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了, 应该不在了。
这样想着,程纾慢吞吞移动着脚步,再走到门前时余光下意识观察着附近环境,再看到先前位置没有一人的时候,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了点。
攥紧的手心浮着一层薄汗,她再次来到洗手台前,指尖触碰的瞬间哗哗水流声也在耳边响起。
抬眸望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明明他只出现一次,可目光却再次惯性朝先前角落望去。
他总是这样,勾着她。
可或许是时间太久了,久到陈惟朔忘了两人之间永跨不过的沟渠。
四周来往的人很杂,多半是半醉半醒的状态。
程纾瞥了眼身后忽然出现摇摇晃晃的中年男性,带着褶皱的眼睛滴溜溜地上下扫视着她,引人不适。
浓郁的酒气涌入鼻息,知道醉酒的男人往往惯于佯装没有理智,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想在此过多逗留,便随手抽了张擦手纸转身离去。
耳边舒缓的歌声转瞬变成节奏感极强的音乐,从洗手间出来后,程纾望着眼前躁动的人群,正犹豫着该从哪边绕回去。
像是某种心灵感应那般,隐隐感到身后有人紧盯着她。许是本能反应,回眸望去的时候目光正好撞上身后姿态闲散的男人。
忽明忽暗的光影下,男人夹克领口微敞,光影洒下落在线条流畅的颊边。和当年一样,成熟的气质下仍藏着少年的不羁。
他发丝凌乱,眼神紧锁着她,泰然自若的神情像是知道她有意在躲他。
望着眼前这一幕,平稳的呼吸明显错拍。
他身形本就高大,此时站在阴影下,尤其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人看着不禁头皮发麻。
程纾微抿着唇,顶着男人眼神压力下,一时间脚步竟控制不住的后退。
陈惟朔嘴角噙着淡笑,似乎没有要放她走的打算,抬脚上前,步步紧逼。
如果刚刚在镜子里的眼神像是埋藏的猛兽,那么此时的阴影下,男人漆黑的眸色更像丛林里眼睛泛着猩红的野兽,尤其是看向她时,甚至透着某种欲|望。
像是预料到男人下一步动作,程纾刚想转过身走,却不曾想身后倏地涌来一波赶着上前和主唱互动的年轻人。
一群人乌泱泱的在附近挤来挤去,随着人流涌动,腰背不知被谁推攘了下,踩着高跟鞋的她一时间没站稳,随着惯力控制不住似的往前踉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正好站在男人面前。
垂下的指尖像是为了找个扶手,此时正抵在男人肩前,两人之间距离间隔仅不到半米,温热的呼吸交替,像是幻想中的亲吻。
霎时间,仿佛世间静的只有他们二人,连怦怦直跳的心跳声好似在嘈闹的环境中都听得一清二楚。
程纾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宽大的手掌正好顺势紧紧地低在她腰间,似有若无的摩挲着。
整个人像是被触电般地颤了下,她用力挣扎着想要逃脱,可男女力量悬殊,更别说对方早就做足了准备。
仅隔着单薄的衬衣,感受腰间滚烫温度以及越来越紧的力道,浮浮燥意涌上,她紧抿着唇,生气的问:“陈惟朔你疯了吗?”
“是,我是疯了。”陈惟朔俯身将女孩完全揽在怀里,不断收紧的力道像是再抱丢失已久的瑰宝。四周昏暗,温热的气息喷洒似有若无的落在耳廓,像是压抑克制许久,他嗓音又低又哑:“程纾,别躲我了。”
熟悉的怀抱与触感以及熟悉的气息,这一切都将她的思绪拉回八年前。想到两人曾经的过往,以及当年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有根刺一直扎在她心里面似的。
就好像在提醒着,她根本无法忘记他。
鼻息间充斥着熟悉的气味,情绪渐渐稳了下来,她紧闭着双眼,淡声道:“没躲你,这么多年,以前的事早过去了。”
抱着怀里的女人,陈惟朔真有种快要疯魔的错觉,尤其是再听到她和别的男人有接触时。
“真过得去吗?”忽明忽暗的光线下,陈惟朔紧紧盯着眼前女人,似乎想从中看到些什么。
可她神情太过淡漠,连一丝都没透漏。那一刻,向来运筹帷幄的他,竟再次因为她慌了神。
清吧无疑是暧昧的代名词,成年人的荒唐一夜多半是在这种环境下开展的,两人暧昧的姿势在这里并不会引来异样的眼光。
听着男人所说的,程纾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她强忍着泛着酸涩的情绪,自嘲似的扯唇笑:“为什么你会认为我过不去?难道忘记你是件很难的事情吗?”
这句话她说的艰难,尾音还未落下,泛红的眼眶却已经出卖了她。
庆幸的是头顶束光正好消失,身前男人并没有看见。
像似怕女人再次逃走,宽大的手掌完全禁锢着女孩腰肢。陈惟朔沉着声问:“那躲什么?”
程纾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别过视线将自己完全藏匿在角落的阴影中,不再去看他。
“已经分手了。”她嗓音很淡,似乎再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谁见到前任会迎上去,傻子吗?”
“行,程纾。”舌尖紧紧盯着左颊,他像是被气笑了那般,抵在女孩腰窝的手掌往上揽着,俯身往前凑去。
两人间隔本就近,男人鼻尖剐蹭着女孩白皙的脸旁,气息逼近,在唇瓣将要重叠的时候,男人顿了秒,低声道:“别想忘记我。”
话落,他缓缓闭上眼,在女孩唇角轻轻吻了上去。
很轻的吻,没有任何动作,如蜻蜓点水那般。
酒意蔓延,感受到唇角湿漉的触感以及淡淡酒香味那瞬。那一刻,程纾大脑忽地哗的一声,全然空白。
反应过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之后,羞愤的双眼蕴着一层泪水,想到那天在医院碰见和他同行的女生,她睁大双眼,想也没想直接伸手挥了上去。
“啪”地一声,手心与颊边的触碰在这嘈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明显,却又很快融入耳边的音乐中。
“你在做什么?当前几年发生的事情不存在吗?”微张的唇角止不住微颤,望着眼前微侧着颊边的男人,眼眶中含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耳边哄闹的音乐声不断,她默默深吸着气,强硬的从男人怀里挣扎出来,嗓音很淡:“陈惟朔,放过我,别再出现我面前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朝人群中走去。
豆大的泪水像是止不住那般不停的掉落,内心翻涌的情绪在此刻被无限放大,而手心传来酥麻的痛感更像是在提醒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当年的事情只有她记得。
明明她就要忘记了,为什么他还要出现在自己眼前。
模糊的视线在这昏暗的环境跟半个瞎子没什么区别,她强迫自己调整着情绪,按着记忆中来到几人摆满酒瓶的桌前。
此时曲夏如和陆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聊的正欢。
嘈杂的声音遍布每个角落,陆烨瞧着她一个人回来,下意识问:“陈惟朔呢?你俩不是一起出去了吗?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闻声曲夏如也顺着朝身旁看了过去,瞧着好友不对劲的情绪,直觉没发生什么好事。
她轻声唤道:“纾纾……”
拿包的动作不动声色的顿了秒,指尖拂去眼角残留的泪水,垂下的长睫遮挡眼底的情绪。
程纾没搭话,起身道:“抱歉有点事,我先走了。”
尽管刻意放缓的音调,但哽咽声听起来仍格外明显。
“程纾……”陆烨像是听出不对劲,可眼前女人坚毅的身影头也不回。
“完了完了,全完了,瞧你这破嘴,你说好好的你们两个今晚来喝什么酒,家里不能喝吗?”曲夏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拿着衣服上前追去,临走前只愤愤留下一句:“你跟陈惟朔都一样,不是什么好人!”
平白无故被骂一顿,陆烨有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但仔细一琢磨,他张着像似失声的喉咙,喃喃道:“该不会哭了吧……”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上什么,朝人群中走去。
人群中陈惟朔也正朝这边赶来,忽明忽暗的光线时不时照射着,参差不齐的彩色光影正好落好男人棱角分明的颊边。
在这彩色光影下,左颊呈现着似有若无的巴掌印。
望着眼前这一幕,又想到刚刚女生离开愤愤的情绪。陆烨不禁咂舌,朝好友递了杯刚送来的酒,问:“怎么回事?刚发生什么了?”
颊边隐隐传来刺痛,连带着耳廓边发出嗡嗡鸣声。
舌尖轻抵,他接过好友递来的就被,指尖摩挲着杯壁的寒霜,嗓音很沉:“没什么,别管。”
这几年,回回遇到程纾的事情都是这个样子。
陆烨也知道今天是问不出什么,想了想还是说:“最后再说一句,程纾刚哭着走的。”
望着眼前随着灯光变幻的酒杯,折射的光影落在指尖银色素戒上,光晕蔓延,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抵在杯壁旁的指尖明显僵滞,男人垂下的眸色逐渐变得越发深沉。
第65章 暗潮
晚冬的夜很凉, 连带着空中吹拂的微风好似都掺杂着寒霜。
曲夏如是在附近公交站找到程纾的,凛冽的寒风吹动着衣摆,女人本就纤瘦的身影被迫缩成小小一团。
望着眼前这一幕, 曲夏如眼里止不住的心疼。
从军训时见好友的第一面, 她潜意识认为, 像程纾那样明媚单纯善良的人,不该承受各种苦。
但她没想到, 她本以为含着糖霜长大的好友, 始终活在苦难里。
周遭太静, 一丁点声响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她不禁放慢脚步声, 走到好友身后将手中的外套轻轻披在好友身上,抵在肩头的手心像是安慰的揉搓着。
“发生什么事了?”
程纾小声抽噎着, 紧了紧了身上的衣服默默调整着情绪。
过了许久,她小幅度摇头:“太冷了, 先回去吧。”
她肤色本就白皙, 尤其是冬日里,更显得雪白。
而此时, 扑闪的眼眶泛着明显红晕,就连四周眉骨周围的皮肤也跟着泛红。
曲夏如点点头,随手拦了辆车, 不放心道:“今晚我和你一起回去。”
就算身为普通朋友,她也不会让好友一个人回去的,更别说她们直接的关系。
回去的路上很静, 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 耳边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便只有司机放的电台声。
额间抵着冰凉的窗旁, 不知是视线模糊还是车速过快的原因,望向路边路灯泛着的丝丝光影, 像是路灯串成的雨滴。
和她的心情一样。
她住的地方并不远,回道家后曲夏如瞧着好友怅然若失的神情,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讲。
在心底酝酿无数遍的话到了嘴边,张口却是:“饿吗?要不要点点东西吃?”
“都行。”
程纾闷声应着,从卧室拿了换洗衣物朝浴室走去:“我先去洗一下,书房浴室还是空着。”
程纾刚从英国回来的时候曲夏如想过要与好友一起合租房,但当时回国的消息并不准确,房租那边也催着交房租,不然就让下一个租客进来。
没办法,她实在等不及了只能先交了一个季度的。可谁知道,刚交没一个月,好友英国那边公司松口,紧接着下个月好友便回国。直到她刚续了房租后也没说什么,而是在她家附近租了套。
曲夏如娴熟的点头,关切的眼神直到好友身影从视线消失才缓缓移开。
在这并不是很隔音的房间里,耳边响起哗哗水流声,她随便点了几个外卖,便也拿着换洗衣服朝书房内走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程纾在里面磨蹭了很久。
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曲夏如已经吹干头发,正摆弄着桌前放置的一大堆外卖。瞧着好友身影招呼着:“随便吃点垫垫肚子吧。”
“好。”程纾有一下没一下擦拭着发尾滴落的水珠。
电视屏幕上此时正播放着晚间肥皂剧,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谁也没提刚刚发生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程纾实在没心情,将筷子放到一旁,低声道:“我先回房间了。”
“纾纾……”犹豫间,曲夏如开口叫住她,耸肩垂下眸色:“都怪我,我不知道今天他们也会去那里。”
听着好友的一番话,程纾停下脚步再次坐在好友身旁。
她回握着好友手心,声音很轻:“跟你没关系。江桐就这么大,我和他总不能一辈子不见。”
见状,曲夏如像是来了劲儿,问:“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让你那么……伤心。”
程纾默了一阵,才缓缓道:“他亲我了。”
“啊?”
“我打他了。”
“啊???”
短短两句,曲夏如好久才消化完。
过了几秒,她反应过来忍不住尖叫:“我靠,你俩什么情况,再续前缘?”
话落,瞧着好友低落的情绪,她正了正脸色,低声问:“纾纾,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真的放下了吗?”
真的放下了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
在英国的第二年,她平日里状态虽看着正常,可一到晚上眼泪就止不住的掉,内心不断泛起的伤心蔓延全身。春日的某个夜晚她几乎哭到晕厥,那种感觉就好似无数块石头堆压在胸口,无论如何挣扎,等来的结局都是沉入冰凉的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