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管关吟吟如何反应,他重重放下端着的灵茶,起身走出大堂。
此刻,外门弟子宿舍。
张阔几人死后,他们住的屋子就被戒律堂封锁了起来,几个人的死讯已经通知了他们的家人,这两天几人的父母陆陆续续的赶来了蜀山剑宗。
三人到时,几个凡人正拉着戒律堂弟子哭诉。
“我儿子好端端的来你们蜀山剑宗修仙,为什么会死在弟子宿舍?你们这修的到底是哪门子仙!”
“不是说会给我们一个交代吗?不是说凶手已经确认了吗?为什么还不去抓她!”
“我儿子才二十岁啊,在家里他最听话乖巧了,他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这些天那几名弟子日日被他们烦,起先为他们的悲痛共情,被反反复复问了几天后逐渐不耐烦。
一名弟子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上手就要抓他的佩剑,那弟子猛然高喝:“别碰!”
那老妇被吓了一跳,接着浑浊的眼泪就滚下满是皱纹的眼角,她颤颤巍巍的问:“我孙子呢?为什么不让我看我孙子?”
另一名弟子有些不忍,但还是冷硬道:“案子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能进去。”
闻言,另一个中年男人大声质问:“案子案子案子!你们不是修仙吗!你们不是无所不能吗?一个凶手为什么查了半个月还没抓到!”
他和他的妻子来了两天,偶尔听到过蜀山弟子的谈话,于是说:“凶手不就是虞徽吗?你们是不是怕那个凶手的背景不敢抓?”
几个戒律堂弟子冷着脸不说话,这些父母又是一阵缠闹。
不远处其他院子还有弟子出入,见这场景天天上映,远远的与身边人嘀咕。
“啧,有些人真命好啊!投了个好命杀人都有人护着。”
“可是,不是还没有证据证明是虞徽杀的人吗。”
“谁说没证据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几个弟子,要么有元婴修为,要么要有神器相助。那天王浩都说了,虞徽的剑品阶极高有可能是神剑,而且戒律堂的弟子也说她还有她娘江凝的困阵阵珠。在江凝的阵法下,几个筑基逃不了了很正常!”
这弟子振振有词,却在下一秒突然没了声音。
其他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了御剑缓缓落地的夜无尘,以及跟在他身后的虞徽柳筎笙二人。
在场人连忙拱手行礼:“无尘神尊。”
夜无尘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便走向张阔几人的院子。
“无尘神尊。”看见他和虞徽同行,几名戒律堂弟子隐约猜到了什么,主动让开一条路。
夜无尘走进院子时,一旁在夜无尘到来后安静下来的诸父母突然扑过来:“仙长!你要为我儿做主啊!”
“大胆!”一名戒律堂弟子下意识想用灵力推开他们,这攻击是下意识的行为没有控制力道,极容易打伤凡人,虞徽眼疾手快挥出道灵力将其化解抵消。
但这也导致几个凡人顺利冲到了夜无尘身边,即将抓住夜无尘袖袍时,一圈灵力涟漪将他们尽数推开。
夜无尘回眸,目光落在虞徽身上,似在回忆什么。
这厢,被推开的几人彻底闹了起来,抓着身边的人就开始撒泼。
其中那名白发老妪就抓住了虞徽,抓着她是手腕红着眼质问:“你们为什么还不去抓凶手!我听你们弟子说杀人的是虞徽对不对?就因为她爹是前掌门,所以你们就不敢抓她是吗!”
看着眼前老人悲痛欲绝的模样,虞徽握紧拳头,一语不发。
一旁的戒律堂弟子突然说:“她就是虞徽。”
第四十章 招魂
此言一出,所有父母都看了过来。
那名白发老妪更是颤抖着双手,抓紧了虞徽的双手,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你把我的,孙儿……还给我。”
其他人则直接忘了修真者可以随便杀他们,不管不管的冲了过来:“妖女!还我儿子命来!”
虞徽下意识退了一步,那边夜无尘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就把所有人按了下来。
“此事还未查清,她未必是凶手。”夜无尘淡漠道。
见他真的在为虞徽辩白,在场所有蜀山剑宗弟子都感到不可思议。
说完,夜无尘没再多看,抬腿走进弟子院落。
两名戒律堂弟子跟着他们走进去,剩下的则依旧守在门边不让那些遇害弟子都父母进去。
门外,远处围观的弟子们终于敢低声讨论了。
十年前夜无尘继位掌门之位后,除了必要场合,他鲜少出面,此时突然降临外门却是为了虞徽,得知消息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最后,他们为无尘神尊找了无数个出面护虞徽的理由。
其中最能说服人的理由是“虞徽是虞不疑夫妻的遗孤”。
众所周知,无尘神尊夜无尘曾经只是一个小小凡间乞儿,后来走运进了蜀山外门,某日前任掌门虞不疑路过外门,发现这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居然有罕见的天灵根,就破例收了他做亲传弟子。
可以说,夜无尘能有今天,少不了虞不疑的慧眼识金与倾囊相授。
所以,为了报答恩师恩情,无尘神尊不得不放下厌恶护下虞徽。
“切,说到底还是有个好爹娘。”
“虞掌门夫妻都是修真界高洁之士,怎么会有她这种女儿。”
他们的猜想或许是有些成立的。
过去那些年,不管虞徽来了无妄峰多少次,夜无尘虽说很少见她,但从未驱赶她离开无妄峰过,为她保留了些面子,这些或许是虞不疑的缘故。
但她还是信不过夜无尘,如果夜无尘真的记着虞不疑的教导之恩,这些年对她的处境不可能亳不知晓却不闻不问。
刚刚在无妄峰上,她说出十四棵仙草,是提佛陀果之事,佛陀果失窃柳筎笙恢复,夜无尘或许没有参与但绝对知晓内情,但他仍然选择为柳筎笙圆谎,所以所谓教导之恩,在他那是比不过柳筎笙这个徒弟的。
刚刚虞徽不惜翻脸以此事激他,为了柳筎笙和自己的名声,夜无尘必须插手此事。
院落中,虞徽看着不远处低头打量张阔四人尸体的夜无尘,戒律堂在四人尸体周围放了防腐的宝物,此刻四人虽面色惊恐,却看起来与活人无异。
这时夜无尘恰好抬眸看过来,刚好将她眸子里的冷意看了个真切,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曾在昆仑山时有一个没来得及问出口的疑问。
“虞徽。”他开口。
身旁,柳筎笙听见他的声音也看向虞徽,满眼的怨恨。
“弟子在。”虞徽低垂眉眼不动声色。
“曾经,你都唤本座师兄。”夜无尘静静看着她,问:“为何突然改口了?”
虞徽想起来从前她确实一直叫的夜无尘师兄,从虞不疑还在她记事起就这样叫他,当时虞不疑只有夜无尘一个徒弟,在年幼的虞徽眼里,夜无尘就是除了父母外最亲的人。
所以在虞不疑夫妻死后,突然失去依靠的虞徽只能去找这位师兄,却从未得到过保护。
原本以为是因为夜无尘身为掌门不好偏私,以为是夜无尘生来淡漠外冷内热,原来对柳筎笙他也会偏袒维护。
想到这,她眼底一片自嘲与凉薄。
“从前年幼不懂事,冒犯了掌门。如今已经知晓了事理,自然不敢再愉悦了。”虞徽回答道。
夜无尘却好像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仍看着虞徽,直到身边柳筎笙等不下去了开口询问:“师尊,有没有发现什么能证明虞师姐清白的证据?”
夜无尘垂眸,身侧的柳筎笙一脸无害乖巧,怯怯的模样让人心头一软。
“还未。”抬手用灵力将白布重新盖住死者,想到之前几次虞徽自己化险为夷,夜无尘问她:“虞徽,你可有办法证明自己清白?”
虞徽道:“目前没有办法,不过我可以立心魔誓证明此事与我无关。再给我几天时间,我能把凶手找出来。”
闻言,夜无尘抬眸:“凶手清除了所有痕迹,你如何找?”
“半个月,死者魂魄未散,只要能招得魂来,必能问出凶手是谁。”虞徽笃定道。
夜无尘微微皱眉,道:“招魂之术确实可行,但费时费力极难成功,你有几分把握?”
虞徽道:“六成,只要魂魄没有烟消云散,我都能召出来。”
这些饶是夜无尘都惊讶了:“此道诡秘,你怎么能做到?”
“弟子无事时瞎琢磨的。”虞徽没细说,垂眸时,眼底一片落寞。
在过去十年里,她荒废修炼,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研究招魂术上,心里存着一丝希翼能够见到爹爹娘亲。
十年下来,她的招魂术已经娴熟高超,却仍然招不来虞不疑夫妻的魂魄。
看她神情,夜无尘已经猜到了一些,不再多语,带着柳筎笙走出院子:“走,去凌云殿。”
院外,几位遇害者的亲人再次迎了上来,夜无尘一皱眉,戒律堂弟子立刻拦住了他们。
“凶手不是虞徽,七日内会查出幕后真凶,尸体……你们领走吧。”夜无尘淡漠说。
闻言,几人争先恐后的冲向院门,而几个戒律堂弟子则面色一苦。
夜无尘道:“本座亲自与关长老说。”
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几息后,院内传来阵阵呜咽与哀鸣,听得院外弟子也于心不忍。
每个蜀山弟子踏上修仙之路,要么是为了拯救苍生要么是为了寻求长生。
修真者千千万万,登顶者却廖廖,所以大部分人都不祈求能长生证道,金丹结婴就满足了。
见识了张阔几人的死后,他们更是第一次接触到修真界的残酷,真相如何他们不清楚,此刻只是感到后怕。
还好自己不是当事人。
第四十一章 想敖天了
凌云殿中,关延至等待了许久。
夜无尘一踏入殿门,就听见了一声冷哼:“见过掌门。”
语气间没有太多尊敬,跟在后面进殿的虞徽没想到在夜无尘这个掌门面前关延至也是这个态度,惊愕的抬眸,看见站的笔直的关延至。
居然连礼都不行。
想想也是,虞不疑死后夜无尘虽然仗着修为踏上掌门之位,但在这群老不死的长老面前,年纪毕竟算年轻,关延至就是与虞不疑同辈的长老,曾经地位仅次虞不疑,哪会对这个小辈恭恭敬敬。
对于关延至的失礼,夜无尘也没有反应,淡淡颔首,走上掌门之位坐下。
关延至的目光跟随他,在看到夜无尘坦然坐在最高位上时,关延至目光一冷。
随后目光从夜无尘身上挪到虞徽身上,关延至冷冷问道:“听戒律堂弟子说掌门去了外面弟子院,可有什么发现?”
“凶手抹除了痕迹,杀人用的也是张阔自己的剑,查不出什么。”夜无尘坐定后道。
关延至道:“既然掌门查不出,不如交给戒律堂来查,戒律堂守护蜀山剑宗法规数百年从未出过错。”
夜无尘手指轻敲无妄剑鞘,没有回应。
身边柳筎笙为他端来一杯灵茶,然后就站在夜无尘身后,悄悄打量这个可能和自己一起对付虞徽的人。
坐下,虞徽态度不卑不亢:“并非怀疑戒律堂公正,只是经历佛陀果失窃一事,弟子不再相信任何人。”
“你是在怨本长老处罚过轻?”关延至目光冰凉的看着她。
“弟子不敢。”
关延至冷笑:“有掌门撑腰,你有什么不敢。”
虞徽抬眼打量一瞬上座的夜无尘,见他对关延至的言语完全没有反应,有些意外。
压下意外的心情,虞徽道:“弟子可以发心魔誓证明张阔之死与弟子无关,望关长老明鉴。”
“你母亲惯会探究奇门异阵,屏蔽天道与契约的法术她做了不少。”关延至对她的心魔誓半点也不信任。
虞徽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猜关延至在父母身上栽过不少跟头,有些头疼。
于是虞徽说:“关长老与掌门作证,若是七日内无法查出真凶证明清白,虞徽随宗门处置。”
闻言,关延至眸中闪过些诧异,打量了她片刻,想看出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办法自证清白。
夜无尘开口:“可。”
这下关延至也不好说什么了,冷哼一声挥袖而去:“但愿你是真的有办法。”
他走后,虞徽对夜无尘拱手长长一拜:“多谢掌门。”
夜无尘看了她许久,回想起进几次见面她身上越来越明显的变化,再次无比清晰的认识到,眼前的姑娘已经不是曾经那个、爹娘走就哭闹的小丫头了。
不再黏他了,确实长大了不少。
但不知为何,夜无尘心底却对这个结果升起了些烦躁。
直到虞徽退出凌云殿,夜无尘都还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动,一旁柳筎笙把他的神态看得仔细,不甘的握紧拳头,指甲掐入掌心。
虞徽!
柳筎笙好不容易才在夜无尘那里有一席之地,今天虞徽却几乎夺走了夜无尘所有的注意。
她怎么甘心!
柳筎笙低垂着头,眸子里全是怨恨与不甘。
虞徽一会去就去库房找了招魂需要的材料与法器。
当年虞不疑夫妻身死,大弟子夜无尘接手掌门之位,几位太上长老做主,把他们留在听鹤峰的法宝都留给了虞徽,这才避免了听鹤峰被人觊觎。
虞徽在找材料的时候已经想好了,等这事一完,她就去后山接手那个试炼,完事不管有没有突破金丹,都申请外出历练离开蜀山。
只要找出幕后凶手。
她埋头在蜀山找了半晌,终于找齐了材料,随后才后知后觉今晚的听鹤峰太安静了。
以前不觉得,敖天闭关后却突然感到些形单影只了。
可就算敖天闭关出来,迟早有一天它会恢复真身渡劫飞升,到时候它一样会离开,她一样是一个人。
虞徽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轻声嘀咕:“矫情。”
既然材料找齐了,她干脆连夜招魂。
招魂需要一个安静、灵力充沛之地,而听鹤峰恰好符合。
虞徽带着一堆材料去了听鹤峰峰顶,这夜没有云,月光倾洒而下四处银辉,她布置好阵法和定魂铃,然后拿出了一柄玉箫。
握着玉箫,虞徽有些恍惚。
在很久以前,她记得虞不疑很喜欢吹箫,但是功力让人不敢恭维,有次大晚上的他吹箫,逼得事事支持他的江凝忍无可忍的拔出了剑。
从此虞不疑不吹箫了,但还是心有不甘,没几天就请了一个善音律的妙音宗好友来教虞徽。
好在,虞徽遗传到虞不疑吹箫那惨不忍睹的天赋,她学得极快,让那妙音宗修士都忍不住劝让虞不疑把闺女送妙音宗算了。
虞徽淡淡一笑,将玉箫支在唇边,轻轻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