
能量的碰撞使得戎邃建立的屏障一直在轻颤,细微得只有他自己知道。
也只有这样,才能安抚住他因为她夸赞旁人而酸得冒泡的心脏。
芙黎仰身而卧,手臂搭在眼上,挡住了大半张升温的脸。
戎邃给的解决方式,他尽心尽力,芙黎所有的感官都由他掌控。
泪水濡湿眼尾,芙黎睁不开眼,只觉得眼前忽明忽灭,似黑又似白。
“嗯……”
收不住的能量撞在屏障上,戎邃眼底翻涌的浪潮终于停了。
他极有耐心,等她平复心跳的剧烈收缩才起身,到一侧立柜上抽了两张纸,又坐回到身边,垂目擦拭被淋湿的手掌。
欲气丛生的动作,被他慢条斯理做着,硬是做出了几分矜贵优雅。
芙黎抱着被角坐起身,看见一幕,脸红得简直想倒回去晕过去。
但她还拿捏不准这个男人现在到底什么心情。
琢磨不过三秒,她撇开被角,凑过去贴他的唇,白皙带粉的手指轻轻一扯他的裤沿。
下一瞬,立刻被按住手腕。
戎邃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定在她脸上,芙黎咬咬唇,声如蚊蝇:“该我解决你了……”
在一起这么久,两人之间的方式一直都是戎邃主导,芙黎被动承受。
只鲜有几次,芙黎短暂地掌握主动权。
她的乖顺主动是难得的。
说不心动是假,但戎邃还是将她的手拉开以示拒绝,“不用。”
芙黎的目光从羞赧到迷茫,清醒了过来,她顺势坐到他怀里,仰头问:“还吃醋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
戎邃点点她的额,嗓音低哑:“想再来?”
芙黎摇摇头,轻声道“不来了”,而后终于肯为自己辩解两句:“我只是说他长得标致,五官端正看起来像个人,又不是夸他好看。”
说一个人像个人?
这说法戎邃第一次听,也不知是夸是损,但他还没到美丑不分的地步,边续不丑,他知道。
“再说了,”芙黎扁扁嘴,似乎是迟来的有些委屈:“我最喜欢你这张脸了,他只是长得能看,又比不上你。”
捧一踩一是不对的,但是哄人要紧,芙黎在心里默默给人家道歉。
戎邃:“……”
这么说来,他是不是还得谢谢她?
压下要气笑的唇角,他正色问:“既然说比不上我,又为什么第二次找白屿要他的资料?”
“因为在跟白屿商量治疗时间。”芙黎老实回答道。
提起这个,她又忽然烦闷起来:“他们不仁不义,但是我们不能不讲信用,答应了肯定要做到,但是我……”
话音停顿下来,犹豫得明显。
“但是你不想让他们那么轻易如愿,不想那么快去治疗边续,是么?”
戎邃洞悉人心的本事向来一绝,话说到这,他甚至能剖析她的心理:“你犹豫要不要说,是担心会让我觉得你表里不一,奸诈狡猾。”
“?”
表里不一?
奸诈狡猾?
芙黎愕然睁大了眼,满是不敢置信:“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她都没用这么恶毒的词想自己,这个男人他怎么敢的?!
意料之中的炸毛,戎邃揉捏着她的后脖颈,掌心温热,淡声说:“我说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