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大婚,礼仪繁琐,程序复杂,然而却是各行各的仪式,到坤室之前,魏向晚都未曾见到陛下。
等候陛下来行同牢,合卺礼的时间,魏向晚卸下凤冠翟衣,另换了身吉服,宫人行止有度,偌大的殿室鸦雀无声。
魏向晚带进宫的婢女有四个,却不是自小伺候她长大的婢女,而是为进宫特意准备的人,以节气为名分别叫谷雨,小满,白露和小雪。皇后的服侍人选是有定数的,魏向晚带进来的人越多,事先为皇后准备的宫人要离开的就越多。
所以直到坐下,魏向晚都没见到自己的婢女,不过她也不着急。
皇宫是她的战场,也是她们的战场。
“陛下现在在哪?”杜玉珍尖声问道,她在大昭殿前失态,都不知道怎么回的藏玉殿,呆坐了好一阵子,她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到处问陛下在哪里?
“陛下现下在见奉迎使,之后就该去坤室和皇后行合卺礼。”宫人老实回道。
“不可以。”杜玉珍摇头,不能让陛下见皇后,陛下当然是爱她的,可是陛下也只是一个男人,没有男人见到皇后那张脸会不心动,何况她还是皇后,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
陛下爱她,天经地义。
杜玉珍人生第一次尝试到嫉恨到心痛的感觉,她攥着胸口的衣服,“去拦着陛下,就说我要死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陛下带到藏玉殿来。”
“娘娘。”合笙劝阻,“今日是帝后大婚仪,娘娘要拦着陛下不去,只怕太后不喜。”
“她什么时候喜欢过我了?”杜玉珍喊道,“她喜不喜欢我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
“快去啊。”
魏向晚在坤室等了一个时辰,等到宫人都掌灯了,陛下还不见影子。魏向晚起身又去了内殿,坤室伺候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进去触皇后的眉头,她们的消息比魏向晚早,知道陛下在来坤室的路上被杜贵妃叫了过去。
小满再一次端着茶水进殿,这一次没有宫人笑吟吟的上前接过说她来,让她去休息,进了内殿,魏向晚已经卸了钗环,换了睡衣。
“陛下今日不会来了,我先睡吧,折腾一日,早就困了。”魏向晚丝毫没有新婚之夜被丈夫冷落的失意。
“送点膳食进来,娘娘用过再睡吧。”小满问。
“我现在可是一个失意,郁闷的皇后,大吃大喝怎么行?”魏向晚笑说,“有肉干点心好进口不招摇的,垫一垫就成。”
“是藏玉殿杜贵妃把陛下叫走了。”小满低声,“说贵妃要死要活呢。”
“这种事早晚都会发生,不是她也有别人。”魏向晚淡然,“我只是没想到她这么急迫,连一天都等不得。”
“她应该是见了娘娘真容,着急了。”
“着急有什么用,她能拦着陛下一辈子不见我吗?”
第6章 皇帝和皇后见面了吗?
藏玉殿内,吴阳拦着郑衡不让叫起,“陛下今日又不要上朝,让陛下多休息一会。”
“陛下今日还要宴请皇后亲族及宗亲众大臣,这可不是后宫争宠的事,你再多耽误一阵,太后发起怒来,你担当的起吗?”
亓肇仰面躺着,杜玉珍躺在他怀里,还紧紧搂着他的手不放。亓肇觉得有些头疼,他明明只是过来看一眼,怎么就留下来过夜了,昨天是大婚仪,他不去坤室和皇后合礼,不用想都知道又要听太后的唠叨。
亓肇手握拳抵在额头上。
“陛下,该起了。”帐外传来郑衡的声音。
亓肇嗯的一声表示知道了,杜玉珍缠着他的手更紧,“表哥,不要走。”
“朕去见见朝臣,马上就回来。”亓肇哄道。
杜玉珍不放手。皇帝大婚不用上朝,有什么朝臣要见的。
“你乖。”亓肇安抚她,“朕总不能不走。”
杜玉珍起身伺候亓肇穿衣,“那表哥见了朝臣就过来,我等表哥。”
“这么害怕朕见皇后?”亓肇玩笑似的一说,杜玉珍浑身僵直,还要嘴硬,“我才不怕呢,不管是谁,哪怕是天上的仙女,表哥说了,也只会最喜欢我的。”
“是啊,朕一定最心疼你。”亓肇肯定,母亲早逝,他十分愿意亲近舅家,微服去舅舅家,正好撞见穿着大红斗篷在雪地玩耍的表妹,傲雪红梅,一见倾心,表妹娇憨可爱,还与他鸿雁传情,和其他女子不一样。
安稳睡一觉后,魏向晚醒来气色极好,妆扮完毕就要去庆寿宫给太后请安,还不忘吩咐,“着人去宝慈宫问问什么时候方便,说我想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刘太后其实也才四十五岁,除了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厉色,面容很年轻。等魏向晚行礼后叫起,“当年哀家一看到你就觉得喜欢,你没能进宫,让哀家觉得很惋惜,不过看来咱们还是有婆媳的缘分。”
“是母后记得儿臣,儿臣才有今日的福分。”魏向晚低头。
“新婚之夜,丈夫就被小妾叫走,也不知道对你而言,是福还是孽。”刘太后叹气,“可见杜家的家风就是如此,教养的女儿一个个都是这般货色。”
刘太后说的杜家另外一个女儿就是追封的孝慈思皇后,先帝丽妃,陛下的生母。
“许是病了,陛下关心心切,去看看也是应该的。”魏向晚腼腆。
“你可不要被她们骗了。”刘太后冷笑,“装病可是她们的拿手好戏,争宠装病,避祸也是装病,有时候哀家都想,这宫里还有健康的人吗?”
魏向晚闻言轻笑。
刘太后看她还能笑出来,不由瞪眼,难道哀家是说笑话来逗你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情况,被人在新婚夜下了脸面,竟然还笑得出来?!
“来人啊,去藏玉殿传哀家懿旨,杜贵妃目无尊卑,不知礼法,掌掴三下以示惩戒。”刘太后吩咐。
魏向晚笑容一收,“贵妃因儿臣受过。”
“你万不可这般慈悲心肠。”刘太后叮嘱她,“你是后,她是妃,无论如何也不要让妃凌驾在你这个后之上,知道吗?”
从庆寿宫出来,魏向晚坐在辇车上,凤仪女官杨智慧请示是否去坤室,魏向晚摇头,“直接回长乐宫吧。”
长乐宫主事女官李秀文是半道听到消息,从坤室匆匆回来再带领长乐宫宫人来行礼,魏向晚受礼,让她们把赏赐分发下去,“今日大宴,陛下去了吗?”
按礼,今日陛下要宴请皇后族人,大臣 ,宗亲。魏向晚有点担心,她在后宫被人截胡是小事,若是陛下在外面也不给魏家脸面,怕哥哥会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
“陛下自然是出席的。”李秀文回道,“陛下加封将军为承恩伯,还赏赐了许多东西呢。”
魏向晚点头,还好,陛下还有几分理智。至于加封承恩伯也在意料之中,陛下亲政后想加封舅舅为承恩公未能如意,只能是承恩侯,当时给先皇后娘家的恩封也是承恩侯,到她这有个承恩伯就不错了。
“只是娘娘怎么就回长乐宫了?”李秀文大胆提问。坤室是帝后大婚行礼圆房的地方,帝后要在里头住三天的,但是怎么看起来娘娘今日就不太想去坤室的样子。
“陛下今日也不会去坤室。”若是没有太后那道懿旨,也许陛下会去,太后派人去藏玉殿打贵妃脸,那陛下是肯定不会去的。她一个人在那边待着也没意思,不如不去。
亓肇散了宴席回长极宫换衣服,就听说皇后去了庆寿宫后,太后就下懿旨,掌掴贵妃三下,“陛下快过去看看吧,贵妃哭的都要背过气了。”吴阳担忧。掌掴三下,痛是其次,其中羞辱,这后宫里还是头一份。
“娘娘进宫到现在还没被太后召见过,如今却被太后当众掌掴。”吴阳一脸感同身受,“奴才都替娘娘委屈。”
亓肇叹口气后抬手,让人整理完腰带后,“去藏玉殿看看。”
藏玉殿内杜玉珍趴在床上嘤嘤不止,亓肇要看,她躲避不让看,“有些丑,陛下还是不要看了。”
“让朕看看。”亓肇抓着她的手仔细查看,薄面敷粉,遮盖不正常的潮红,“疼吗?”
杜玉珍咬唇摇头,眼泪珠子成串的往下掉。比起疼,羞辱震怒更多,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庆寿宫的女官面无表情掌掴,打完还要说,望贵妃能吸取教训知晓尊卑,莫要再犯。
“你这样让朕如何放心。”亓肇叹气。
杜玉珍摇头,“我就是要把表哥留在这,就算太后娘娘明天再来,后天再来,我也不怕,我愿意受着。”
亓肇看她,“何苦和太后对着干,顺从着些,不就好了。”
杜玉珍摇头,“因着我姓杜,太后是绝不会看我顺眼,我也不费劲讨好她,反正这宫里,我只在意表哥。”
亓肇宽慰表妹到夜深,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坤室,后来吴阳来说皇后娘娘不在坤室,已经回长乐宫,他也就顺手推舟不去了,皇后都知道他不会去坤室,他还去干嘛?
杜玉珍搂着陛下,心里颇有些与众人为敌的落难鸳鸯情境。
‘你贵为皇后又如何,总要让你知道,你什么都不是。’
帝后大婚,陛下就直接冷落了皇后三日,第四日各宫妃嫔来给皇后庆贺请安,皇后分发下赏赐,没来的藏玉殿杜贵妃,得到的赏赐最多,魏向晚笑道,“是礼部非要塞进来的东西,本宫用不上,赏给藏玉殿,过了明路,她用着也安心。”
众人立即明白,这些是礼部给杜贵妃准备,后又从藏玉殿拖走的嫁妆。
柔妃掩嘴笑道,“娘娘实在大方,贵妃娘娘人都没来,还赏赐了这么多东西。”
“这世间任何事情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只盼她吃过一次亏,不要重蹈覆辙才好。”魏向晚温柔笑道。
妃嫔们面上带笑,心里却讶然,这皇后娘娘未免也太笃定了,陛下至今没来长乐宫,还不对杜贵妃忌惮,仿佛杜贵妃不值一提。
笃定的还有宋贵妃,原本她还真有点担心杜玉珍,陛下对她不是一般的上心,又有表哥表妹的情谊,但是皇后一进宫,杜贵妃这般作态,她反而放心了。
就算有陛下的宠爱和偏心,人不聪明,在后宫里也就是纸扎的老虎,看着好看,不足为惧。
长乐宫赏赐过来的时候,亓肇也在藏玉殿,看着绵绵不绝的赏赐不由说道,“皇后还挺大方的。”
杜玉珍脸色却难看的很,等到亓肇看过去,低头垂眸,“皇后这是羞辱我呢,表哥还替她说话。”
“这些,这些都是从藏玉殿搬出去的东西,又让她都赏赐回来。”
“那她也是大方,这些东西不少呢。”亓肇没觉得不对,“现在过了明路,你可以放心使用,不会再把它们从你宫中搬走。”
杜玉珍瞪圆了眼睛看他,“我不要。”
“我是什么破落户吗,难道我缺这些个东西?她把东西从我这拿走已经羞辱我,现在送还给我,就是想再羞辱我一次。我要是用这些东西,我成什么人了?”
杜玉珍情绪激动,亓肇只能安抚她,好好好,不用不用。但是皇后的赏赐也不能退回去,他就让人把东西全送到长极宫,日后再说。
哄好杜玉珍,让亓肇十分疲累,用了晚膳就出来,并不在藏玉殿过夜,经过长乐宫的时候,亓肇想着要不然去看看皇后,这人已经进宫,总不能一辈子不见面,皇后刚进宫就被冷落,还能如此知情识趣,不跟贵妃计较,该给的脸面还是要有的。
没成想宫人说皇后不在,去宝慈宫请安还没回来。
第7章 没有见面
魏向晚大婚第二天就想去宝慈宫请安,直到第四天,宝慈宫才来人说想见皇后娘娘,魏向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过去,热切劲甚至超过了大婚进宫。
宝慈宫住着太皇太后,近年来并不常见人,只偶尔见见陛下,太后,先皇后也只是大婚后和陛下一同去请过一次安。亓肇连问两句是宝慈宫来人要见皇后,得到确定答案后皱眉,皇祖母单独召见皇后干什么?
“走,去宝慈宫给太皇太后问安。”
宝慈宫里,太皇太后仔细端详着魏向晚的容貌,像,又不像。再像又如何,也不是她。
太皇太后叹气,“早知道把她嫁到魏家是这么一个结果,当初哀家就把她留在宫中了,这会也能陪哀家用膳说话,打打叶子牌。”
魏向晚祖母安乐郡主是在太皇太后身前长大。当年太皇太后多年无孕,有人建议她先抱养一个孩子在跟前,说不定就会带孩子来,太皇太后不想抱养后宫妃嫔的孩子,正好祖母的母亲带才两岁的她进宫请安,太皇太后见祖母长的玉雪可爱,就说接她进宫住一段时间,结果没多久就怀了先帝。
太皇太后喜她是福星,又加上她母亲病逝,之后就一直将她养在宫中,如同女儿一般,直到出嫁。郡主之女本该是翁主,太皇太后让她和她母亲同级,亲选了封号安乐郡主,盼她一生平安喜乐。
“祖母走时手里攥着一匹小马,说是当初才进宫时,太皇太后送给她的。”魏向晚跟着太皇太后一起回忆。
太皇太后闭眼眯掉眼中的湿意,“那是一匹三彩小马,先帝后来看了也喜欢,非要讨了去,她虽然给了,心里却不舍,偷偷躲在被子里哭,还是嬷嬷说才知道,后来哀家另外给了皇帝一匹白玉小马,把它换回来。”
魏向晚闻言有些疑惑,可祖母手里拿着的是白玉小马,不是三彩小马呀?不过面上没显露出来,祖母离世前拉着她说,她身子不济,终究还是要让太皇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是宗亲表妹,太皇太后选中我,养育我,在我心中,同我母亲一般,爱护有加,是我时运不济,她说此生惟愿我平安长寿,可惜,可惜我还是要让她失望了。”
“你日后有机会进宫见太皇太后,你告诉她,说我下辈子一定托生成她的女儿,要她一定要记得我。”
魏向晚这般和太皇太后说了,太皇太后哽咽着呢喃,“做女儿也好,做儿媳妇也好,盼她一定要来,哀家等着她。”
魏向晚见太皇太后情绪起伏大,精力不济,主动告辞,太皇太后点头,嬷嬷送魏向晚出去时说,“娘娘莫怪太皇太后今日才召见你,太皇太后是想见你又怕见你,自郡主去后,太皇太后精神差了许多。”
魏向晚点头,“祖母离去时也惦记着太皇太后。”
“娘娘有空,就多来宝慈宫坐坐,有人陪着太皇太后说些话也好。”
“一定。”
皇后的步辇才走,小黄门就禀告陛下来了,太皇太后已经叫人扶下休息,就说让他改日再来,还让嬷嬷去跟他说一句,和太后置气要有度。
帝后一体,陛下对皇后避而不见,会使后宫动荡,后宫动荡,前朝也必将不稳。
随后又叫住,“算了,还是别说,就说哀家累了,已经躺下。”
太皇太后看着虚空,“安乐不甚精明,养的孙女却不像她。”大婚仪皇帝不去,是大事,也不是那么大的事,但既然皇后不说,她就当不知道。
她开口一句简单,但是男女之事,并不是她要他们亲近,就能亲近的起来。
“郡主之前有娘娘护着,哪里需要精明。皇后这父兄都顶不得大用,自然要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