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段时间,温梓良其实有察觉到形势紧张,已经不让温月出去玩了。
可温月还是个小孩子,早就被闷坏了。
那天家里大人都不在,宫恒夜正好也放假回家,她便闹着要去后山上挖宝藏,让宫恒夜偷偷带她出去,等他们挖完宝藏就回来,谁也不会知道。
刚从学校回来的宫恒夜还不知道当时的形势,也没多想,毕竟他经常一个人带温月去山上玩儿,又受不了温月磨他,所以就这么带着温月避开保镖从后门溜了出去。
结果就是,进了山后发现不对,想带着温月赶紧跑,退路却已经被堵死。
他们被那些人在山上追了一路,郊区的山里手机信号不好,电话也打不出去。
他实在累得不行的时候,只能把温月藏了起来,他自己引开了那些人。
可他当时也就14岁,不管体力还是什么都不是几个成年男人的对手。
被那些人追上后,那些人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当下就愤怒起来,对他拳打脚踢下了狠手。
等保镖发现两个人不见了找过来的时候,宫恒夜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他在国外养了差不多六年。
可身体的伤看起来养得差不多了,精神的创伤却永远也好不了。
温月知道这些的时候,心疼得不行。
都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她不听话,不是她想要出去玩,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
他才14岁,正是太阳初升的时候,却因为她的缘故被永远留在了黑夜。
而此刻,面对宫攸海,她摇头,声音哽咽,“我不是故意要忘记他的……”
宫攸海叹笑,“你那时候还小,因为应激失去了那段记忆,我们没有人怪过你,他更没有。甚至,他一直很庆幸,幸好你忘记了他。”
宫攸海看向墓碑上的人。
“这十几年,他其实一直过得挺难的,身体各处都是旧疾,每到刮风下雨的时候就浑身都疼。这么多年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每天从梦里惊醒,叫的都是月月。
在国外的时候,他好几次因为痛到无法忍耐时想要自杀。那时候,我和他妈妈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他从痛苦中解脱,让他重新振作。
直到那天,你爸爸发来一张你的照片,是你十岁的生日。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戴着小皇冠,笑得很开心。
以前每次有关于你的消息你的照片,我们都是瞒着他的,怕会更加刺激到他。可那天,因为我的不小心,手机上的照片被他看到了。
我吓得不行,却发现他在看到你的照片后,眼睛好像都亮了起来。那是那么多年,我们第一次在他眼睛里重新看到了希望的存在。所以后来我经常请你爸爸发你的照片和视频过来。可以说他是靠着你才撑了过来。
可他始终还是不敢见你。
他设计出了那款游戏,最开始其实是想复制自己整个记忆。
我太了解他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实里不敢得到的,在另一个虚拟的世界里,能够拥有一回也就不留遗憾了。
然而最终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没有复制自己整个记忆进入游戏,而是让那个世界的他,成为一个全新的‘他’。
他唯一给‘他’的,只有他对你的情感。”
宫攸海缓慢的说着,说宫恒夜的过去,说他的痛苦,说他对她的喜欢或者,爱。
温月神色怔怔,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看着照片上男人平淡却温柔的眼神,泪流满面。
难怪,她当时就怀疑过的,怀疑为什么病毒单单侵袭了宫恒夜一个人,怀疑宫恒夜的白月光根本不是游戏里叫温月的角色,而是她。
所以,她当时是对的。
他在游戏里一直等着的人就是她。
她如果是温月,那温月就是他的白月光。
她如果是温夕,那温夕就是他的白月光。
而宫攸海之所以告诉她这一切,其实很大部分也是因为,他为自己的孩子不甘。
虽然知道不该怪温月,可他也是一个父亲。
看着自己那么优秀的孩子,受了那么多的折磨那么多的痛苦,却连一声‘爱’都不敢告诉她。
宫攸海做不到那么大度,所以他继续说:“我当时其实也很惊讶,我问他为什么,好不容易做出来了,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为什么又要放弃?”
“这孩子告诉我,因为他想要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再来和你相遇。他不想让他的过去成为你的负担,不想让他的痛苦成为你的痛苦。
他不想要你们之间有那些沉重的过去,他也怕,偶尔会忍不住,因为过去的痛苦伤害到你,让你难过让你委屈。
他希望,在他创造出来的世界里,他就是全新的他。而你,也是全新的你。”
宫攸海的话像是唤醒了温月久远的记忆,又或者,其实在她的角度来看并不算太久。
她记得,宫恒夜因为宫妍做噩梦,醒来时跟她说的话。
他说:“你应该怪我,怪我把我的噩梦强加给你,妄图用它当做伤害了你的借口,理所应当肆无忌惮心安理得。”
“如果我以后不小心再次伤害了你,也不要因为我的痛苦就轻易原谅我,因为那是我的,不是你的。
我没有资格把我的痛苦加诸给你,所以如果你感觉到了不舒服,你可以发脾气,可以骂我甚至打我,不要害怕因为你的任性会惹我厌恶……”
看,他从未变过。
两个世界的他,就算没有相同记忆的他,却始终都是一样的。
温月捂住脸,眼泪在指缝间肆意。
她甚至因为这些,忽然想到文案撰写的最初,写到宫恒夜家世那条线的时候,她用尽了自己的狗血之力。
提交上去后,有一天开会,部门主管问这么狗血的剧情到底是谁的主意。
她弱弱的举起手,主管眼神复杂的看了她几眼,当时什么也没再说。
可后来这个狗血的剧情被通过了。
其实当时他看到这么残酷的剧情时,是不愿意的吧。毕竟他想要的是新的开始,他应该也想重新活一回,能快乐一些。
然而这是她写的。
所以他还是答应了,接受了这段剧情。
温月也是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她虽然没有了过去的记忆,可她的潜意识还是有过去的。
她笔下的宫妍不就是她自己吗?
其实她才是真正的‘宫妍’。
剧情里的宫妍就是小时候的‘她’。
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愿意接受。
他也不是不知道,接受了这样的剧情设定,那么他在另一个世界也会经历一段痛苦。
所以说,不管是现实还是虚拟,他从来没有解脱过。
而不管是现实还是虚拟,他的痛苦好像都是她带给他的。
难怪,阿夜那时候问她,文案是不是她一个人做的。
他那么聪明,他比她早很多,就已经猜到了答案。
温月用力咽下喉咙里的疼痛,声音嘶哑的问宫攸海,“那他,为什么要让游戏关闭,为什么要让我回来?”
如果温夕的事是他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宫攸海叹息,“在你进入游戏世界后,他整个人比以前更加沉默。知道你和另一个他,在另一个世界真的相遇并且相爱,其实就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会感觉到快乐,还是更加痛苦……”
说到这里,宫攸海说:“不过最终做这个决定,还是因为那个疯掉的玩家。让他忽然也意识到,他为了圆自己一个幻想,结果其实还是在伤害你。他觉得自己错了,不该让你陷入这样的境地,所以他后悔了,他想让你,清醒过来了……”
温月低垂眼。
浑身都在颤抖。
好久,又轻声问,“那他,为什么忽然……”
那两个字她甚至无法说出来。
宫攸海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他说完,“好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跟你说了,我还有事要先离开,你要坐我的车还是……”
温月摇头,“我想再陪陪他。”
他等了她十几年,她已经来晚了,想多陪陪他。
宫攸海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温月站在墓碑前,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小声跟他说:“对不起,我不想哭的,可是我忍不住……”
这些天,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眼泪要哭干了。
在他面前,她真的不想哭,不想让他看到了更难过。
可是真的忍不住。
好像除了哭,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慢慢黑了下去,阴云汇聚,冰凉的雨水落在她的头发,她的脸上。
隔着雨幕,她和照片上的他遥遥相望。
宫恒夜,你给了我一场绚烂,又想让我清醒。
可你为什么不问问我,问问我到底想不想醒来?
还有一句话,其实你说错了。
他说:她是月,他是夜,是她照亮了他。
可是阿夜,月亮只有在夜里才会显出光明。
是夜的存在,让月明亮。
没有了夜,其实也就没有了会发光的小月亮……
(所以在游戏里,小月亮为什么会是阿夜的白月光,你们知道了吗?
爱她不是无缘无故,而是生来,就为爱她。)
第84章 用她的一生,去换,和他的永恒
天彻底黑了下去,雨水又冰又凉。
可温月靠坐在宫恒夜的墓碑前,闭着眼一动不动。
“阿夜,好冷,你抱抱我~”
想要你抱抱。
想让你抱我一辈子,不,生生世世。
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还是眼泪,又或者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可悲伤疼痛依然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阿夜,我该怎么办?
温月一遍遍在心里问着他,可是没有人能回答她。
她不能毫无顾忌的离开这个世界去找他,他也没有办法再回来这个世界。
那他们该怎么办?
就在温月意识开始浑噩的时候,她听到一道声音,低哑却温柔的,“不是说过,不要哭吗?”
像是在她耳边无奈的低低叹息,温月已经陷入混沌的大脑也像是忽然清明,她瞬间睁开了眼。
夜好黑,墓园里没有灯。
天空阴云层层,也没有月光。
可她还是看清了蹲在她面前的人。
她的目光从他冷峻却温柔的眉眼,滑落到高挺的鼻梁,还有那看似硬冷实际上亲吻起来就会格外柔软的薄唇,他脸颊的每一寸弧度,都是她熟悉入灵魂的。
“阿夜?”
温月不敢置信,她以为自己已经陷入了沉沉的梦境,不然怎么会看到他出现?
颤抖着手去触碰他的脸颊,他弯唇笑着,任由她摸。
她的手指落在他脸上,碰到了像雨水一样冰凉的肌肤。
温月却像是被烫到了,指尖蜷缩了两下,然后她再也无法自控的,将整个掌心都贴上了他的脸颊。
温月眼睫颤得格外厉害,像是振翅的蝴蝶,快速闪动。
却不敢闭上眼,怕自己一闭眼他就会消失。
她下意识坐直了身,“你,你是宫恒夜?你没有死……”
不对,他如果没有死,他应该是坐轮椅的。
而且,现实里的他早已经被病魔折磨得格外消瘦了。
可现在,他好端端蹲在她面前,眉眼如旧,依然是她熟悉的样子。
她眼睛睁得更大,“你是阿夜对不对?”
泪珠子和着雨水滚落,温月不敢置信,“阿夜,你来找我了吗?”
他依然笑得很温柔,轻轻偏头,“可能是知道爱哭鬼会偷偷的哭,所以没有办法放心,只能来找你了。”
“可是……”
温月还想问他是怎么来的,他却柔声打断她的话,冰凉的指腹轻轻抚上她脸颊,同她说:“我会永远和月月在一起,所以,别哭~”
他的手真的很凉,落在她脸上时,就像是雨水落在了她脸上。
她怔怔的望着他,慢慢点头。
他笑了,问她,“能站起来吗?”
温月又点点头,手撑在他的墓碑上,僵硬的站起来。
也许因为太冷,又也许因为坐久了有些麻木,站起来时,她双腿颤了颤,差点又跌倒。
她看见他轻轻蹙了下眉,却没有伸手来扶她。
温月撑着墓碑的手指下意识用力,白皙的手背细细的青色血管明显。
她站直身,他也跟着她站起身。
温月微仰头看着他,雨水落下,他浑身却丝毫没有沾染。
他垂眸和她对视,轻轻弯唇,“现在,月月乖乖的回去车上,乖乖回家,好不好?”
温月唇瓣轻颤了颤,慢慢点头,“好。”
她转身,走了一步,回头看他,轻声问他,“你会跟我一起回家吗?”
他笑着点头,“当然会,我不是说了吗,我会永远和月月在一起。”
温月眼眸低垂,几颗泪珠子就滴落,几秒后她笑着抬眸看向他,“好。”
夜雨中,她对他伸出手,手指微微蜷着,“我带阿夜回家。”
他垂眸,微笑着将手放在她的掌心,她手指轻动,同他十指相扣。
然后再看了宫恒夜的墓碑一眼,转身离开。
从那天开始,温月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哭了,也没有再提起过那个游戏。
她没有再去公司,辞了工作,回家写她的剧本。
她好像已经恢复了正常。
偶尔会和朋友约出去逛街吃饭,买衣服买化妆品。
只是在没人看到的时候,她会眨眨眼问她身边的宫恒夜,“这条裙子好看吗?”
他就会笑着点头,回答她,“好看,月月穿什么都好看。”
温月就会笑得更开心。
她也会跟以前一样,同余瑶温梓良撒娇卖乖,还威胁温梓良给她投资剧本,不然就去娱乐圈拍戏自己赚钱来拍。
温梓良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余瑶便笑着拍他,“给你女儿投资个剧本怎么了,赶紧的,别那么小气。”
温月忙点头,“对,爸爸你真的很小气!”
说完,她就会朝身边看一眼,看着身边始终温柔浅笑着的宫恒夜,轻轻眨眨眼。
对不对阿夜?
她的阿夜就很大方。
说给她投资就给她投资。
然而这一切,她以为她做得隐蔽无人知晓,一直关注她精神状态的余瑶和温梓良却都看得明明白白。
这些日子,温月总是自以为悄悄的跟她身边的‘人’使眼神,甚至在无人注意的时候说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