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世界里,靠山山会倒,靠海海会干,靠人不如靠己。
云喜道:“不曾,世子爷待奴婢不薄。”
谢如晦的大掌扶上她的肩头,继而撩拔了一下她那披散在自己臂膀上,柔顺透亮的乌发,柔软了神色,轻声道:“你想要的,我会给你,但不是现在。”
眸色一暗,将头埋进她的颈侧,贪婪地吮吸属于她的味道。
云喜的身子被他弄得轻轻一颤,他的那句话,如魔咒一般。
化作万千丝缕的白茧,一点一点地束缚着她的心脏,蚕噬着她的心绪。
翌日中午。
各位爷用餐完毕,前去皇长孙殿下的雅间共商事宜,红杉趁这个空档时分忙拉着云喜回屋内。
方才在饭桌上,她已察觉云喜又在抑制呕吐,心底涌起一股担忧,瞧眼下只有她们二人,便在医药箱里拿出舒缓神经、抑制呕吐,健脾开胃的药丸给她,握着她的手道:“你胃口不佳,这瓶药是我特地为你做的,里面有三十颗,一天吃一颗,一月过后也就没这么辛苦了。”
云喜有些惊愕,她自知红杉是医女,摸到她的脉象必然知道什么,她又为自己保守秘密,不胜感激,含着泪花儿,小声啜泣道:“红杉……你如此仗义,你让我该如何报答。”
红杉峨眉轻颦,幽幽道:“出门在外,又只你我是女子,理应多多照应才是。”
她看着云喜,眼中发热,微微低着眸,内心便有了纠结。
她没敢秘密告知父亲,云喜得孕,在她尚未查出孩子的父亲之前,她只能多靠近靠近云喜,探出一点蛛丝马迹。
按理说她一个深院婢子,性格又不似那勾栏瓦舍里的小娘子一般,到处勾人,见到男子尤其是谢如晦那小子,恨不得避之大吉。
又不曾听她讲过哪位公子哥儿是她的爱慕之人。
唯独这几晚,谢如晦特地喊她过去守夜,便知此事绝不一般。
*
船只顺利抵达殷都河岸。
河岸上来来往往,游人如织,好不热闹。
有卖甜品茶糕、灶房用具、但更多的是许许多多的贩鱼摊贩在街边两道,做起了宰杀生畜的营生。
浓浓的血腥味蔓延t在空气中,引得云喜甫一下船,忙去草丛边上狂吐。
忆从前,这里的河岸并不多以杀生为营生摊贩……
云衍哥哥常常带她来这里钓鱼钓虾,若有狸奴经过,便把今日钓到的鱼虾全部给了那只狸奴……
区区七年,便已物是人非。
红杉去给三位爷道明情况,兀自一人拿了水囊给她,“你这样子,很难不让他们起疑。”
云喜拧开水囊塞子,狂灌了几口,漱一漱口中的异味,笑了笑道:“这里的血腥味太浓了,冲鼻子。”
她压下胸口泛起的情绪,暗暗道:肚里揣着的那娃,倒有他爹的几分模样,能把阿娘折腾得面容憔悴。
他们一行人等,备了马车,尽快前往赵勤的住处。
赵勤是殷都私产颇多的商贾,单论私宅便有好几处,有一处私宅才刚刚动工准备修葺,他们一来,工程还未开始,就拿来借给他们暂住,这处私宅不是新建的宅,而是云喜当初居住的家宅。
云喜一落地,有一种熟悉感直扑而来。
她只望着自己的双脚,只觉双腿被灌了铅似的,踽踽地跟着三位爷进了大厅。
箫航朝他们三人做楫,道:“回十二爷、十七爷、沈三爷,这处私宅是赵勤在半年前从一位官员手中高价买回来的旧宅,据说花了不少黄金白银。”
谢卿雪淡淡一笑,问:“这处宅子荒废已久,为何还要花大价钱?”
箫航道:“赵勤说这是他年少好友的祖屋,好友仙逝多年,家中仅有一子一遗孀,儿子年岁渐长,却不成气候,没有哪个姑娘肯嫁给一个吊儿郎当,终日游荡市井勾栏的男子,为还多年前的恩情,便将这祖屋买下来,给他们母子俩人。”
谢如晦面上不显露,“噢?这位赵员外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我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帮得了一时,又怎能帮得了一世。”
谢卿雪忽而皱眉道:“我们暂住此地,那对母子却因而不能住进来,我心里有些愧疚。”
沈书羡道:“十二爷,我瞧这宅子应有几亩地那般大,为了不起疑心,我们住前院,那对母子住后院,如何?”
云喜听得嗡嗡的,她的云衍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她候在一旁,听箫航如是说道,心里头早已被针扎似的,难受到了极点。
心头一紧,顾不得那么多,忙上前去,不软不硬地说道:“十二爷,奴家赞同沈三爷的说法,若有什么安排,奴家立即去做。”
云喜这一反常的举动,惹来了谢如晦的侧目。
他看着站在谢卿雪跟前的女子,目光坚定,充满了希冀,生怕谢卿雪讲一个不字。
第74章 上心之人
谢卿雪低头看着她,云喜眸中含着盈盈一汪水,目光却掩去了方才一闪而过的期待,“若我不依,只怕这些时日咱们要捱难吃的菜咯。”
此话一出,众人心底了然。
谢卿雪所指难吃的菜,便是出自红杉之手。
云喜是管着大家日常的膳食,若她不舒服,或心里堵了闷气,那掌勺之人自然落到红杉头上。
红杉笑了笑,打趣道:“哎呀!我做饭可真这么难以下咽?云儿妹妹你瞧瞧大伙儿,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快去跟他们说,我的厨艺见长了不少。”
云喜神色怔忪,谢卿雪这么说,意思是交由她来办?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收拾我们的房间,再去收拾后院的房间?”谢卿雪见她喜上眉梢的样子,心中不由生了一丝怜惜。
她恍恍间看着谢卿雪,胸口不由起伏着,千言万语最终浓成一句,“奴家马上去办。”
阿娘……
云衍哥哥……
她马上便能见到二位亲人了。
这般想着,内心欢呼雀跃地领旨出厅。
她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云家宅子不像燕地的宅子,云父喜欢园林,便把整座祖屋改建成一个小森林似的,绿植高耸,又有低矮灌木为之点缀,院子里还放了不少青葱的盆栽,只是这些盆栽常年未有人打理,枯败了不少。
谢如晦抬眼,看着夕阳下那道远去的背影,轻快、活力,更显得明媚可人。她步履轻盈地连身侧颜色鲜艳的矮灌木都不曾吸引到她为之驻足,那一身淡绿色的衣裙几乎要融入那青翠的绿植里。
傍晚的微风拂过她的衣衫,轻飘飘的,随着她的远去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沈书羡瞧见神色肃然惯了的谢如晦,突然面容柔和几分,淡淡笑道:“十七,你带过来的婢子不但会烧一手好菜,心底还很善良。”
谢如晦听了他这番话,心中泛起不少愁绪,“正因为如此,往后必捱不少苦头。”
心底太软太善良的人,若一辈子遇不上心肠歹毒之人,倒也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若遇上……轻则遍体鳞伤,重则伤及性命。
谢卿雪抿唇笑,“若好好护着,便不会如十七所言这般。”
谢如晦心头微凛,沉了脸,阴恻恻地说:“十二兄对云喜是否过分上心了些。”
谢卿雪脸色淡淡,“她像我一位相识的故人罢了,我与那位故人在民间相识,情同兄妹。”
若不是那位妹妹救了自己。
怕是当年早就死在了殷都的一片山林里。
哪还有今日的这份尊荣与光景。
当天晚上,云喜不知疲倦地收拾完主卧,便匆匆前往后院,再前去时,鬼斧神差地折返身子,去了自己以前住的院落。
她记得那院落里,种了一棵上百年的海棠树。
不知现在这棵海棠树光景如何了。
每逢初春,海棠树上抽出细嫩的枝芽,到了晚春和初夏的交替便会开出一朵挨着一朵的似蝴蝶花瓣的海棠,只因微风拂过,那成片成片的海棠花瓣随风飘荡,带着它的芬芳,归落大地。
她缓缓走进那荒废许久的屋子。
唯有那棵海棠树,依旧挺拔,依旧粗壮。
在她十岁以前,她以为自己会一直在这个家里。
受爹爹疼、阿娘疼、哥哥疼。
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可事与愿违,爹爹是个以仁信为口碑的商贾,当年损失惨重,为了结清工人们的月钱和欠钱庄的债务,把唯一值钱的祖屋抵押出去,经过这么多年,兜兜转转竟被赵勤所买下。
她的哥哥并不是没有人要的男子,当年爹爹和阿娘为他说了一头亲事,是居住在城内东市家境殷实的县大人的女儿,唤林霜。
说起这位林霜姊姊,也只有朦胧的印象。
只晓得那位林霜姊姊将来会是她的嫂嫂,云衍哥哥也十分喜欢林霜姊姊,常常出门时遇到好玩的小玩意都会买下来,一份给林霜另一份给妹妹云喜。
如今想来,林霜姊姊也有十九岁了,她若没嫁给哥哥,那到底嫁给了谁?
白天听箫航一言,她的云衍哥哥和林霜姊姊的婚事,怕是不了了之了。
遥想当年,云家遭难。
云衍当年也才十三岁,他问遍平日里与他交好的朋友,大家却对他如过街老鼠般,弃之如敝,这对他的心理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可他不曾在妹妹面前,表露出难过、愤怒的神情,反而温和地对她说:“云儿妹妹莫怕,哥哥不会让你和阿爹阿娘捱饿的。”
她自是相信云衍的,可他们一家四口从云端跌落成了居无定所的难民,爹爹又因心里郁结,久而久之常年卧病,阿娘只会女红、洗衣,可那女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入不得绣坊,却也能维持一时生计。
云衍则去海码口岸,搬货物,当苦力。
这一搬便是半年,久而久之,落下了病根,连续生病了好几天。
不但没有医药费,还被包工头克扣了工钱,永不录用。
云喜终于看不下去,壮着胆子去寻以贩卖为营生的牙婆。
兴许自己的命可以抵家人一年的无忧,好歹先撑过去再说。
她本存了一条以后便回不来的决心,只是后来世事难料,她并没有发卖到窑子,或是到大户人家那当童养媳,反而被一位自称是牙婆的女子,跋山涉水地把她送进了燕王府,那时她还不懂为何要跋涉千里,现在隐隐觉着,个中缘由还需找到那位牙婆才明了。
云喜抬起手,抚摸那棵刻满岁月的海棠树,轻轻地叹了一声。
这叹息声真叫人听了,心里瘙痒。
谢如晦原只靠在树上小憩,只一听到声音,瞬间睁开眼。
他的小婢子,大半夜的不休息,来这儿唉声叹气,于是乎翻身下地,便跳到她的身侧。
云喜大惊,在惊魂未定时便被人一把搂住,起跳上屋檐。
谢如晦眯着眼看她,“你今日举动,有些反常。”
第75章 囊中之物
云喜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眉眼间隐有忧色,“奴家不过是想为主子分忧。”
谢如晦心中一哂,“你倒是亲力亲为了些,不知道的以为你才是王兄的婢子。”
云喜微微咬唇,转移话题,“十七爷你把奴家带到屋檐之上,是做何事?”
她虽生在这里,长在这t里,却也未像现在这样,上房揭瓦。
谢如晦凑近她,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唇畔含着一抹浅笑,“云儿想让我做何事,我便做何事。”
云喜那双水杏似的眼儿睇他,暗暗道:鬼才信你!
谢如晦见她微微嘟唇,那双美目波光流转,便道:“酒足饭饱,想出来走一走消一消食,走到这里发现有一棵体干粗大的海棠树,遂跳到树上去,看看星星,小憩一会,你说我院里也种一棵海棠树如何?”
云喜不禁嗤笑了一声,“这海棠树,若种在燕地,怕是没这里开得好看。”
谢如晦眉尾微挑,掀起眼皮,嘴唇动了动,“你怎知种在燕地的海棠,没有这儿的好看?”
云喜的背脊不由一僵,垂了垂眼睫,转开脸道:“奴家都是听府上的婢子家奴讲过,他们有的来自殷都,有的来自别国,都说这儿的海棠花很美,别的地方比不上。”
怕谢如晦继续问下去,复又道:“其实奴家也不太相信,若十七爷真的想在院子里种一棵海棠树,也好验证婢子家奴们的话。”
谢如晦道:“不种也成,把这座祖宅从赵员外手中买下来。海棠花在初夏开得正盛,每逢初夏便来此地歇上一月,何不美哉?”
云喜闻言,万般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可!那是人家的宅子,十七爷怎能把人家的祖宅买了去!”
心底犯嘀咕:燕王府不大吗?神狼军营不大吗?用得着把别人的家给买下来吗?
谢如晦微怔,似发现一丝端倪,继续道:“为何不可,当年他们不也把自己的祖宅低卖了出去?”
云喜神色黯然,只觉浑身血液被冻僵了一般,一时气急,忙道:“你以为人家真的想把祖宅给卖了?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这般做,我们断不能做戳人心窝心肺的事啊!”
谢如晦眨着那双星目,薄唇抿成一条线,淡淡然道:“我一说要买下来,你便处处否定,还真跟别的女子不同,我原想从赵员外手上买下,当礼物送与你。可我瞧着你,很是紧张的样子,我不买不可,管他什么祖宅旺宅凶宅,它都已经成为了我的囊中之物。”
云喜瞪大眼睛,被他这番言语,气得鼓鼓的,“好啊!那十七爷记得从那母子身上高价买回,方显对奴家的诚意。”
谢如晦那张清隽冷然的脸柔了神色,他将手伸出来,轻轻捏了捏她的面颊,双眸含笑。
云喜被他盯着,不由心惊肉跳,香腮带赤,旋即打掉他的手,气得转身不理他。
可云喜到底是女儿家,不比男儿力气大。
谢如晦只稍稍用了一点力,便把她一手掰过来。
从他的视角来看,他发现云喜的眼眸充满倔强,而偏偏这份倔强,勾得他浮想联翩。
两人在屋檐上闹了几许,最后还是谢如晦一把将她拦腰抱起,飞回地面,原想偷个香吻,怎料她一着地,脸红耳赤地剜了他一眼后,使出浑身吃奶的劲儿挣脱拥抱,跑出院子。
谢如晦看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不禁哼笑了一声。
果然这个小娘子有秘密。
一提到这家母子,眼睛顿然生辉,还因为他们又惊又喜。
不过细细想来,那对平民母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抬头望了望今晚的夜色。
叹道,月华温柔,理应与佳人共赏。
可惜那佳人,跑得比兔子还快,真教他无可奈何。
云喜向来早起,难得昨日不用守夜,便多睡了一会。
自从服下红杉给的药丸之后,不但少了恶心呕吐,还多了几分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