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喜怔了许久,半垂眼帘,暗道:这下不得不欠他更多的了,要拿什么去还?怕是一辈子都还不完。
谢卿雪却道:“十七,你做事效率果然快,那张权这边有何动静?”
谢如晦抿唇,平静地道:“那妇人当夜逃了回去,自以为会瞒天过海,却不想被人灭了口。”
云喜大惊:“什么!那她怀中婴儿呢?”
谢如晦道:“嗬!你觉得呢。”
云喜眼底一抹黑,踉跄地往后一步,缓缓闭着眼道:“死了?”
“死了。”
“可怜那无辜的孩子……”
谢卿雪伸长胳膊迅速拉住她的手,稳住她的身子,道:“云儿,这世间因果相报,循环不止,希望那孩子下辈子能投到一户好人家罢。”
云喜嗯了一声,接着问道:“那……他们的尸首入土为安了么?”
谢如晦稍默叹了声气,“被人用了化骨硫酸散,毁尸灭迹,粉身碎骨。”
“……好歹毒的人。”云喜有些无措,恨恨道,“这世间怎么会有丧心病狂的人存在……”
谢卿雪宽慰道:“云儿别怕,留在十二哥哥身边,十二哥哥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88章 被人打趣的谢如晦
他说这话时,丝毫不在意谢如晦会有何反应。
男女欢情,他从未有过,可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若能得一人心,死也甘愿了。
谢如晦心里扯痛,不落痕迹地往云喜身上睃去,冷呵一声,“十二,你莫不是忘了,她的主子是十七也。”
云喜暗忖着,若再继续呆下去,两人必定唇枪舌剑,谁也饶不了谁,便道:“十二爷、十七爷,奴家准备好了午膳就在前厅,咱们先去用膳罢。”
顶着两人赤裸裸的目光,辄身往回廊方向,沿着小石子路前行,至于后面那两位爷,她是不敢扭头去看,慢慢地加快了脚步,走到前厅。
刚好撞见正要出来的红杉。
红杉见她一脸焦灼,抬头去看,原来后面跟了两位主子,忙将她拉回厅内。
沈书羡从坐在一旁,手中拨动佛珠,听见动静睁眼一看,是云喜,便问道:“十二和十七呢?”
谢卿雪道:“来了。”
沈书羡站起身来,看见谢卿雪和谢如晦一前一后地走进来,打趣道:“我以为你们不来吃了呢,云喜姑娘做了很多美味的菜肴,不吃反倒便宜我这个大胃王。”
云喜被他这番话唬了一跳,迟疑地问:“什么,沈三爷你吃很多的吗?”
暗道:看沈三这松柏一样遒劲的身段,端的是浊世翩翩公子之姿,一点也不像,那些胃口大开的武夫。
谢如晦皱眉,沉稳着嗓音道:“他的话,信一半好了。”
云喜听着,像是在告诉她,却有种嘲讽她是笨蛋的意味,她没有生气,只鼻头微微泛酸,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遂平静地道:“奴家去给各位爷摆碗筷。”
桌面上摆了香芋炖肉、卤鸭肉、一尾蒸草鱼、两碟时令蔬菜和一大碗疏肝益脾的苦瓜白豆筒骨汤。
云喜摆好碗筷后,又去给他们各自倒上一盏陈年女儿红,忙完手中动作,站在身后伺候。
谢如晦看着她神情难辨,一点也不像平时,像炸毛的兔子,反驳他一两句,霎时心里滋味难明。
就连眼前的饭菜如何美味,如何令人垂涎,在他看来味同嚼蜡。
云喜在一旁替他们夹菜,夹了一块卤鸭胸放到谢如晦的碗中,有些别扭道:“十七爷,你尝尝看,味道够不够入味。”
谢如晦点头,没有吭声儿,只拿起筷箸,夹上放入口中,细嚼慢咽。
他并没有说话,兀自给又夹了一块,拌着香喷喷的珍珠米,三下五除二地吃完。
沈书羡瞟了眼谢如晦的面色,笑他,“十七,你这是撞邪了,化悲愤为力量?”
谢如晦看他,眉眼狠厉,目光极为寒冷,“沈三,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死了。”
沈书羡与他同窗三载,又是十多年的好友,自是知道他嘴上不饶人的功夫,听他呛自己,也不恼不怨,“十七,你若当了文官,想必能舌战朝廷上那班獐头鼠目的迂腐老臣。”
谢卿雪微笑,“沈三说得不错,十七有一股能震慑人的气场。”
“多谢十二夸奖。”谢如晦噙起嘴角,淡道,“能震慑人又如何,要震慑该震慑的人才有用。”
沈书羡挑眉,笑道:“十七,你这话很妙,话里有话哦。”
谢如晦戏谑一笑,“这么多菜也堵不上沈三你的嘴,改明日让云喜特地多做几道菜送你房里。”
“那沈三我,就此多谢十七好意。”沈书羡也不是吃斋的,心底领悟。
一眼能看出这十七在狂吃飞醋,且这醋又酸又涩又难以下咽,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吃多少饭菜也无济于事。
一席酒足饭饱。
众人闲坐一炷香功夫,喝茶消食,待歇得差不多时,谢卿雪唤二位进房内商议要紧的事。
云喜和红杉则留在前厅收拾。
红杉轻轻地用手肘撞了撞云喜,凑过来低低问道:“我昨日担心你,担心到睡不着,今早见你穿了男人的中衣回来,说,是哪位爷的?”
云喜也不避她,神情讪讪,笑了笑道:“还能有谁,这三位爷,谁盯得我最紧,你不是不知道。”
红杉淡扫她一眼,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又道:“也是,十七爷他方才进来后,看你的眼神都冒着火星子,恨不得把你吃了一样。”
云喜的眼睫不由颤了颤,将眼帘垂下来,“没这么夸张罢……”
红杉道:“你有所不知,男人的占有欲是极强的,尤其是对自己想要的。”
云喜弯起唇角,轻笑道:“可姊姊你晓不晓得,等新鲜劲儿过了,曾经再宝贝的东西,亦会弃之敝履。光阴飞逝,日月如梭,就算再浓的情也会有淡的一天,更何况,从小过着锦衣玉食,又长于勋贵世家的主子们,什么珍宝没见过,又怎会对一个毫无身份的人做到长情,反正……我不信……一直都不信。”
哪有哪一个高门子弟,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
莫说高门了,就连平头百姓,也在家里娶一妻纳一妾。
方才种种情景,在云喜脑中盘旋重复,谢卿雪的温柔、谢如晦的霸道、越想越觉着招南说得不错,他们兄弟二人的情谊,不该因着自己,而生了间隙。
偏红杉却道:“那可未必,你不知十七的爹燕王,是个情种罢?”
她的话落下,云喜将收拾好的碗筷往桌面上一顿,脸上有几分不解。
云喜问道:“此话怎说?”
第89章 宫廷秘事
红杉左顾右盼,望了一圈儿,见前厅和前厅外无人,才道:“你在王府多年,没听到什么关于府邸秘事?”
云喜说道:“我十岁之后便入了王府地段较偏的西苑,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久而久之,便没几个能说心底话的姊妹,金桂姑姑除外……”
红杉心头微紧,“这么说,你这些年都是孤孤单单地过来的……”
“可以这么说罢。”云喜莞尔,“如果觉着孤独了,抬头看看月亮,便不孤单了。”
红杉暗忖,原来这就是她为什么这么重视家人的原因。
“是旁人都能看出,十七爷钟情于你。”
“姊姊,这种话不兴说。”
红杉沉默少顷,微叹,缓缓道:“师父说,你跟一位女子长得很像,一位……当年燕王爱而不得的美丽俏佳人。”
云喜手上动作利索,把桌面上的碗筷全部叠起来,放在竹篮上,应道:“天底下,人有相似罢了。”
红杉跟着她出去,一边走一边道:“传闻那位佳人是太子太保的孙女,五岁开蒙,熟读四书五经,十岁吟诗作赋,在宫宴上被当今官家的母亲,既已逝的慈懿皇后给看中,选她入宫为当时还是皇嫡孙的太子做伴读,那时官家有六子,除了最小的那位代王不用入书房,其余的小皇孙都要入书房。”
云喜悠然道:“姊姊,这事儿也是听箫航大夫说的?”
红杉道:“这些宫廷秘事,自是听老一辈的人说的,老箫他不爱讲这些。”
“哦?”云喜来了好奇,“接着呢,那位佳人如何了?”
红杉道:“佳人才十岁便与那些大她好几岁的哥哥为伴,他们都很宠这位太子太保的孙女,常常杳儿妹妹,杳儿妹妹地叫,那英俊潇洒,气宇轩昂的燕王便是其中之一。”
云喜疑惑:“那为何燕王最后不是跟这位佳人走在一起?郎有情,妾有意,彼此身份地位,也都匹配。”
红杉见她嫣然的粉腮鼓了鼓,叹道:“若能结秦晋之好,自是最好的,可这世道容不得他人太圆满,个中原因我也不知道…t…只知后来的燕王娶了一妻纳了二妾,为心爱之人在燕王府邸高筑紫云台。”
云喜记得很清楚,那时金桂姑姑说过,那紫云台谁也不能进,一经发现立即处之!
若真的爱这位佳人,那燕王为何不自己争取,等佳人嫁与别人,才恍然醒悟,后悔不已。筑起紫云台,是追忆过往,还是日夜反思,谁又说得清楚?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脚程并没有耽搁,走到厨房,红杉继续道:“在当年,燕王是极有可能取代太子的人,若他真的娶了那位太子太保的孙女,太子地位岌岌可危。”
顿了顿,又道:“十七爷的生母是外姓侯爷的嫡女,听说也是一位极美的佳人,爱慕燕王已久,可惜这位佳人在生下十七爷不久,因病离世。倘若没有生病,如今的燕王妃哪能入门。”
云喜去大缸那取了干净的水放在木盆上,皱起眉道:“姊姊,若燕王长情,为何要娶两姊妹入门,又为何纳了两美妾,他理应遁入佛门,了结红尘,常伴古佛青灯才是。”
红杉眼中闪过一丝云喜也捕捉不到的惊讶,旋即淡淡道:“他身为皇室一员,开枝散叶是他应尽的责任,自古以来也没有王爷出家的先例。”
云喜洗碗的手顿了顿,精致的小脸露出一抹落寞,“所以……男人的情意信五分都不错了。”
红杉听她这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一愣一愣的,不知道的以为你被某个负心汉伤了心,对情爱避之不及。”
云喜把碗筷过洗一遍,水眸微寒,“情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适合我,我喜欢实实在在的银子。”
红杉笑她是个小小守财奴。
她也认,这天地间,没有什么比银子实在。
有银子,就有饭吃。
有银子,就可以让一家人团聚,不再分离。
有银子,还能从谢如晦手上赎回云家祖宅。
至于后面那一条,她也不敢担保能做成,至少能为了这事儿,尽心尽力伺候主子,讨得主子欢心。
谢卿雪跟谢如晦和沈书羡在房内商议接下来的部署。
沈书羡有很好的眼力见儿,看见书桌案台上有青釉印花菱花式小碟,上面还有一点酥饼残渣,笑道:“十二,你在房内瞒着我们吃好东西了,定是云喜姑娘给你做的罢!”
谢卿雪颔首,清了清嗓子道:“不过是烧饭时,顺带做了一碟千层桂花酿酥饼,她知我爱吃。”
谢如晦面容浮起温和,可心底却翻江倒海,冰冷到极点,“我那婢子确实是心灵手巧,又知冷知热,带她出来照料我们的日常起居,最合适不过。”
沈书羡拿眼瞟谢如晦和谢卿雪,暗忖着,这哥们俩还真口味一致,换作旁人会不会也一样?
谢如晦转眼看他,说道:“沈三,若她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你一定不要手软,该骂就骂。”
沈书羡那隽雅的面容一僵,兀自去执起茶壶,给自己倒一杯茶水,冰凉的茶水一喝下,解了体内躁动的因子,扬起淡淡的笑容,朝着谢如晦道:“十七,要不也来一杯,缓一缓初冬的干燥。”
谢如晦缓缓点头,递杯子给他。
谢卿雪则道:“你们两个,有什么妙计,说来听听。”
谢如晦抿了一口杯中茶水,想着昨晚那事儿没必要瞒着谢卿雪,便说道:“昨日我家婢子私自去了香醉阁,好巧不巧,遇见了王循,更让人吃惊的是,那位淸倌儿林霜,与云喜是认识的。”
闻言,谢卿雪脸色微变,“王循是出了名的风流,在外养外室,在青楼养粉头,他在香醉阁我并不感到意外,可能六王叔也在……十七,你曾说林霜是县官之女,可为何入了风月之地,有查到吗?”
第19章 被人截胡
谢如晦不咸不淡地说道,“她爹是七品县令,因饮酒废事、贪财好色、媚上欺下,民间疾苦视之漠然,与贪官为伍,敛了不少民脂民膏,被检察司一锅端了,全家没入奴籍。”
谢卿雪又问道:“是哪一年的事?”
谢如晦:“元贞三年的事。”
沈书羡摸了摸下巴,道:“那时官家登基不久,百废待兴。官家为了修正纲纪,实行重典治吏,这一举措,是严惩了不少贪官污吏。”
谢如晦:“官家此乃明智之举,那些个贪官污吏,死不足惜。”
谢卿雪滑盖吃茶,却道:“我倒觉着此事并不简单,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谁给的胆子做这等事。”
谢如晦:“殷都自古以来,农商兴旺、茶叶发达,地处水陆要冲,又是三国交界的地方经济枢纽,恰巧林震韬又是管殷都最富有的桐乡县,日子久了,谁不想巴结这位官老爷,送财、送人、笼络人心,地方商贾常做的事。”
谢卿雪声音清淡如昔,“他是一颗弃子罢了。”
沈书羡道:“这么说来,背后那人,棋子可不少。”
谢如晦道:“有一个人很关键。”
谢卿雪不语,等他继续说。
谢如晦道:“云衍。”
“为何是他?”谢卿雪凝神思忖着,又道,“放在十年前,他不过是个小孩。”
谢如晦:“他十二、三岁家里遭遇灭顶之灾,倾家荡产,又做了半年短工,伤了身子卧床半年。原是与林霜有婚约,后来林家见云家没落,一口悔婚,自此两家结仇。没多久,林震韬下台,发配烟瘴之地做苦役,未满十八的男女没入奴籍,还是云衍疏通了不少银两,将他们改为良籍,而林霜则入了香醉阁,倘若没有云衍在背后帮助一把,林霜和她全家老小的性命休矣。”
“原来还有这层渊源。”沈书羡想到了什么似的,抬眼道,“这个云衍和云喜,是同宗啊!”
谢卿雪笑了笑,“不止是同宗,还是兄妹。”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立即缄默。
谢卿雪见气氛微妙,岔开话题,道:“十七、沈三,你们两个继续查手上的事,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云儿出去一趟。”
说到这个,谢如晦更觉烦躁起来,问道:“十二,我同你一道去,你们要去哪?”
谢卿雪偏首看他,说道:“十七,如果你在,恐怕不适,我跟她去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