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之下,渐渐生了魔怔般的杀意。
夺过剑,便是大开杀戒。
以往别说杀人,便是动嘴骂人也是不曾有过的。
母亲从小教他要良善,要做个正人君子,不可仗势欺人,不可罔顾人命,要尊长辈,重亲友,敬女流,怜幼童,要做个一个无愧于天地,人品端庄的好儿郎。
可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世上需要好儿郎,可好儿郎却不受上天的照拂?
恍惚间,谢景时的背上被划了一刀。
他拧起眉,手持长剑做拐半跪了下去。
背上蓝白色的衣服被深深划破,鲜红的血很快就渗了下来。
才喘了一口气,刚要再起身便听见身后的谢镜安撕心裂肺的喊了声,“母亲!”
他一怔,迅速回身。
即便眼睛再花,可母亲为他挡剑的模样却还是清晰的映入了眼帘。
当胸一剑,母亲的身子当即就僵直了。
剑被拔出后,母亲便不受控的往下坠去,他脑子空白,本能的接住母亲却木然连话也说不出来,哭也没有眼泪,只一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恍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个场面发生的太快太急,以致所有人都措手的不及停了停。
谢璋亦是,抬起眼皮似有些意外。
而后却又不屑的勾起冰冷的唇,笑这般母子情深的戏码愚蠢。
一时,也没注意到谢镜安夺过了谢景时手里剑的动作。
“你不是要我的血吗!”她崩溃大喊,并将剑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你放了他们,放了我哥哥,不然我就跟他们一起死,我死了应该是对你不利的吧,我活着,活血才能供你长期炼药,没错吧?!”
“镜安,镜安。”
庄玉岚气若游丝,念着谢镜安的名字。
“母亲!”谢镜安早都哭花了脸,痛苦之色难以掩盖。
“母亲是个没用的人,无法圆你心愿,不能让你得嫁心爱之人。可…可母亲还是更希望、希望你能嫁一个同样将你、将你放在心上爱护的郎君,那才是……那才是你该有的归宿。”
“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要了母亲。”
谢镜安使劲儿摇头,脖子都在剑上蹭出了血来。
“母亲,我再也不会执着那些不属于我的事了,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撑住,我以后会好好听你的话。”
“好,好啊,这样就好。”
“母亲,母亲!”谢镜安跪在地上看着母亲慢慢闭上眼,身子也跟着缓缓往下坠,却仍死死抵着手中的剑。
这会儿,谢景时才后知后觉露出痛色。
可没等他回身去,谢璋就已经抬手示意让人把他给敲晕了过去。
“这下,你放心了?你母亲是不成了,不过我可以考虑留你哥哥的命。”谢璋道。
谢镜时死了确实不利于他长期取血炼药,以免她真的抹脖子暂时答应了她也无妨,反正人都在他手里,他想什么时候杀都是他说了算,总之谁也别想再活着走出无垠道观。
他又再挥了挥手,地上的谢景时立即就被拖了出去。
谢镜安满面不忍看着断气的母亲,可眼下她也只能尽力再保一保哥哥,转了身便提着剑去追,谢璋也不急,知道谢镜安定要亲眼看着谢景时无恙才会放心,那便将他们关在一起。
走的时候,他连一个眼神也没再往庄玉岚身上看过。
做了谢家数十年的儿媳妇……
在他眼里怕是和一条狗一只猫是没有区别的。
回了正院不久,下面的人便来报说谢暮云带着沈枝熹到了,他呵呵发笑,心道那谢暮云就是贱,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就是不知道害怕。先前总是找各种借口推拒,现下不还是乖乖的把人带来了。
不时,谢暮云和沈枝熹就被带进了门。
冷血如他,第一次见沈枝熹这个孙女,自也不会给什么好的脸色。
再说她私自将孩子送走,他就已经非常不悦。
早些时候,下面的人就来报说不见侯府施星院的幼子晨起活动,猜测人就已经不见了,方才又报说只有谢暮云和沈枝熹两人前来,他便已然心中有数。
而沈枝熹看他,更是只有恶心。
这个老怪物,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子孙的血,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叫人作呕。
“什么人?”
谢璋正要说话,忽闻门口有人惊呼。
他闻声去瞧,被引走注意力。
就是这么一瞬的时光,足以发生许多不可预测的事情。
谢暮云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根铁丝,细看那铁丝上还带着血,他颇有些功夫在身又比谢璋健壮,一个闪身过去等谢璋回头想躲却已经来不及,谢暮云手里的那根铁丝已经直戳进了他的喉咙。
房中是有两个道士候着的,只是他们站在门后稍微有些远。
待他们冲来,谢暮云已经拔出铁丝回身同他们缠斗在一起,很快将人制服击杀。
动静很大,可方才在门外护卫的人已经被引开了。
“你…”谢璋一个劲儿的往后退,捂着脖子,“他们没搜身?”
“搜了,只是这铁丝被儿子藏进肉里,他们搜不到。”谢暮云撩起袖子,露出挂着血痕的左手腕,腕上有一处红点正不断地往外冒血,这铁丝就是被他扎进腕子里带进来的。
“你以为你杀了我,你们就能逃出去吗?这外头全都是皇帝的人!”
“自然不能,儿子也知道这道观里里外外都是皇上的人,外头被引开的人一会回过神来也会回来杀儿子等人。只是父亲的命,必须落在儿子手里。”
谢暮云面色平缓,说话亦是平淡,不急不躁一点不见危色。
“你…你……”
谢璋颤颤巍巍指着站在不远处的沈枝熹,憋着气道:“你既是来杀我的,何必带着她过来?”
“回父亲。”谢暮云冲谢璋作揖,缓缓俯身,“儿子知道,若非儿子带着她过来,父亲是不会让儿子入道观的。”
“你这个蠢货,我是你父亲,你敢弑父不怕天打雷劈吗?!”
“父亲害了这么多子孙又何时怕过天打雷劈?儿子还以为,父亲是不明白虎毒不食子这样的道理的。不过父亲说的也是极对,儿子的确愚蠢,蠢到要花费数十年的光阴才终于搜齐了父亲的罪证,父亲当年用迷香多次迫害太后,致使太后生了个谢家血脉的‘皇子’,后来太后因迷香中毒痴傻疯癫,父亲怕事情败落又伙同陛下杀了太后,然后叫人易容造了个假太后在宫里坐着。后又百般设计扶持假皇子上位……”
“混账,你个混账东西!”
“儿子或许混账,却还有一些对子女的慈爱之心,即便儿子今日身死了,只要子女无恙便足够心安。儿子已将父亲一切罪证交于敬王殿下手里,父亲所犯之事十恶不赦恐连累全族,可敬王看在儿子揭发有功,会对儿子的子女宽宥一二。”
“你……”
第153章 她不是谢暮云的女儿
谢璋捂着脖子,却挡不住伤处血流如注。
身子更是如同被放了气一般,站不稳直往后摔,摔上蒲团上的小矮桌,桌上的茶壶杯碗哗啦倒了一地。
他气急反笑,笑的龇牙咧嘴的极是渗人。
“也好,也好,有庄玉岚陪我一起走黄泉路,我不孤单。”
听到这,谢暮云平静的面色这才起了变化。
他收手,直起身满含冷意盯着谢璋,“你杀了她?”
谢璋不答,快要断气也已经说不上来话,只咧着嘴笑。
“你杀了她!”谢暮云忽的怒吼,连沈枝熹都被惊了一下。
倒地的谢璋哈哈直笑,像是疯了,他伸着带血的手颤颤巍巍指着谢暮云,绷着最后一股劲儿再道:“报应,这是你弑父的报应,都是报应。”
许是哀痛太过,谢暮云抑制不住的在颤栗。
但很快,他就又收拾好了情绪。
既然到了这里,他一定也是想过最坏的打算,他的子女妻子都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他捏紧了手中铁丝,闭上眼的时候落下两颗好大的泪珠。
“父亲,儿子今日弑父之举并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更多是为了替母报仇。当年,母亲发现您设计太后祸乱朝纲的事,她本就因为谢家这要命的遗传病而积郁颇深,一下子便受不了刺激以至于言行都变得有些痴癫,父亲您怕她胡言乱语索性便杀了她,却谎称她是被沈南秋给气死的。”
沈南秋。
听他提到母亲,原本只想看戏的沈枝熹骤然把心给悬了起来。
“父亲,你杀了母亲害死了族中那么多子孙,父亲不埋怨,你死的不冤。”
谢璋忽而咳了起来,直咳出好几口血来。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指着谢暮云,嘴巴微张本该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已经没有机会再说话,睁着眼便咽了气。
沈枝熹瞧着,并不觉得唏嘘,只觉活该。
屋中的气氛静默了良久,她不说话,谢暮云亦静静望着谢璋的尸首如同定住一般,久久都没见什么反应。
沈枝熹脚都要麻了,时不时扭头看向门口处。
“你把道袍换上。”谢暮云冷不丁开口。
他转过身行动麻木的去方才被击杀倒地的道士身前蹲下,将道袍扯下来再起身去往沈枝熹跟前,他垂眉看了看她并不言语,很快又绕到了她身后去,动手要拔她头上的发簪时,她还是下意识的防备躲了躲。
“别怕。”
这两个字……
沈枝熹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字能从谢暮云的口中听到。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到了此刻,许多事情在她心里其实也已经非常的分明了然,只是她与谢暮云之间实在没有过多的交情或是感情,她也无法突然的就对他热切多少。
“梳个混元髻会更像道士一些,更能以假乱真,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话落,他再去动她的发簪,她不再抵抗。
“镜安小的时候,我常常给她梳头发也学会了许多发髻样式,只是她大了以后成了大姑娘与父亲总是要避嫌的,可梳发的那些手法,样式我还记得。不过今日没机会给你梳其他好看的发髻了,来日……若能活着离开,你就回雁州去,把这里的事情都忘了,把我们全都忘了,像从前一样好好的过你自己的日子去。”
“……”
沈枝熹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感受着他的轻柔扯弄她头发的动作忍不住的颦眉。
“你母亲。”
听他再提到母亲,她这才又打起精神。
“你母亲是个孤儿,从南到北四处流浪,性子野却颇有些正义也很良善。我母亲一次出城踏青的时候遇到山匪,还是多亏了你娘路见不平足智多谋救了我母亲性命。你娘确实是聪明啊,不愧成为后来的南边首富。”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里仿佛还充斥对当年时光的贪恋。
“后来,我母亲为了感谢你娘将她收做义女带进府里就住在你如今住的施星院。你娘,热烈明媚仿佛是天上的骄阳,从不拘束于各种刻板的礼教规矩,与月京城中所有的闺阁女子都不同,她长得又那样好看,月京城中好些贵公子都被她所吸引,其中也包括我,还有当年的惠王。”
“惠王?”
“是,就是惠王。当年我与惠王还是相交甚好的朋友呢,惠王的确也是优秀的,除去当年的小敬王,他就是先帝所有皇子的中最杰出的那一个。你母亲与他很快就相爱了,甚至有了夫妻之实,只是可惜……惠王为了那个皇位舍了你娘,娶了另一个家世背景对他更有帮助的那一刻,他只能让你娘入府做妾可是你娘不愿意。”
说话间,沈枝熹头上的发髻已经被拆卸,头发全部散了下来。
“你娘伤心过却也很快就平复了心情,她说就只当惠王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即便成婚了也可以和离再嫁,这不算什么。轰轰烈烈的爱过,认认真真的放下,以后再遇到也不必怨恨,仍然可以一块儿谈笑风生。我当时就想,你娘真是与众不同,她的豁达便是寻常男人都做不到的。”
沈枝熹披散下来的头发,全被他盘起来束到头顶。
没有发梳,他便用十指当做梳子轻轻柔柔的捋过发丝,梳顺之后团到上头去,最后用一根发簪固定。
“你不是好奇我是怎么把方柔从施星带走的吗,其实施星院里有一条密道,出去后竟是直通我的院子的,那还是你娘当年发现的,可以省不少路,你娘若找我便会从那条密道里过来。”
他没明说,但沈枝熹已经猜出来了。
方柔没有被带到道观里来,而是在他的院子里。
“然后呢?”她接着问娘亲的事。
“然后…”谢暮云长叹一气,似在回想,“然后我就以为你娘是真的放下惠王了,几个月后她说要和我成婚,我很高兴。可接着,接着……”
“接着就是谢长得用乱魂香欺负了我娘,我娘醒来却不记得她被欺负的事。”
她替谢暮云把话说了出来,谢暮云也不意外她会知道。
昨日她去找了方氏香料铺子的方瑶,若当年欺负她娘亲的人心虚了,便会出手杀了方瑶灭口。
夜里,果然等到了出手的人。
不是谢暮云的人,而是谢长得,果然就是他。
这也验证了昨日宴席上,族中长者说她眉眼像谢长得的话,不是巧合不是意外。
她真实的身份,就是谢长得的女儿!
第154章 真相水落石出
谢长得对母亲用了乱魂香,强行同她……
而那香会使人失去当时的记忆,香中有毒,会使人变得痴傻,这也是娘亲后来痴痴傻傻疯癫而死的原因。
想到娘亲,她心里总是会痛的厉害。
发髻已经盘好了,可两人仍然维持相同的站位不曾动过,许是互相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彼此。
沈枝熹红着眼睛,心里仍有许多疑团,“为什么都说我是你的女儿?”
“你娘虽失了记忆,可身上的痕迹却骗不了人,她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她若是知道自己被谢长得……她那样骄傲的人肯定会崩溃受不了,所以我告诉她是我,是我醉酒伤害了她,她气了好久。后来怀了孕,谢长得知道你娘不是处子之身,以为你娘早就和我……所以他也不确定孩子到底是谁的,我说是我的,他自然不敢胡言怕事情败落。实际只有我知道那个孩子就是谢长得的,因为我从来都没碰过你娘。”
他笑了两声,笑声中有难掩的痛苦。
“谢长得以为我不知道,也不知道是我找人废了他,致使他再没了生育能力。他膝下无子没人继承,这也是他不能承袭爵位的原因之一。他只有一个女儿却也是他未成婚前在外面花天酒地时留下的,之前积云巷那个和你关在一起的女孩儿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他的,是族中其他旁支的,他为了治病专门讨好替父亲看管这些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