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她都忘了沈枝熹是如何在杀手的掩护下跑到马车跟前来的,只等沈枝熹开口说了话,她才回过神来。
“顶不住的,有一半的护卫被里面的火势引去了,带来的人不及他们多功夫也不如他们,等回过神,他们就要追来的。”
话还没说完,沈枝熹已经接过方柔手中的缰绳驱动了马车。
方柔还未回神,耳边又再响起沈枝熹的惊呼。
“小心!”
发生的太快了,方柔压根都没看清楚沈枝熹是怎么中的箭,只看到挡在她面前的沈枝熹身上喷出好多血。
“阿熹……”
沈枝熹没放缰绳,拉着马转了个弯跑去了反方向。
*
国舅府。
宋涟舟入夜却无睡意,正坐在二层楼亭中饮酒。
在宫里时,他一滴未喝。
这会儿,却已经喝空了好几只酒瓶。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没照出他白日里骑马进城时的无限风采,只照出满身的孤寂。
城东的火光冲天而起,自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那一片是城中贫民区,火势蔓延烧光房子将会有许多贫民流离失所。
他顶着满身酒气,出门上了马。
他的马快,深夜城中无人也没了阻碍,飞驰中的马轻易刹不住,却被突然从街对面冲出来的马车惊得发出嘶鸣,勒紧的缰绳将马带着跃上空中。
正是沈枝熹和方柔的马车。
马车前的马匹受惊,颠簸而起将本就撑不住的沈枝熹摔了下去。
浑浑噩噩中,她仿佛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唐……唐舟?”
不会,不可能。
她应该是快死了吧,这才出现了如此荒谬的幻觉。
第69章 你是谁?
“阿熹!”
方柔早就已经泪流满面,从沈枝熹中了一箭起就已经开始泪流不止,后来又看她明明痛的浑身发颤也不愿意松开缰绳,更是泪眼模糊。
她知道沈枝熹是怕自己睡过去,然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方才那只箭是从前面射过来,原本也该是冲着她来的,可沈枝熹却闪身过来挡在了她的面前,导致那只箭射在了沈枝熹的胸口。
现下沈枝熹从马车上摔了下去,头发也摔散了,还不知道有没有摔到伤处怕让伤更重。
而且,后面的人马上就要追上来。
“国舅大人!”
方柔跳下马车到沈枝熹身边去,并朝着宋涟舟跪下。
“国舅大人救命,方才、方才我们见过的,我是谢公子的朋友,求国舅大人看在谢公子的份上救救我们,求求您了。”
对面。
宋涟舟骑在马上,双目锐利中又夹带着些迷离。
应是跑了许久的缘故,晃的酒精起了效,脑子也有些晕,酒气化作面颊上的两团微微的粉。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抚着马首做着安抚,眼睛却紧紧盯着前面对上的人。
跪着那人,早些时候确实在街上见过。
躺在地上那个……
躺在地上那个,没见过。
是没见过,可……
可她的目光却紧落在他的身上,她快要撑不住,快要闭上眼睛,可她那双眼睛却似留恋什么始终强撑着,眼里的情绪很重很沉,他不过只是看着就觉得被那股强力的情绪压的透不过气,仿佛,那一箭不是射在她的胸口,而是穿透震碎了她的眼眸,很疼,看着的人……也觉得疼。
宋涟舟垂首落目,不敢再看。
再多看一眼的话,那只箭好似就要从她的眼眸中飞出来从而往他心上扎一般。
他轻轻摇了头,想着自己真是喝醉了。
“阿熹!”
对面紧张的声音再次响起,又引的他抬眸。
原来是地上躺着那女子吐了口血,鲜血顺着唇角往下滑,明明是流进脖颈里却为什么好像是倒流进了她的眼底,明明没有,可她的眼睛却偏偏又好像已经鲜血淋漓。
“国舅大人,求求你,求求你看在谢公子的面上……”
“谢公子的面子不好使。”
宋涟舟是有些醉了,但他不是傻了。
先前谢景时和跪着的这名女子并无过深的交集,多半就是两人在路上不慎磕碰了一下,还不知是不是她为了攀高枝刻意设计的,当时,谢景时看她的眼神明显是初识不熟的。
英雄救美的戏码,他不是很有兴趣。
只是……
躺着的那人缓缓抬手朝他伸来,莫名一下就抓回了他想要走的决心。
特别是她张口要说话的模样,很着急却又因为太过虚弱而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动着嘴皮子,宋涟舟看不懂她要说什么却看得懂她是要对他说话,而且那种心疼的感觉又再次从她的眸中蔓延延伸,直疼到他的心里去。
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
他咬牙,松了缰绳跃下马背想去探个究竟。
刚一下马,他却倏地脸色一变。
巷中,涌出许多黑衣护卫打扮的人朝这处逼近,瞧着有数十人左右,看脚步,功夫还个个都不弱,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够养的起的。
这般出动,只为追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如此看,这两人也应该挺有来头。
月京城这地方,遍地达官显贵,稍不注意就会得罪人。
不过宋涟舟不怕得罪人,只嫌麻烦。
因此,朝前去的步子缓缓停了下来。
“不要!”方柔抱住沈枝熹,哭着再度朝宋涟舟求救,“国舅大人,求你救救我们,她是、她是……”
无奈没办法时,方柔忍不住眼看就要说出沈枝熹的身份。
可突然,街对面响起大喊声将她的话打断。
“住手,此乃当朝国舅,尔等谁敢动!”
说话的是宋涟舟的近侍,卫鸿。
宋涟舟出门的时候就吩咐过,让卫鸿带上人手一起帮忙,顺便派人去通告潜火营来灭火。
不过是他的马快,比卫鸿等人先到了。
两拨人相互对峙起来,宋涟舟的目光却再次被沈枝熹引走。
她已经无力支撑,方才伸向他的手也不知何时落了下去,唯有双眼还是逞强不肯闭上,依旧追随在他身上,似有千万句话要说却因为说不出口而落下眼泪。
她的目光,宋涟舟看一次便心疼一次。
他真的不明白,因此好奇心也被勾的越发重。
不觉间,又再抬脚朝前去,然后在沈枝熹身边蹲下,离的越近看的越细,那种不舒服的痛感也越来越浓,几乎要将他的眼泪也给引出来。
“你是谁?”他问。
原本马上就要闭上眼睛的沈枝熹听见这个声音,又再用力睁了睁。
入眼的这张脸,真的是唐舟。
多久了……她已经多久没有梦到唐舟了?
即便是在梦里,她也好想抬手触一触唐舟的脸,可她没有力气,甚至连口也开不了,她真的想问一问,唐舟是不是还恨她入骨,所以后来一次也不来她的梦里了。
可她说不出来,张口出来的只有一大口血。
她使劲儿的咳,越咳,眼前越是发黑,越咳,力气也越来小,小的连眼皮也要撑不住了,只有眼泪依然不知疲倦。
不过,这是应该的。
唐舟恨她都是应该的,这本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很好。
真的很好。
可今日,他为何要突然出现在她的梦里面?
“阿熹!”
“阿熹!”
“阿熹,你不要睡啊,不要吓我……”
耳边方柔的声音很是清晰,让她分不清眼前场景究竟是梦是幻境还是现实,可她已经再没有半点力气去深究,随着眼睛逐渐闭上,方柔的声音也越来越远,直至眼前完全陷入黑暗,什么都消失不见,包括唐舟那张不知是真是假的脸。
见她闭上眼睛,唐舟竟也生出几分心急。
他安慰自己只道是好奇她究竟是何人,因为总觉得……
起码,她也是一副像是见过他的样子。
“宋国舅,劳烦您抬抬手,这是我们宁诚侯府的人。”
“宁诚侯府?”宋涟舟抬了眼皮看向那群护卫,半晌又道:“那就叫谢侯亲自来找我要人。”
第70章 我错了,别离开我
话落,他将沈枝熹抱了起来。
一起身,心跳忽的莫名加快许多,因为怀里的身子……抱着有点熟悉。
猛然间,有股梦回竹林小屋的错觉。
当时抱过的那个人……
“国舅大人,您救救阿熹,求您带她去医馆,再不去她可能就真的撑不住了。”
方柔的话让他回神。
他垂眸看了看沈枝熹鲜血不停的伤口,侧目对卫鸿说:“驾车,去医馆。”
“是。”
卫鸿疾步过来跳上去马车,搭了把手一块带着沈枝熹上了马车,等方柔也坐了上来又再扭头冲那些护卫道:“若你们执意不放人,那就打吧,就看你们留不留的住我们。”
说罢,驾车调头。
国舅府的侍卫可不是他们能轻易拿得下的。
再说,宋涟舟可是皇后的亲弟弟,宋家世代将门,便是他自己也是有军功在身的,便是皇子公主也不敢轻易开罪他,侯府的护卫想动手且得好好掂量。
有国舅府的侍卫拦着,加上侯府护卫不敢莽撞自然是追不上人。
面面相觑后,决定先回去禀报侯爷。
马车内,宋涟舟和沈枝熹面对面而坐。
方柔同卫鸿坐在外面。
因为担心沈枝熹的伤势,所以马车跑的急,这也势必导致车身颠簸,加上沈枝熹昏睡了过去全身无力支撑,时常晃动总觉得要倒下。
宋涟舟却仿佛没注意到,只仔仔细细的盯着她的脸。
他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张脸,可就是因为没见过所以更觉疑虑。
当年那张脸,他不是也没见过么?
马车行至拐弯处,车身一转,连带着转动沈枝熹的身子致使她往下倒。
宋涟舟猛一回神,起身过来便将她接住。
然后,顺势在她身边坐下。
又一个颠簸,沈枝熹跌进他的怀里,头靠在他的胸口。
他一怔,身子倏地僵住。
然后,莫名的泛起鼻酸,因为她这个体量……真的好像,他忍不住的回想,想当年从背后抱住白铃兰时的感受。
是巧合,还是……
若只是身形巧合,可方才她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他。
想着,他忍不住伸了手想……抱一抱她,看看拥抱的感觉和当年那个人是不是一样。
不是他见谁都……
是她真的不一样,眼前的人不一样。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对别的女子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方才外面驾车的女子说话的语调听着像是南方的人,雁州,就是南方。
“白铃兰。”
他缓缓伸手,环过面前人的腰腹。
白铃兰。
是你吗?
我说过,你最好永远也不要出现。
最终。
他的手还是轻轻搂住了她的腰,然后逐渐收紧,用自己的胸膛去感受……
不过片刻,他就突然松了手并将她从怀里拉出来。
他背了身过去,神色有些慌张。
马车又颠簸了一下,沈枝熹被晃动而来,靠在了他的背上。
他身子一僵,不动也不躲。
继而慌张的面色慢慢变得乌青,仿佛一块儿石头没有温度和感情,思绪却越渐飘远,飘去了三年前,飘去了与白铃兰初始的那日,飘去同她对着风月星空拜堂成亲那日,还有她喂他喝下掺了迷药的药汤那日。
还有…还有……
还有好多,还有这近三年来的每一日。
……
后来。
他不知道马车是从什么时候到的医馆,也不知身后的人是怎么被带下车的,只知等他回过意识的时候,人已经摔在医馆后院的石子路上。
“公子小心,你喝多了。”
卫鸿将宋涟舟搀起来,心想他家公子真是醉的不轻。
自当年从雁州回来,他家公子就常常独自在夜里饮酒,只是他酒量很好,喝的再多也从没见他醉成今日这般连路都走不稳。
“喝多了?”宋涟舟恍恍惚惚的。
“是的公子,你喝多了,眼下大夫还在全力救治那位姑娘,公子你先去后院厢房歇一会儿,回头如何安置她还得等公子您来发话呢。”
宋涟舟的心神却不在这儿,只道:“我喝多了,那她呢?”
“谁?”
“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公子,您说是谁?”
“她……”
“公子小心,抬抬脚迈下门槛。”
卫鸿推了厢房的门,使劲儿搀着宋涟舟进门,再扶着他去床上坐下,他醉的厉害甚至坐不稳,侧着身便倒了下去。
“铃兰。”
他闭着眼睛,口中却念念有词。
“铃兰。”
“我的……铃兰。”
“白铃兰。”
“……”
“不行。”不知多久,他又坐了起来,“我一定要找你问个清楚,你究竟是不是她,究竟是不是我喝醉了酒会错了意认错了人。”
说罢,穿上鞋子摇摇晃晃的朝门口去。
找到住处后,推了门进去。
她身上包着纱布,正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宋涟舟一步一步靠近,在床前坐下。
“你……”他伸了手,指尖发颤划过她的脸颊,“你究竟是谁?是你吗?”
“白铃兰,是你对不对……”
不知道是他手上的力度大,还是声音大,吵得床上的人睁了眼。
她抬起眼皮瞧见他,双目倏地一睁,似喜又怕,口中喃喃念着他的名字。
“唐舟。”
听见这个名字,宋涟舟立时便受不住。
“是你,果然是你。”说话的同时,泪水也决了堤。
可他要再碰她时,她却躲了过去。
他一顿,眼泪落得更急,眼睁睁看着她起身缩到床角去,她缩着成一团抱着自己,也跟着掉起眼泪,泪眼模糊的样子看的宋涟舟心碎。
“铃兰……”
“对不起。”她摇头不让他靠近,同时不住的道歉,“唐舟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伤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
宋涟舟站在床前,心里的痛全都表现在他颤动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