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雅间外便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店小二进来把三道菜摆在云喜面前,亲切和善地说:“请各位客观,慢用。”
待他离去,谢卿雪拿起箸子,给云喜夹一块裹着番茄熬制的糖浆咕噜肉,和颜悦色道:“尝尝看,是不是跟你吃的冰糖葫芦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云喜看着碗里的咕噜肉,闻到味道时,口腔里分泌出酸酸的味道,遂拿起箸子夹起来放进嘴里。
入口酸甜,肉丸又有嚼劲,还能吃出淡淡的陈年果香味。
她又夹起一块来吃,和着腹白光亮的米饭,一点一点的吃进去,把空荡荡的胃一点点填满。
她吃她的,而他们则聊他们的。
沈书羡端起酒杯,喝一口醇厚的女儿红,道:“皇长孙殿下,我们启程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谢卿雪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杯中的黑茶,其味甘,色沉,有刮脂的功效,实乃好茶。他说:“我随时可以,现下要看王弟什么时候能随我一道。”
谢如晦抬眼,视线落在云喜身上,清声道:“明日一早。”
云喜的神情顿了顿,看他一眼,神色慌张地低下头,继续扒着碗里的饭。
谢卿雪点了点头,说道:“好,最好带上能负责你日常起居的家奴婢女。”
谢如晦道:“王兄,她除了能负责我的,也能负责你的,眼下只看她肯不肯,答不答应了。”
沈书羡蹙眉道:“噢?到底是谁,架子竟这般大!”
谢如晦目光沉静地盯着云喜,娇靥的面庞窘得快要滴出血来,他清咳一声,道:“书羡兄,你有所不知,她不止架子大,性子也大,心高气傲的老让人恨得牙痒痒。我原想找其他人,偏偏其他人不符我意,只好她咯!”
沈书羡呵呵一笑,“听如晦兄一言,此人能力很强,非池中之物。”
谢如晦似笑非笑,“明日一早,你便知道她是谁。”
沈书羡俊美的脸庞露出憋了很久的笑意,“我何须明日一早,现在就知道。”
第55章 波涛暗涌,世子之意
沈书羡又怎会看不出,此时的谢如晦虽表面淡漠,但视线像狗皮膏药似的粘在云喜姑娘的身上,未曾离开过。
眼盲之人都能看出那小子,心思不纯。
谢卿雪浅浅一笑,道:“不愧是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沈书羡才道:“殷都是大梁和大周的交界处,茶马古道的起始点,那儿的茶马司财大气粗,每年替朝廷以茶换马,换取四蹄踏雪的龙驹。可背地里也收了不少金银财帛,若不是后面有人护着,他们怎么敢!真想把背后的人一网打尽,抓去大理寺,一一审问!”
谢如晦抿了抿唇,应道:“就冲你这番话,背后那班人不得不伏法!”
谢卿雪神色深沉,声音凝重,“楚王、晋王、齐王、代王四王当中,楚王拥重兵,坐镇一方,势力不断壮大,近日忽传他患了失心疯,终日在自己的府里念佛颂经。晋王不理世事,携一众妻儿归园田居,齐王身染恶疾,命不久矣;而代王中年流连花丛,常在教舞坊与歌姬为伴。他们四个当中还真让人摸不透啊——”
沈书羡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他老爹在四王当中,就属与齐王走得最近。
齐王在青壮年时落下了病根子,久病缠身,成日与药石为伴。
朝中大臣没几个跟他过多来往,若之后真的揪出背后大鳄,他也不怕自己的爹因此遭难。
谢如晦道:“据线人所报,背后的大鳄是四王当中的其中一个。书羡兄,依你之见,四王当中,哪个嫌疑最大。”
沈书羡眼尾上钩,笑道:“书羡向来不下没有证据的定论。”
继而看向谢卿雪,“皇长孙殿下,你觉得呢?”
谢卿雪扬了扬眉,“如书羡所言那般,不下没有证据的定论。”
谢如晦夹起一块咕噜肉,笑了笑,道:“此番前去,不知前路如何,我已叫萧航暗中联络了当地名望较高的商贾赵勤赵员外,我们暂住他的府上。”
听到赵勤二字,云喜的手哆嗦了一下。
当年赵勤与云父是同一条村里长大,两人以义兄弟相称的好兄弟。赵勤一介穷酸书生,屡屡考试不中,是他们云家常常接济于他,云父带他做生意,带他四处经商,靠卖茶叶发了家。
后来云家出事,她与哥哥云衍曾求助过赵勤,赵勤却翻脸不认人,差点还把她挪走,当他小儿的童养媳!
若她再见赵勤,定要问问,当年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越想越气愤!
她真的好想父亲,母亲和哥哥,还有她们云家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树。
她脸上由愤转哀的表情,悉数被谢如晦收进眼底,他的剑眉挑了挑,又道:“大概住一月有余,若住久了定会让人起疑心,我们的身份他一概不知。”
谢卿雪微叹:“还是王弟想得周到,我若没了你们俩,这日子没法过。”
谢如晦和沈书羡异口同声地道:“言重了,皇长孙殿下。”
谢卿雪心中雪亮,仰头大笑,“在外面可千万要记得,我叫谢十二。”
谢如晦端起酒盏,对谢卿雪道:“我谢十七今日敬十二兄一杯!”
沈书羡也一起,“我沈三今日也敬十二兄一杯!”
男人间的喝酒聊事,云喜本不想参与,可他们两个突然要敬酒,显得她这个女流之辈有些不识好歹。
遂也学着他们,端起茶盏,娇娇弱弱地道:“奴婢云喜以茶代酒,敬十二兄一杯,谢十二兄今日的款待。”
谢卿雪的眼里笑意吟吟,一贯的儒雅,“甚好,甚好!”
三人不知不自觉已聊到了日落西山。
招南唤了两匹马车过来,皇长孙和沈书羡坐一起,而云喜原也想跟着,可转念一想,她的主子是谢如晦,理应要去谢如晦的马车上。
云喜垂着头,坐上马车。
谢如晦见她上来,面色不太好的样子,关切地说了一句,“昨日的事,我都知道了,金桂的家人我会派人抚恤金,你不必太过自责。”
云喜望着谢如晦,他那黝黑的眸子,迸出如狼一样的目光,闪过一抹绵密的柔情,登时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有些快,遂轻嗯了一声,“金桂姑姑向来不喜欢奴婢唉声叹气,她总是说我老是唉唉唉的,财神爷都快我给唉走了,奴婢会一直记得她说过的话。”
谢如晦心底叹气,金桂这一走,燕王府于她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依她的性格,她终归是要回到自己的家乡,若给她选,或许此生再也不会踏入燕地一步罢?
云喜又道:“世子爷体贴下人,云喜在这里代金桂姑姑谢过世子爷。”
谢如晦看着她,只觉喉咙发干,发痒,轻咳一声问:“随我一道去殷都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奴婢愿意!”云喜双目生光,淡淡道,“只不过奴婢有一事相求。”
谢如晦嘴唇微扬,磁性的嗓音徐徐飘来,“你说,什么事?”
云喜那黑得鸦翅似的睫毛颤了颤,低低说道:“金桂姑姑临走前同奴婢讲过,她不想魂归枯井,当一缕孤魂,拜托奴婢将她的骨灰带回殷都老家。”
谢如晦神色黯然t,默不作声。
云喜以为他不会同意,眸含泪光,“若这件事令世子爷为难,就当奴婢没有提过罢。”
“……若我不同意,你便不去?”
“奴婢既然答应了,又怎会反口腹舌。”
谢如晦悠然一笑,问云喜:“你知我为何执意要你跟去?”
“奴婢多次惹恼世子爷,又害世子爷命悬一线。”云喜越说只觉嘴里越苦涩,“世子爷不但不严惩奴婢这个不祥人,还让奴婢继续留在世子爷身边,奴婢无以为报。”
第85章 一等大丫鬟的人选
谢如晦盯着她,恬淡一笑,“你没说到点上,若我留你在王府,你这条小命恐怕捱不过出府的年岁。”
云喜瞬间毛骨悚然,她现在没了金桂姑姑的庇护,自己离出府又还有几年光景,肚子里的那块肉又流不掉……
万一谢如晦出了远门,她确实连个依靠也没了。
思来想去,咬着唇喃喃说道:“还是世子爷考虑周到,这一层奴婢从未想过。”
她的话音刚落,谢如晦便眯了眯眼去看她,韶秀的面容在府邸里的确很养眼,加之母亲已盯上了她,她若留在王府,指不定尸骨无存,魂归枯井。
谢如晦道:“我不过是……不想府里又闹出一条人命罢了。”
云喜心中五味陈杂,动了动嘴唇,道:“世子爷的救命之恩,奴婢无以为报,唯有来生继续在世子爷身边服侍世子爷。”
谢如晦苦笑了下,忽而打趣道:“我不求下辈子,只求这辈子,我原以为你会开口,以身相许。”
只一瞬,云喜如遭五雷轰顶,面红耳赤。
紧紧地搅着手中的帕子。
谢如晦的视线从她的脸上往下移,看见她拿着的是一块皇家御用的帕子,沉声道:“你手上的是何人的东西。”
云喜听着他的发问,心跳如同擂鼓,脚下生软,努力平复心绪,颜面平静地道:“奴婢方才在大街上忆起金桂姑姑,不由得哭了满脸,皇长孙殿下给了我一块帕子拭泪。”
谢如晦当即扯过她手中的帕子,鼻子哼了一声,“我替你还给王兄。”
“不可!”云喜回道。
谢如晦目光阴鸷,“为何不可?”
云喜被他的那道目光吓得有些气怯,但还是开口道:“奴婢要洗干净,再还给皇长孙殿下。”
谢如晦道:“不必,你就说在洗帕子的时候被水冲走了。”
云喜道:“这怎么可以……”
被他那慑人的气场给吓到,说话声越来越小,屏气凝神,“欺骗主子。”
谢如晦面色不改,笑意吟吟地道:“不算,这里只有我和你,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云喜低垂了头,斟酌着,良久轻轻叹一声:“奴婢不敢不依,世子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谢如晦粲然一笑,复又问道:“你还要继续当你的粗使婢女吗?”
云喜旋即道:“世子爷是奴婢的恩人,若奴婢执意留在浣衣局,多少有些给脸不要脸,难得世子爷给台阶奴婢下,奴婢当然要顺着台阶下。”
谢如晦但笑不语,云喜知道他这是满意了,便道:“如沈公子所言,世子爷是个惜才爱才之人,希望奴婢在内务上能帮到世子爷一二。”
谢如晦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进步了不少。”
云喜道:“不敢,不敢,奴婢还有很多不会的东西,需要向世子爷学习。”
谢如晦撩开窗帘,看向车外,发现快到王府,便道:“今晚收拾好行装,明日一早随我一同出发。”
云喜心中微颤,“喏——”
“记得带上金桂。”谢如晦幽幽道,“好说歹说她曾照顾过我一场,又是府上最年轻的掌事姑姑,她的夙愿就拜托你了。”
云喜看着谢如晦半偏浸了光的脸,心生感激,“多谢世子爷。”
回去之后,匆匆用了晚饭,便去谢如晦的寝室收拾行装,一炷香的功夫,收拾妥当才回自己的小房。
且说云喜和红杉在屋里忙活着,一道收拾行装,红杉听云喜道明日一早要带着金桂离去,心里由衷高兴,“我就说你提出的他怎么样都会答应你。”
云喜弯腰叠衣服,忽然问道:“小九儿怎么样了?”
红杉道:“她是浣衣局的婢女,自是要回到浣衣局。”
云喜道:“那丫头伶俐,看到她便想到以前的我,我觉着她与我有缘,便想让她来四进院跟着翠翠洒扫,红杉,你觉着如何?”
红杉面露忧色,“现下还未稳定,等王妃娘娘选出新的掌事姑姑,再作考虑也不迟,若你马上收人,我怕你又给她们传闲言闲语。”
云喜问:“王妃娘娘那边有看中的人选吗?”
红杉沉默半晌道:“我听说连翘在昨晚向王妃娘娘自荐,又听说她是满脸带笑离开王妃娘娘的院子。”
云喜把衣裳装进衣箱,也把金桂的骨灰一道放进去,“她蛮会审时度势,希望她当上之后,别再有以前金桂姑姑说的那种心思。”
“俗语有云,三岁定八十,除非她大限将至,其言也善。”红杉拿出两个茶杯冲洗,闷闷哼道,“我瞧她那性子,到死也不知悔改。”
见云喜没答话,自顾自地说:“徐姑姑突然针对你,我在想是不是她在背后弄什么花招!”
云喜身形一僵,脸色苍白,心有戚戚焉,“若如此,她为何要针对于我。”
红杉用煮过的水烫了烫茶杯,放在桌面上言:“她可是害你捱板子的人,又害你差点中毒,好在世子爷捱了那毒箭,不然以你这身子怎么熬得过去。所以,我猜测徐春之所以针对你,有一半是她在挑唆,又或者是她给了别人好处。”
云喜把该带的都带上,合上衣箱坐在上面,接过红杉递过来的茶,微微呷了口茶,道:“我没惹她,她却处处针对我,果然人心难测。”
红杉顿了顿,眉头微微拧起,“所以这个人,你不得不妨。若她真的当了一等,想要小九儿过来未必能成。”
“那可未必。”云喜笑眯眯,温声道,“若主子开口,她不能不给,不是吗?”
红杉目瞪口呆,眼睛睃着她,笑道:“不得了不得了!我家云儿知道怎么讨主子欢心,讨主子要赏赐!”
云喜但笑不语,折回身去自己的榻上,解开衣服侧躺在床上。
红杉知道她自金桂那一去,整个人忽然都不同了。
她开始为自己挣,为自己抢,为自己谋后路。
在出发前夜。
燕王妃传世子爷到自己的院子里。
谢如晦道:“不知这么晚了,母亲传孩儿过来,是为何事?”
第58章 恶向胆边生
燕王妃心情沉重,蹙起两道远山眉,颇有忧伤地道:“我一天失去了两个掌事姑姑,心里有些难过,想叫孩儿过来,看一看哪一个能担大任。”
谢如晦暗拨扳指,“内宅的事,一向由母亲操持,孩儿只管军中事务以及我身边的人。”
燕王妃闭了闭眼,道:“瑾之,你护着那个不祥人还要护到什么时候?”
谢如晦摆摆手道:“孩儿今晚前来,不是听母亲说她的不是。”
燕王妃拍的一声,痛心疾首的打了谢如晦一个耳光,恼道:“你看看你在说什么!我从未打过你,可你一次又一次为了这个女人顶撞你的母亲。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了,大将军的风采去哪了?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若你不是皇室宗亲,只是一个平凡百姓,选云喜做妻我也不反对,可偏偏你命生得好,这又能怪谁!”
谢如晦拧眉道:“这一巴掌,就当消了我们母子俩的隔阂。”
燕王妃那张端庄明艳的脸,因着谢如晦的话而褪尽血色,忍着气道:“要怪只怪我命苦,姊姊生下你后便撒手人寰,只留我一人照顾你,我一照顾便要看着你们四个,原以为你是个省心的孩子,不像子苓他们那般净给我惹事生非。现在倒好了,他们不吵不闹,反而是老大在跟我置气,凡到了我这个年纪,我都已经儿孙绕膝,含饴弄孙,我图什么,我到底在图什么,你们一个两个,成天不让我省心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