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南初正在菩提树下的石桌思索着合适的理由和时间，面前便被推了一盏茶。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她抬眸望过去，就见到眼前站着的中年僧侣。
不是别人，正是翡青，或者说现在的归尘。
南初朝他微微颔首：“谢谢。”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思考着怎么开口，归尘已经先她一步说话。
“南施主，您有话就问吧。”
南初微怔，放在桌下的一只手伸进兜里，按下了手机录音键，随后才开口问。
“归尘师傅，您出家之前是叫翡青对吗？”
归尘面色平静地点头：“是的。”
南初也没绕弯子：“您出家的原因是因为一场车祸吗？”
归尘沉默。
良久他双手合十，说了一句阿弥陀佛：“是的。”
南初心一跳，仔细观察着归尘脸上的神色，不放过他脸上丁点的表情变化，一字一句地问。
”当年那场车祸，是意外吗？“
归尘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原本平和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类似愧疚和痛苦的神色，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是，也不是。”
南初捏着手机的手发紧，想到商凛可能真的因为眼前的男人失去父母，心里腾升出一股火焰，但她还是稳住情绪，沉声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
归尘双手合十，目光深远，像是被拉入了遥远的回忆。
“施主既然能够查到我出家前的名字，应该也知道我和清婉的事吧。”
“清婉和我是大学同学也是恋人，原本约好了毕业就领证，却没想到会在毕业晚会上遇到商烈。”
“那时我才知道清婉和我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她是宋家的大小姐，我一个出身工薪阶层的普通人怎么和商家大少爷争？”
“商烈逼我和清婉分开，我不得已只能出国，后来我学成归来，也有了自己的事业，又在一场晚宴上见到了清婉。”
“她成了商太太，可她并不开心，要不是因为商凛，清婉根本不会留在商家那么长时间。”
“后来商凛终于长大了，商烈也同意和清婉离婚，我满心欢喜地在南城等她，却没想到等到的是她一句‘她爱上商烈了’。”
说到这儿，归尘平静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似自嘲似讽刺。
“多可笑啊，我等了她那么长时间，我盼了她那么长时间，她居然爱上了商烈，她怎么能？怎么能呢？”
“而她来南城，也不是跟我破镜重圆，而是把这些年所有我送她的东西都退回来。”
“明明商烈都已经给她离婚协议了，放她自由了，为什么她不跟我走？”
“她说她爱他的丈夫，也爱他的孩子，让我以后都不要再打扰她。”
归尘看向南初，浑浊的双眼里全是湿意：“南施主，如果是你，能甘心吗？”
南初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离婚协议是商烈给的，而宋清婉来南城也根本不是为了和翡青私奔！
南初声音都有些发抖：“因为不甘心，所以你制造了那起车祸？”
“因为不甘心，你就杀了商烈和宋清婉？”
“我没有想杀清婉！”
归尘脸色灰败，双臂也重重地垂在地上：“我只是想让清婉留在我身边，所以才会在她的水里放了点安眠药，想让她安静地睡一会儿。”
“我没想到她会醒来的那么早，我更没想到她会在药效未散的情况下开车离开……”
“至于商烈，我也没想到他会为了救清婉强势截停清婉的车，更没想到凌晨两三点会有大货车逆向行驶！”
”等我早上醒来看到消息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归尘嗓音沙哑，再次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在佛前忏悔，希望能赎我的罪孽。”
“直到看到平安签上的名字，我知道，这是佛祖给我最后的机会。”
归尘当场就要跪下，南初却拦住了他。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胸腔翻滚的愤怒，沉声：“你该跪的人不是我。”
归尘苦笑，再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依旧沉沉跪下：“对不起，商施主。”
南初心里咯噔一跳，徐徐转身，这才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商凛。
男人的表情如深海寒潭，看着跪伏在地的男人，浑身凛冽肃杀。
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南初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小四季岛那段视频，商凛浑身血气，眼中没有丁点感情。
她连忙走到他身边，用手牵住了他的手。
“商凛，我们报警吧。”
温暖从掌心传来，驱散彻骨的寒冷。
第165章 云层已散
从警局出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剩下的事项由商氏律师团接手，而商老爷子亲自坐镇。
回北城的路上，商凛一直都没有说话，而南初也只是握着他的手，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抵达北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天阴沉沉的，没有一点阳光。
车没有去青山居，而是停在商家墓园。
南初牵着商凛的手更紧了。
没多久，两人便走到了一块墓碑前。
墓碑上的照片是黑白的，但照片却是孕照。
孕照中，温婉秀丽的年轻女人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而年轻英俊的男人站在妻子身旁，表情有一丝小心翼翼，看向她的眼神却是温柔而深情的。
而年轻女人唇角带着笑容，即便是一张黑白照片，都能看出她的开心。
她爱这个孩子，也爱他的丈夫。
因为当年的事，网上都没有查到宋清婉和商烈的照片，这是南初第一次看到两人。
想到翡青说的话，南初心里难受。
明明结局应该不一样的。
她紧紧地牵着商凛的手，不想放开，直到身旁的人抱住她，下巴轻放在她的肩头。
没多久，微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进她的心脏，一扯一扯的疼。
南初眼眶红了，却没让自己的泪水掉下来，抬手环抱住商凛，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嗓音温柔。
“我在，商凛。”
“我一直都在。”
肩膀上的湿意更明显了。
南初心中酸涩，却只是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后背。
直到耳边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我把照片都烧了。”
“我为什么把照片都烧了……”
南初差点没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轻声说：“可你还记得他们不是吗?”
“现在我也记得了。”
“以后我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也会记得的。”
商凛浑身一震，揽着她的手渐渐收紧，像是要将她融进骨子里。
“初初。”
“我在。”
“初初。”
“嗯。”
商凛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像是在确定，又像是庆幸。
庆幸他遇见了她，庆幸她在他身边。
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将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南初深吸一口气，柔声开口。
“商凛，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
两人离开的那一刻，云层也终于散了。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许笑笑的肚子越来越大，南初每次看着她圆滚滚的肚子上时不时的胎动，都觉得新奇。
许笑笑见她移不开眼的模样，打趣道：“这么喜欢孩子，也和商凛要一个不就好了。”
说完，她看向一旁正在被姜世杰拉着科普各种育儿常识的商凛，摸摸下巴。
“我看商凛应该也蛮喜欢孩子的，姜世杰就快把尿不湿怼到他脸上了，他都没说话嘛!”
南初顺着许笑笑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姜世杰正拿着两片尿不湿，神情郑重地给商凛介绍着什么，而商凛虽然波澜不惊，但眼睛却没移开过尿不湿。
南初笑了笑：“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
许笑笑品过味儿来，连忙凑过去。
“啥意思，你俩不会还做措施吧，还是他不要?”
南初将剥好的橘子塞进许笑笑嘴里，戳了戳她的脸。
“吃橘子吧，甜。”
“……”
许笑笑还想再问，南初已经起身接电话去了。
等她接过电话，商凛也从姜世杰的尿布科普中抽身。
南初看他两手空空如也，轻笑:“没拿两片尿不湿回来研究研究?”
商凛挑眉:“商太太感兴趣?”
“嗯。”
“好。”
商凛转身，走到姜世杰旁边拿了两片尿不湿走到南初面前，递到她手心里。
见南初一言难尽的表情，他轻笑一声，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或者我们回家一起研究。”
南初:“……”
皮这一下很好玩吗?
最近有些皮的商先生喜提次卧独居套房一间，等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南初已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她正看着戛纳电影节的官方流程，商凛的视频电话便来了。
入目就是男人有些落寞的脸，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她，看上去怪可怜的。
“初初，我没找到你。”
啧，这语气…
南初有些想笑，却还是一本正经。
“嗯，临时接到通知，我们制作部总监有事去不了戛纳，我代她去一趟。”
“时间会很长吗?”
听着他幽幽的语气，南初清了清嗓子。
“也不长，就一个月吧。”
“?”
见男人呆滞一秒的表情，南初到底是没忍住，笑出声。
“一星期，在家等我，回去给你带好吃的。”
“我突然想起在戛纳还有一些工作。”
“商先生…”
“嗯?”
“乖一点。”
男人的表情明显有些纠结，良久才终于懂事的点头。
“有奖励吗?”
要不是屏幕前这张脸依旧清冷矜贵，南初都要怀疑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谁能想到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的商凛会这么黏人。
南初又想笑，又觉得甜。
她郑重点头:“有。”
“什么奖励都可以吗?”
南初心都要化了，有些上头地回:“都可以。”
商凛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好，那我在家等你。”
“好。”
挂断电话，南初才恍惚地觉得刚才好像答应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七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即便每晚都会视频通话，南初却依旧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天，南初一完成工作，便搭上了最早一班回国的飞机。
为了给商凛一个惊喜，她改签了航班，特意没有告诉他。
因为早上起的太早，南初一上飞机就有些昏昏欲睡，直到被一阵剧烈的晃动摇醒。
广播中传来空姐有些颤抖的声音:“各位旅客，现在飞机遇上了气流，请各位不要惊慌，系好安全带。”
谁知空姐的声音才落下，机身便用力地晃动了一下。
南初明显感觉到飞机倾斜了一瞬。
她的脑中空白了一秒，还没等她做出反应，紧接着就是机身更大的晃动。
再然后就是更长时间的机身倾斜。
“各位乘客，请您不要惊慌…”
广播的话还在回荡，而南初朝窗外望过去，已经看到了引擎冒出的黑烟。
第166章 好好的活着
飞机在天空中剧烈颠簸，坐在南初旁边的女生脸色苍白，控制不住地哭出声。
另一边的阿姨双手合十，嘴里祈祷着神佛保佑。
哭声，祈祷声，尖叫声，充斥着整个机舱。
南初伸手去拿手机，却发现连手机都拿不稳。
屏幕上倒映着她苍白的脸，上下唇都在打着颤，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
南初想要冷静下来，想要自己不去想不该想的事，可脑海里闪过的全是支离破碎的画面。
烧毁的飞机残骸，灵堂上神情哀恸的家人，还有商凛，还有商凛…
为什么是她?
她不想死，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她还答应了商凛要陪他过以后的每一天。
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好多好多的事没和他说……
飞机的晃动更剧烈了，连座椅上方的氧气面罩都被晃了下来。
南初伸手去够面罩，视线落在左手无名指的婚戒上。
在机舱的应急灯光下散着温和的光芒。
这是商凛在领证那天亲手给她带上的。
如果她死了，商凛会怎样。
她的脑海中闪过的是曾见过的那双毫无生机的眸子。
南初只要想到，心就狠狠一扯。
如果她的人生真的只剩下这几分钟，那她应该要做些什么，要为爱他的人，她爱的人做些什么。
如果真的没办法共度余生，那至少要好好告别。
南初颤抖着手，没有再去够氧气面罩，而是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清晰。
“商凛，我们小菜园里种的柿子树秋天会结果，那可是我种了好久的柿子树，你一定要照顾好，每年来看我时都要带上你做的柿饼知道不?”
“还有梧桐树旁边的栀子花园，也要记得定期除虫浇水，开花的时候很漂亮的，你一定会喜欢。”
“还有我的所有密码都是我俩的结婚纪念日，我还买了好多礼物攒着，一定要都找到，不然我会生气的。”
“还有爸爸妈妈，我也爱你们，虽然你们总是不在家，但你们已经给了我你们能给予我的一切，我也给你们准备了礼物，就放在南城的家里，你们也找找呗。”
“笑笑，我还有好多珍藏的…”
南初说得很快，不像是在留遗言，反而像是出远门前和最亲最爱的人告别，恋恋不舍，但总会相逢。
她想爸爸妈妈当时在飞机上也是这样想的吧。
想要她好好的活着，想要她幸福快乐的活着。
南初从随身的包里将小保险箱拿出来，将手机放进去。
或许是因为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她的眼泪还在流，可心里竟是不怕了。
看着眼前这个四四方方的小保险箱，南初想或许真是冥冥中有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