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杉见她还未有起来的意思,便套上绣鞋,行至她的床畔,见她不想起床的模样,低声唤道:“昨儿晚上,十二爷说要去街上微服私访,你若多想睡一会,我便转告十二爷,十七爷,你身子受凉,吃了药,想多睡一会。”
云喜从被衾里钻出头来,眸光不由闪了闪,“我还是起身罢,还得去伺候十七爷,还好十二爷身边有招南,沈三爷身边有平春,若不然我一小女子可伺候不来三位爷。”
红杉听了,不禁笑她,是个勤劳的小蜜蜂。
换作旁人,哪里能躲懒就去哪里躲懒。
云喜也说她,是不是在军营里常常这样,所以才被箫大夫说,木头终于开花了。
红杉怔在原地,“我”了半晌,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还是云喜简单梳洗完后,对她认真又诚挚地说道:“谢谢你红杉,若没你在,指不定我又闹出什么笑话。”
红杉抬眼看着云喜,露齿一笑,“这都不是事儿,你年岁比我小,自是年岁大的要多照顾一下年岁小的。”
云喜见她笑,莫名地也跟着笑,只这笑如明玉珍珠,把微微昏暗的屋子照得更加明亮。红杉想,云喜的样貌妩媚明艳,美目波光流转,又巧笑倩兮,若养在深闺,识得诗书经纶,不出五八载,可与那些勋贵世家出身的小姐相提并论。
转念一想,怕是连那些勋贵之女也会望尘莫及。
云喜说:“妹妹愚钝,还需红杉姊姊多多担待。”
红杉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脸上笑意盈盈,“云儿,姊姊没什么可教你,但姊姊可以教你岐黄之术,身上有什么问题,也可马上诊断出来。依你慧根,可不能埋没在洒扫、浆洗、清马厩这些日复一日,索然无味的活计里。凭你的厨艺再加上懂中医药理,我相信你日后不在王府了,也有一番作为。”
云喜怔愣,不觉心头一动,眨了眨眼道:“红杉姊姊,我可以吗?”
她长这么大,除了会伺候人和弄些投机取巧的点心之外,还真的一无所长。
不知守财算不算长处?
本以为安安稳稳攒点月俸,回殷都老家,现在却不得不提前许多年,就算不为自己,也应当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红杉握着她的小手,低笑道:“那是自然,我虽没有箫大夫的本事大,但也略懂一些制灵丹妙药的技法。”
云喜起初还听不懂红杉最后的那句话。
后来发生的种种变故,当她忆起来时,她便懂了。
此红杉女非彼红杉女。
殷都自七年前那次蝗祸,水灾,又闹了瘟疫之后,几乎偃旗息,鼓全城覆灭。
又因殷都这块小小的弹丸之地,乃西陲边界茶马古道上连着吐蕃、党项、回纥等部族,以及大梁帝国的重要地理位置。
遂官家立即派人前来重振家园,以最快的速度,休养生息。
恢复茶马古道的生意往来。
在大周,私自贩卖茶叶出境,可凌迟处死。
不管你是平头百姓,亦或是皇室宗亲,只一经发现,论罪当斩!
云喜和红杉是姑娘家,出门在外不便以女装示人,出门时两个都换成了小厮的打扮,和招南、平春他们二人走在三位公子的身后。
这条小小的茶马古道上,有很多穿着异族服饰的男子女子都在道上贩卖药材、香料、皮革、毡毯、绸缎、丝绢、糖、酒等。
最吸引人的便是用名贵的紫檀木,雕刻出来的茶碗。
谢卿雪的双眸不禁眯了起来,走过去问一带着娃儿的妇人:“大婶,此碗出自哪里?”
妇人抬头,看见此人穿着不凡,气度轩昂,身边有两位年纪相仿的青年才俊,身后又带着小厮丫鬟,笑着解释道:“我这些碗出自吐蕃,制作工序复杂,用起来结实不烫嘴,还很耐摔,若放在帝都,这价格可要翻上十几倍!公子买一套回去,奴家再送你一对桦树做的箸子,你看如何?”
谢卿雪淡笑,转眸往谢如晦和沈书羡的方向看一眼。
谢如晦不以为然,呵呵一笑,“我们爷几个,什么珍贵宝贝没见过,就这几个茶碗还怎能比得上帝都的名贵茶碗。”
妇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瞒公子,你不买多的是商贾大鳄来买,他们一箩筐一箩筐的带回去,就算在帝都卖出天价,也有人要。”
沈书羡一开口,声音如温润的茶汤,“大婶,你手上的茶碗我们都买下,但有一件事需要大婶指路。”
妇人微怔片刻,问道:“……你们是第……第一次来?”
沈书羡左顾右盼,特地走向前,小声道:“据闻这里有一处能躲开官府的私自换茶的地方,我等有一批松州好茶,需要换上百匹马。”
妇人的脸皮猛地一皱,“不知公子在说什么,你要不买我的茶碗,速速离开,别妨碍我做生意!”
沈书羡朝平春使一眼色。
平春从荷包里拿出两个价值三十两的银锭子,放在妇人的面前。
沈书羡和颜悦色地说道:“我大哥看中你的全部茶碗,傍晚时分送去云来客栈,自有人上门来验货。”
妇人虽想要拿两个银锭子,但想起云哥儿的话,便撇了撇嘴道:“不卖不卖!我不卖给你们,快走开别挡我做别的生意。”
云喜眼眸一转,走上前,半蹲下身说t:“你这一套虽看起来是紫檀木做的,可我看着并不是一回事,我们家少爷人俊心善,见你一人带着一个刚足岁的娃娃出来谋生,才把你的茶碗买下,既然你不卖,我们也不强求,只是这些碗放着也有一定的时间,倒不如卖给有缘人。大婶,你意下如何?”
妇人看着眼前的小公子,眼眸自带流光,嘴角微翘,双唇玲珑饱满,只定定瞧着有些面善……
收回思绪,忙摇头道:“小公子,我说了不卖就是不卖,快别挡我财路,让开让开。”
话音刚落,妇人背后的娃儿哇哇大哭。
妇人哄着娃儿,哼着家乡的摇篮曲,半晌,才把娃儿哄睡。
云喜眉头微挑,缓缓道:“我看娃儿面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妇人面色不悦,瞪着她,冷哼道:“小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怎咒我儿!”
红杉坐不住,嫣红的唇角扯了扯,“她说得不错,你儿中了一种罕见的毒物。”
妇人闻此言,脸色阴沉沉,原本浑浊的眼眸变得锐利,“你们……你们这些可恶之徒,嘴巴都吃了粪是罢?吐出来的都是屎!”
红杉勾唇,心平气和地道:“若不想你儿去见阎王,傍晚时分到云来客栈,我亲自给他解毒。”
妇人面色微变,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红杉看她那脸色,大有将信将疑的兆头,继而说道:“我乃医者,医者仁心,他若再不解毒,恐怕活不过半月。”
谢卿雪忽然道:“红杉,既然大婶不愿意卖给我们,我另寻别的法子。”
红杉朝谢卿雪他们看过去,老老实实应承,点点头道:“好的,少爷。”
他们离开摊位,继续往前方闲逛。
惟有方才那妇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她的儿只是病了,又怎么会牵扯到中毒?
难道她去的那个地方,有问题?
这么一想,提心吊胆的后怕了起来。
她不知道,在谢卿雪走后,早已被人盯上,除她而后快!
云喜看着他们三人云淡风轻的样子,放低了嗓音好奇一问:“十二爷,那妇人后面的店铺才是卖真正的紫檀木茶具,为何要买那妇人的茶碗?”
谢卿雪把打开的纨扇,优雅地收起来,在她的头上轻轻一敲,“不急,傍晚时分你就知道。”
谢如晦看她一眼,抿嘴笑道:“你的小脑袋瓜也不全是什么都没有。”
云喜一听,瞪他一眼,这人说话净说些不好听的,讨厌死了!
“十七爷这个玩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云喜嫌弃道。
她虽被挖苦,但脸皮不知怎的,这下突然增厚了几层,想了想,忙道:“比树底下的说书先生说得还要烂。”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捧腹大笑。
谢如晦如闻惊雷,看云喜那得意的脸色,忍俊不禁,睨她一眼,“你好大的胆儿,竟敢说我比不上那些个下九流?”
第75章 云喜心声
云喜那香腮鼓了鼓,蝶翼似的羽睫微微颤动,睁着那双布灵布灵的大眼,“十七爷总是误解奴家的意思,看来没什么好谈的。”
谢如晦眸光微动,眉目低垂,神色柔和,“你倒是给我好好说话。”
云喜敏锐地看见他眼眸里闪过一色温柔,不由心颤了一下,嘴里低低说了声,“奴家不说了……不说了……”
谢卿雪不免笑道:“不碍事,想说便说,就怕你不说。”
道上人流如织,路过的人有说有笑,谈趣风生。
其中有人谈起一桩今晚要发生的事。
……
“听闻香醉阁的清倌儿林霜姑娘要挂牌。”
“她不是自诩卖艺不卖身吗?怎的,突然挂牌了?”
“你们有所不知,她那不成事的哥哥被债主找上门来,一家子六张口,眼巴巴地等着她这棵摇钱树活命!”
“瞧她那欲仙欲死,倾国倾城的销魂模样,想必那身子香艳雪滑,白玉无瑕,真真教人心猿意马,若得她的头牌,少五年寿命我都愿意!”
“才五年,也好意思拿出来说!我愿少十年,纳她为妾,她那腰细屁股大,是个宜男之相,纳她为妾给我生哥儿!”
“你那七个小妾伺候你不够快活,还想再来一个,多多益善?!”
“别人倒没我这般心善,像她这样,若不被爷救,最终还不是沦落为被万人骑的小妓子!”
……
那几个酒囊饭袋之人,越说越露出可怖的淫色之相。
云喜看在眼里,听进心里。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林霜姊姊去了香醉阁,越想脸色越是苍白。
云衍哥哥跟林霜姊姊……
堂堂一个林家小姐,怎会如此?
她很想知道云衍哥哥跟林霜姊姊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谢卿雪他们三人,忍不住地道:“不知方才那几个人说的,是否是真的……”
谢如晦微微蹙了眉,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对青楼来了兴致?”
云喜恨自己口拙,想了想道:“奴家还未见过倾国倾城的女子,想去看一看,是不是比奴家还要好看。”
她一说完这句话,香腮赤红,恨不得有个洞立即钻进去。
谁家姑娘说自己生得好看的!
不知羞,不知羞!
谢卿雪勾唇一笑,不咸不淡地说:“那些地方不适合你去,万一被人发现你是女子,这怎了得。”
云喜的脑海里闪过一丝画面,耳朵和脸渐渐像熟透的桃子,不禁道:“不是……不是还有小倌馆吗?有好些个嫁了人的妇人或是香闺里寂寞的小姐,都会去找小倌馆……”
她的话如天边一道闷雷,众人怔愣。
谢如晦最先反应过来,面不改色,“你怎知还有小倌馆,难道常常偷溜出王府成了常客?”
云喜咋舌,目视谢如晦,正色道:“奴家若发财了,包几个小倌馆,附庸风雅一番,也不枉活这辈子。”
谢如晦心头一窒,她还真敢说,有钱就去找小倌馆!
此番言论说出来真不知羞。
他面容凛冽,轻哼了一声,冷冷道:“就凭你这副小身板,能行吗?”
云喜听了面容生红,据闻那些个小倌馆身材模样都很好,年轻力壮,那活儿能让人欲仙欲死!
当场被谢如晦噎住的感觉,真叫人难受。
谢卿雪拍着他的肩膀,劝道:“她不过是小女子心性,十七弟莫要放心上。”
谢如晦呵呵一笑,挑眉道:“谢十二兄提醒,她这副好奇害死猫的性子,怕是一时难改。”
云喜听见他这一句话,悻悻然,看来她磨破嘴皮子也没用,那三个男人端着一副不近女色的姿态。
真教她头疼,哪怕他们其中一个去也好啊!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三位爷此番前来,并不是要去饮酒作乐,寻花问柳。反倒是她为一己私欲,想怂恿他们去那烟花巷柳之地。
他们一个是皇长孙殿下、一个是世子爷,另一个还是朝廷看重大理寺少卿,又怎会去那些地方狎妓?
万一去了被人知道,岂不辱没祖宗,门楣、被天下人取笑。
他们不去,那她只能晚上偷偷溜出去。
一想到那言情书网出身的小姐,如今却沦落为别人口中的清倌儿,心里越想越不舒服,七上八下的,像有一团火烧着她的心。
他们逛的地方并不多,下午便坐着马车回赵家宅。
为首的谢卿雪打开了纨扇,不紧不慢地道:“十七和沈三,你们哪一个去云来客栈?”
沈书羡说道:“我去会会那妇人,十七武功高,留下来陪你们。”
谢如晦把目光投向云喜,她一路上魂不守舍,心里肯定有事!
谢卿雪眯了眯眼,“十七,你意下如何?”
谢如晦捏了捏眉心,道:“我认为,沈三不要去,我去。”
沈书羡颇有意味地笑了,“十七,我虽武功不及你,但也不会被人伤到分毫。”
谢如晦眉峰微蹙,淡淡道:“沈三,这件事交给我。方才那妇人见到我家婢子时,脸上露出一抹异色,我带着云喜和红杉前去,一来红杉能解她儿子的毒,二来两位姑娘定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套出她的话。”
云喜抬头,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道:“十七爷,若你都带上我们,有谁还做晚饭给十二爷和沈三爷吃,不如你就带红杉一个人,免得那妇人起疑心。”
今日她豁出去了,若要跟着谢如晦出门,怕是连逃都没机会逃。
更何况是遁出去!
可若在府上,她还可以做完晚饭,趁无人之际,从后门的狗洞里偷偷爬出去。
谢卿雪道:“云喜,你说的也对。不如这样,十七你只带红杉,云喜就留在府上,晚些时候等你回来了,还能有口热饭下肚。”
谢如晦转动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含笑答应,心中却不以为然,暗道:“云喜!你个小娘子,总是忤逆我的意思,顺一顺我的气都不成!你我每晚耳鬓厮磨,在我面前乖得像个小猫儿,现在下了床倒翻脸不认人!”见她那张白皙的脸浮起一抹柔色,又暗道t:“是了,她本无心在他身边,小没良心就是小没良心,这只小兔子还得徐徐图之才好。”
红杉和云喜并坐着,看着谢如晦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忙道:“十七爷,我红杉会见机行事,全听你吩咐。”
谢如晦的嘴角微微一勾,道:“我对你定是完全放心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