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人声深情深地喊着她的名字。
“铃兰。”
“铃兰。”
“铃兰……”
*
“铃兰!”
唐舟从梦中惊醒,满面大汗。
眼前无光,但屋子里带着腐味的潮湿气息证明他仍然还是在他早前醒来时的那个地方。
耳边有鼾声,打的正响,连他惊醒时的叫声都没能吵醒那人。
他记得村长喊过那个男人的名字,叫余山。
而听这鼾声,估摸着外头已经是黑夜。
起身时,后背的伤处隐隐作着痛。
下了地穿上鞋子,他便摸索着往前去,没几步不慎踢到了什么,往下探,摸到几张摆在一起的板凳,而手背之上触到的头顶发丝让他意识到,原来余山把让了出来,自己则随意躺在了不舒服的木板凳上。
他绕了过去,没做出大动作将人惊醒。
早前时,他情绪激动对谁都防备,偏执的认为余山和村长都不是好人,现下冷静下来再想,是他太冲动了,是他太心急还出手伤了人。就冲他险些掐死村长,可如今他却能还好好的躺在这里就可证明,他们并非坏人。
他往桌上去摸,摸到了他的糖袋子还有那封信。
留下钱袋,他只将糖袋和信塞进了怀里,旋即便摸索着朝门口去。
半晌,终于摸到门,拉开门栓便往外去。
外面格外寂静,只有远处的山林里时不时响起几声夜枭的叫声。
出了门,却没有方向。
加上他的衣服特别是背后几乎全部被血给染红,走路的时候因为虚弱还总是踉跄,一身白衣染着血在夜里瞧着很是诡异,如同行尸走肉。
支撑不住时,身子不受控的往下坠,单膝撑地落下时还将怀里的糖豆子摔了出去。
他一急,伸手往地上探。
糖袋子掉的有些远,一时间竟摸不到,不免更加着急,致使双膝都跪了下去,几乎是匍匐的体态,两只手掌不断的往上扫,所幸不是什么圆滚滚的皮球之类的,不会滚远去便也还算好找,在周身多找几圈也就将其摸回来了。
他将糖袋子紧紧握在手上,当是最珍视的宝贝一般。
第52章 吐血
唐舟轻轻喘气,庆幸将糖袋子给捡了回来。
方才它不见的时候,他心悸的厉害,好怕这糖袋子和人一样消失在他身边。
到这一刻,他仍觉着是在做梦。
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昨夜他还和她约好了,今日一早就收拾行囊回月京,她答应了的,是她亲口答应的。
“为什么……”他虚弱自问。
后背的伤口一阵一阵发着疼,可他手捂的地方却是心口的位置,背上再疼也远不及心里的痛楚,仿佛那夜的一箭射向的方向其实是他的心口,疼的发慌、发苦。
他强忍着疼,手掌撑地费劲的站起来,正要再往前去,忽见他耳朵一动侧过头去,听见后面有人快步跑来。
“你……你在这儿啊。”听声音,是余山。
余山跑的很急,在他停下时忍不住的扶腰大喘气,“你伤的这么严重要去哪儿呀,我这不过打个盹的功夫,一醒来你就不见了。你怎么就不信我们呢,我们要是坏人早就已经害了你了,你伤的这么重,眼睛看不见,你想跑哪儿去呀?”
“我并非是要跑。”唐舟将糖袋子藏在袖下。
抬眸,他的眼眶是掩不住的红。
“早前多有冒犯,我很抱歉,是我不对我道歉。我也很感谢你救我,但我实在放心不下我的妻子,我要去寻她。”
他礼貌的望向余山处,字字真诚。
余山却满脸不解,他虽不识字但却听的懂话,白日那封信上写了些什么,他都听的明明白白。这唐舟的妻子都已经不要他了,他何苦还要去找她。
“可是你的眼睛到底是看不见,你要去哪里找她?”
唐舟却答不出来,面上的茫然如同他看不见的双眼一样,其实他心里清楚,他是被迷晕了之后带到这个地方来的,那便说明对方做足了准备是不会让他有机会再回去。
所以余山问的对,他该去哪里找?
“请问这附近有没有竹林,带有一座竹屋的竹林?”他问余山。
余山拧眉一想,答说:“竹林倒是多的是,不过没见过什么竹屋,我们一直生活在这山里,对这周围的山都了解的很,方圆百里从未见过什么竹屋。”
唐舟不答,他就猜到会是这样。
“唐兄弟,有些话我知道说了会让你难受,但是你真的得接受现实,不然看你这个样子我也难受。不瞒你说,我妻子就是跟人跑了的,不过她已经跑了好多年了,所以我特别能理解你,这种滋味不是别人能懂的。”
唐舟眉头一动,略有些不悦。
余山的妻子跑了或许是真跑了,可他的不是,他的妻子绝不会。
而对面的余山压根也没察觉出他的异样,自顾自继续说:“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命,命中注定了要被女人辜负,既是命,你不服也不行。你只能自己想通,自己妥协,否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但是以你的条件,未来肯定还能再遇到更合适的女人,不像我,没钱没样貌不会有人看上我。你长的这么好看,有的是女子愿意嫁你……”
“别说了!”
唐舟侧过身,不想再听下去。
念着余山救了他,他才没有发狠,只偷偷揪紧了手中的糖袋子。
“我此生只会有一个妻子,而且我坚信我妻子不会负我,我们是正式拜过天地结成夫妻的,她口口声声对我喊的都是夫君,她也答应过要和我白首偕老。而且她若非真心爱我,又怎么会那么期盼和我生个孩子,我与她之间如何恩爱,旁人怎么会懂。”
说罢,他拂袖大步往前去。
余山紧跟着他,追着问:“那那封信呢,信上明明都已经写的清清楚了,她肯定……”
“那信不是她写的,又或是旁人胁迫她写的,所以我得赶快找到她。”唐舟目色坚定,绷着一股劲非要往前去。
余山踌躇的不行,眼看着唐舟身后原本已经干了的衣服又再次冒出新鲜的血来,更是不安,迈着小碎步急得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牙一咬心一横,抬手对着唐舟的脖子重重的劈了下去。
唐舟许是伤的厉害,警觉性便也弱了些,因此没察觉身后劈来的那一掌,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不受控的往下倒,再次单膝跪在了地上。
“唐兄弟……”
余山吓了一跳,心道怎么和别人的不一样,他瞧别人这样来一下就能把人给打晕的。
这唐舟晕了还好,没晕岂不是会很疼?
他忙在唐舟身边蹲下,扶上唐舟的背问:“唐兄弟,你没…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不…我其实就是故意的,我就想把你弄晕然后带回去,我怕你撑不住,你要是……唐兄弟!”
余山突然拔高音量,因为唐舟猛地吐了好大一口血。
“唐…唐……”
余山害怕,怕他是被自己那一掌给打吐血的。
地上好大一滩血,比鞋印还大。
而唐舟的眼皮虚虚的半掩着,凌乱的发丝挂在脸颊边让他瞧着好不脆弱,他的嘴上还挂着血丝,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拉的好长,叫余山一个男人看了都无比心疼。
“唐兄弟,对不起。”
唐舟却宛如没听见他的话,气若游丝的开口说:“不会的,不会的……”
“唐兄弟?”
“她不会负我的,她不会的。”
“唐兄弟,我扶你起来,先让我带你回去吧。”
“她叫过我夫君的,夫君不能乱叫,她一定是心里有我才会认我这个夫君。我是他的夫君,她是我的妻子,我们说好了要……要白首偕老的。”
“……”余山听得心酸,默默红了眼。
“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只信她是我的妻子。她说……她说要跟我回家的,我要带她见我的家人,我答应了要照顾她一生的。”
“我不食言,她也不能。”
最后一个字落下,唐舟也似被抽干了最后一分力气,斜斜的倒了下去。
“唐兄弟!”
余山咬牙将他扶起来,费了好大的劲儿将他背到背上去。
“唐兄弟你别怕,我带你去找村长,我们会想办法救你的,不会有事的,你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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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日除夕,大家除夕快乐,新年快乐~
大家都快乐,只有唐舟不快乐。
第53章 进城治伤
余山背着唐舟去了村长家,在门口将唐舟放下时,他已经没了意识。
人已经昏迷不醒,可那只握着糖袋子的手却攥的很紧,紧的骨节泛白,竟连在梦中都不忘了要护紧糖袋子。
余山看不懂,只叹着可惜。
“村长,村长!”他将门敲得极响,高喊着让村长帮忙,将村头的狗都给惊的吠叫不止。
村长披着外衫出来,迷迷糊糊开了门,瞧见余山及地上靠墙坐的唐舟,眼一睁瞬间清醒,旋即立马扭头做势要关门。
白日里险些被唐舟掐死,他还记得呢。
“村长…啊!”余山惨叫一声,原来是将手伸进了门缝中,正被大力关上的门给夹住。
村长跟着发了惊,彻底没了瞌睡之意。
“你这又是做什么,不过我也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可白天你也看到了我差点被他给掐死,我没赶他出村就算不错了,他是死是活我才不管。”
“村长,您别这样。”
余山抱着被夹的生疼的手,装着可怜打起感情牌。
“想当初我妻子跑了的时候,我也曾犯过傻,一日日不吃不喝,谁来劝我我骂谁,最后还是村长您不嫌麻烦耐心规劝帮我走出来的。现在的唐兄弟就是当初的我,我真的很同情他,看到他我就像看到当初的自己。当初若非村长的帮忙,我不会有今天,唐兄弟也一样,若没人帮他,他可能就……”
“哎呀,行了行了别说了。”
村长往下一蹲,伸手去探了探唐舟的鼻息,见他气息微弱明显伤情很重的样子,最终还是沉着气露出不忍。
“咱这片山不怎么长草药,只能送他去外面的城镇。”
听村长这般说,余山高兴的直拍大腿,又将方才被夹的手拍的生疼,却也顾不上只了咧着嘴蹲到唐舟身边去,口中不断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
门内,村长回屋去穿戴好衣服后,提着煤油灯出来。
“走吧,把他扶去板车上。”
两人合力将唐舟抬上村长家的板车,伤在背上便也只能让他趴着。
“这看病治伤得花银子,现在唐舟身上不是有好多银子吗,正好拿来用了,否则到了城里,咱也没银子买药不是。”
听了村长的话,余山点头往回跑,从家中取了唐舟留下的银子再疾步跑回来,跑的气喘吁吁,集合后再一同出发从村口出去,为了让唐舟趴的舒服些,余山还特意从家里抱了一床冬天盖的厚棉被铺唐舟身下。
余山在前头拉车,村长在后面推。
走了一段后,两人又在换一换,有板车拉着倒是比背着省力不少。
顾念着唐舟的伤情,余山和村长也都不敢歇太久,每回累了只简单喝口水喘口气后就立马拉着人继续走,即便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可到雁城时已是第二日的下午。
两人累的连话也不想说,而板车上趴着的唐舟面色如纸般苍白。
余山去探了气息,发现还有气这才险险松了口气。
回想唐舟昨夜吐血的模样,他后怕的厉害,也不敢再歇了,拉着车直往城内冲。
城门内的告示板上,仍贴着唐舟的悬赏贴。
可已经这么久过去了,百姓也已经见怪不怪不再似开始般好奇的围着瞧,余山两人又走得急,在守城的士兵那儿通关后就立马奔进城,径直从告示牌上经过。
许是唐舟趴着的缘故,发丝遮脸看不清楚,余山又说他正病重,所以守城的士兵并未仔细去瞧,怕沾染什么病气,否则就已经发现唐舟就是悬赏画像上的人了。
但,悬赏黄金万两的事毕竟不多见,整个雁州城都已经传开了。
对于画像上的人,也大都是有印象。
医馆的伙计,便是第一个发现的。
唐舟被送进医馆后,伙计便先上前来准备查看唐舟的伤情,而像唐舟这般长相的人可不是随处可见,就因为长的太好看因此即便只有一眼也叫人难忘记。
伙计俯着身,准备去脱唐舟外衣的手顿住许久。
余山着急,以为这伙计是嫌弃他们是山里来的穷人,因此怠慢,正要骂呢,那伙计又猛地起身对余山和村长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旋即又将两人拉到边上去。
“悬赏金,分我一半。”伙计掩嘴轻道。
城里人心眼子多,村长把余山拉到身后,自己顶上去,“什么,你说什么,什么悬赏金?”
闻言,伙计眼睛一亮,心道这两个山野穷鬼原来不知道黄金万两悬赏的事。
只瞧他咕噜咕噜转了转眼珠子,立马生出一计。
“没什么,我瞎说的。”他抬脚往床前去,朝医馆内打量一番,现下医馆内病人正多,而两个大夫都在忙着处理其他病人,没谁注意到这边,“来,你们两个帮忙抬一下把他背到我背上。这位病人伤情太重了,得挪去内间救治。”
村长和余山一听这就要救治唐舟,不疑有他,帮着一起搀着唐舟上了伙计的背。
唐舟耷拉下来的右手,仍紧握着糖袋子。
这么久,一刻也不曾松开过。
前面拉起帘子后,唐舟就被带了进去并且还让余山和村长两人进去,说是人多妨碍,会影响救治病人,余山两人便乖乖候在了外头。
同一时刻,医馆外进来一人对药柜前正在配药的大夫道:“劳烦昨日那副药,再给我来几包。”
若唐舟在,若他醒着,定会觉得熟悉。
是鸳鸯的声音。
她是来买安胎药的,且沈枝熹就坐在门口的马车里。
买了药出门,上了车便吩咐车夫准备回府。
才刚过拐角,医馆后侧门处突然冲出来一辆马车,险些撞上。
那车前驾车的,竟正是方才医馆内的伙计。
他急急拉住缰绳,连马也被惊得发出嘶鸣,一抬前蹄高高跃起又重重落下,引起马车好一阵的颠簸,身后的车帘子都被震的翻飞起来,露出里面一抹白色。
“怎么驾车的,惊着小姐了!”
鸳鸯拉起帘子出去骂,马车被逼停,她们这儿也颠了一下。
“算了,没什么大事,赶紧回府吧,我累了。”沈枝熹拍了拍鸳鸯,示意她回来,今日一早便出门去了铺子上对了一日的账,她正头昏脑胀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