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人!”谢子苓吼道,继而垂下眼帘,苦涩说,“云儿,我不能没有你……”
他不敢想象,云喜会成为大哥的女人。
他小心谨慎,悉心浇灌的花骨朵,竟然被人折了去。
还是他最敬重,最爱戴的大哥。
“你会找到你真心喜欢的,真心想守护的小娘子,但那个人不是我……”云喜的语气很淡,像一缕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谢子苓的双眸波光浮动,异常呈亮,他张了张嘴道:“我找到了,就是你啊,你不要拒绝我好吗?”
倘若他快一些,再快一些,云儿是不是只属于他的……
他非常懊恼,为何在她身陷囹圄之时,他不在她的身边……
如果一切来得及,他又怎会让他心心念念,默默守护的云儿变成他大哥的女人!
云喜闭了闭眼,平复起伏波动的情绪,如鲠在喉,低声道:“子琏哥哥,你不要再说了,万一被你大哥听到,指不定又找你撒气,他的脾性你比我更熟悉不是?我已是他的人,我们这般纠扯只会……只会落人笑柄,云儿不愿看着子琏哥哥被人戳脊梁骨。”
谢子苓双目突然通红,眸光黯淡起来,大声道:“我不在乎!”
去他狗屁的戳脊梁,谁戳他脊梁,他敢跟谁干架!
云喜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往他心里狠狠插去!
他的心如坠冰窖,冻得无法呼吸。
“可我在乎!”云喜喉头哽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戳人心肺的话。
她转过身去,不愿去看满面苦楚,神色落寞的子琏哥哥,当她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就知道他们那时相处的时光回不去了。
彻底回不去了……
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谢子苓不争气地淌下热泪,他挥袖抹了抹,沉默不语地把眼前这位小娘子的身姿,仔仔细细地瞧了又瞧。
她今天的这身打扮极妍丽妩媚,就算穿了平常的婢女衣饰,依旧美得不可方物。更何况是现在,把她放在高门贵女里,怕是要艳压群芳,鹤立鸡群了。
他的视线从她的发髻,一路往下,落到双肩、手臂、腰肢、双足上,似乎要把她刻入脑海中,生生世世。
不知过了多久,他对背对着他的云儿,怅然地说道:“云儿,我走了。”
云喜心下明白,两人经此一别,不再是西苑树下谈天说地的两小无猜。
那个时常逗她开心,在她面前大大咧咧,给她带新鲜玩意,有时又过分认真的子琏哥哥,不再属于她了。
之后,只会是嫂子和小叔的关系。
谢子苓垂在一侧的手握紧,又松了松,突然向上圈住她的肩膀,在她耳畔,轻声道:“如果……如果你想离开他,我会帮你。”
他始终不相信,云喜会因为钱财、权力被大哥所惑。
终是忍不住地,想再奢求一次她对他的叫唤,“云儿,我想再听你一次唤我为子琏哥哥。”
云喜深深地吐了口气,转过身对上他的眸子,心底已百转千回。
不过数日,却成了这般处境。
她对他笑,如同从前,笑得眉眼弯弯,唇畔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子琏哥哥。”
谢子苓静静地听着,心头剧痛,还是扯出一抹酸涩的笑意,淡淡道:“云儿,保重。”
云喜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大脑突然空白,捂着嘴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保重。”
她的小厮哥哥,两人这么多年的嬉笑打闹,她怎么可能会对他没有半点情分?
只是天不随人愿,两人有缘无分罢了。
却说燕王妃这厢,敏月把方才在假山后听见的,看见的一字不漏地告诉燕王妃。
她为了不迁怒儿子,只得让当事人把话说清楚,好绝了儿子的心思。
燕王妃听罢,心下微松,扯扯嘴角,拿起桌面上的干果蜜脯吃了起来。
甚好,甚好!
她生的儿子,又怎会被美色所误?
马上便要春闱了,断不能因一个女子前功尽弃。
以谢子苓的才情,中个探花,不在话下。
燕王妃一边想着,一边道:“四小姐和五小姐那边准备得如何?”
敏月轻声道:“回燕王妃娘娘,她们近日去了教乐坊,勤学苦练,奴婢想她们定能在除夕宴会上,博得头筹。”
燕王妃喝着茶,道:“我可没想让她们有多厉害,只要能让官家开怀大笑,便就足够了,说不定官家一时兴头,给莺莺指上一头好婚事。”
敏月淡笑道:“天下父母哪有一个不操心子女的,燕王妃娘娘为子女做的事,在奴婢们眼中,实在伟大。”
燕王妃深深看了眼敏月,眉梢轻挑,道:“敏月,你多大年纪跟的我?”
敏月淡回:“奴婢十二岁跟的娘娘,如今已有五年光景。”
燕王妃心里打着算盘,原以为谢如晦对云喜只是一时兴起,贪新鲜,玩腻了会撂开手,谁知等他办完事回来,却给她带来一个晴天霹雳,问所闻未闻的消息。
他竟然敢带着云喜去见她,还说只能让云喜绵延血脉,更过分的是置燕王府的名誉不顾,上书官家,娶她为妻!
万一真让云喜做了当家主母,那么辛苦多年维持的荣耀岂不被她生生拖垮?!
她不能看着谢如晦一错再错,否则到死也不瞑目!
于是,对着敏月说道:“我瞧着云喜那贱婢身子羸弱,万一世子爷身边就她一个伺候,岂不遭人笑话,我现在瞧你出落得水灵灵的,伶俐又貌美,也是个会伺候人的,我同晦世子那边说说,把你也一同纳进房,届时我做主,你跟云喜同一天进门。”
敏月自从那次被谢如晦凶过之后,便绝了攀高枝的心思,更何况前几日,晦世子明说了他只认云喜一个,她更加心灰意冷。
可眼下燕王妃娘娘说,要把她赐给晦世子,浑身打了一个寒战,脸色不由青一阵白一阵,忙跪下道:“奴婢福薄,奴婢一心只想伺候娘娘您,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燕王妃蹙了蹙眉,冷笑一声,道:“敏月,你平时的机灵劲儿都去了哪?关键时刻掉链子,你看看你自己这像什么话!”
敏月冷汗涔涔,把头垂得更低,欲要开口,却被五小姐谢馥君抢先说了去。
谢馥君姗姗走来,朝燕王妃盈盈福身,盯着垂头的敏月,幽幽道:“母亲,敏月不合适,我倒有一个不错的人选,她有的是法子治云喜。”
燕王妃闻言,因笑道:“馥君,你献计的策略向来行不通,这回怎就拍着胸脯说,你有更好的法子为母亲分忧。”
谢馥君往后看一眼,这时连翘袅袅上前,浅浅施了一礼,在袖笼中拿出一块玉佩,道:“回娘娘,这块玉佩还有另一半,而另一半奴婢曾见过晦世子戴在身上。”
“哦?”燕王妃看了看这块玉佩,陷入了沉思。
第145章 秘密
谢如晦在晌午时分因急事被召进东宫,回去之时被沈书羡拉去同醉坊饮酒赏乐。
沈书羡命掌柜上最好的吃食,鸡鸭鱼肉、煨羊肉、炖牛肉、干果点心、辣汤齑粉,不一而足。
两人连喝数杯果子酒,喝得面若白玉的脸通红不已。
期间,沈书羡喝着酒,眸子半昧着,语气淡淡地问他:“晦世子,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云喜真相?”
谢如晦一想到家里小娘子,心口似被某个东t西烫了几下,隐隐作痛,不容置疑地道:“不……告诉她只会坏了咱们的事。”
沈书羡漂亮的眸子凝视他,轻笑道:“她一个弱女子,能坏咱们什么好事,你可别小看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恨。”
谢如晦执酒盏的手稍顿,不禁思索片刻,看向沈书羡道:“叫旁人听了去,不知道你为人如何的,定会认为你跟那风流的王循一样,粉头堆里混的,晓女人心,懂女人意。”
沈书羡眉头蹙了蹙,脸色微微僵住,暗道:这厮嘴真毒,还那么多姑娘对他芳心暗许,绝对眼瞎了!放着我这么一个温润儒雅,翩翩公子的青年才俊不喜欢,偏要喜欢这厮,实在搞不懂!
他轻咳一声,盯着慢条斯理的谢如晦看了一回,直白问道:“晦世子,你对人家到底是什么个想法?”
谢如晦执壶斟酒,容色不悦,抿一口酒,眼皮微微抬起,看着他,道:“沈三,你是否问太多了。”
室内一时寂静。
沈书羡挠了挠脖子,吸了口气,淡淡带着点埋怨,道:“我这不是为你着想来着,你倒觉着我问太多了,咱们还是不是兄弟啊——”
谢如晦把半盏酒喝光,借着喝酒之余,掩住眼底闪动的涩意,良久方道:“明知故问。”
他何尝不知她在恨他……
倘若什么都告知她,她定会承受不住……
相处十年的家人,竟然不是家人……
脑海里忽地闪过那日见云衍时的场景。
……
……
就在对云衍行刑前的那天晚上,云衍有话要对他说,便托了人去把他请过来。
云衍看见他来,挺直胸脯,一改方才的颓废之色,打趣地说道:“晦世子,没想到你肯给云某一个薄面,来见云某。”
谢如晦半眯着狭长好看的丹凤眼,看向他道:“长话短说,你说罢,找我所为何事?”
“晦世子,你猜我为何不找十二,来找你?”云衍笑了笑,问道。
谢如晦清隽的脸上蕴着一抹看不清道不明的颜色,笑着对他道:“自是有你的理由。”
在云衍眼里,他的笑看似温和,实则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云衍微叹了口气,道:“云儿是我的妹妹没错,但阿娘并不知道,云儿是阿爹在外抱回来的女娃。我的亲妹妹自出娘胎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求你,不要折磨云儿。”
谢如晦听了这话,印证了心底的猜测,又问:“你阿爹可曾有讲过,在哪里抱回来的。”
云衍摇头苦笑,“我曾问过,但他一字不提,若不是我无意发现,他大概是把秘密带进棺材里了罢。”
谢如晦勾起唇角,冷冷说道:“嗬!正因为她不是你的亲妹妹,所以你才在她的吃食里下药,把她送给王循,保自己一命!”
云衍闭了闭眼,说道:“王循的私宅里,藏了一幅仕女图,图中女子跟云儿长得十分相似。”
见谢如晦面无表情,便继续说道:“我开着玩笑说,图中之人是我的亲妹妹,他却道这女子唤怜儿,是他在楚地游学时认识的女子。大抵因为有七分相像,所以我才大胆地跟他做个交易,而他又痴迷于云儿的模样,爽快地答应了。”
“云儿性子刚烈,但又很看重亲情,你所做之事又是触犯大周律法,十二也保不了你,你请我过来,是打定主意,我会保你一命罢。”谢如晦直中云衍想说的话,挑了挑眉,问道,“我说的对不对,云衍。”
云衍呵呵一笑,“晦世子,你果真料事如神,可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你想活着吗?”谢如晦问道。
云衍不置可否,“当然。有谁不贪生,不怕死。”
谢如晦笑而不语。
……
……
沈书羡脸上氤着两抹酡红,笑眯眯的斟酒给谢如晦,方道:“若我是云喜,肯定不选你,放着个光风霁月的皇长孙不选,偏要选你这个黑面神,能有什么好处。”
谢如晦吃了他斟的半盏酒,眼风扫了他一眼,黑着脸问道:“我很差吗?”
他平时在军营里,连只母马母牛都不看的人,差在哪里了?
“差?不差!不差!”沈书羡一叠声应道。
少顷,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说:“可你这人,缺了点情趣,小娘子是要哄着的,你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人看了怪害怕。”
谢如晦盯着吃了一大半的热菜,只觉口中忽然苦涩,半点也没有云喜那小娘子做得好吃,讪讪道:“可她喜欢。”
沈书羡正喝着酒,一听到这话,毫无形象地喷了出来,他僵硬地扭头看谢如晦,咽了咽唾液,道:“你说什么?”
谢如晦摸了摸鼻子,平静又不失优雅地说:“她喜欢我这样。”
沈书羡的脸色红青黄白,五颜六色来回变化:“……”
第145章 送她礼物
沈书羡这辈子听过最大的笑话,莫过于向来冰冷不好女色的晦世子,会说出“她喜欢我这样”的话。
他眨眨自己那因喝酒而有些浮肿的眼,含笑道:“哈哈!晦世子,你要把我给笑死是吗?!”
谢如晦眼底露出一丝对他的鄙夷,颇有些不悦,反问道:“难道我有说错?”
沈书羡连忙摆了摆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一叠声地道:“没!没!没!你说的都对哈!”
“那你说说看……”谢如晦捻着盘中的干果,抬眼睇了睇他道,“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未免对方生疑,又道,“我忽然想起有一个同僚曾经问过我,怎么讨自家婆娘欢心,而你看着多少都懂点女人心,所以来问问你。”
沈书羡端着一杯酒稍顿,拿眼去瞧他,阎王爷见到都得喊一声大哥的人,竟然想出这么蹩脚的理由,还敢说出口!
原来一头猛虎也有想要打盹寻乐的时候。
谅他有意要改变点什么,遂沈书羡不疾不徐地道:“……温柔体贴,知冷知热,还时不时地说几句调情的话。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得让她吃一点醋,这醋呢要把握分寸,倘若不小心吃多了难受的是你。”
谢如晦一怔,说道:“什么是我,是我那同僚。”
“啊!对!对!”沈书羡对他很是无语,只得应道。
然后,给他又倒了一盏酒,说道:“晦世子,这个嘛还得看个人,你那个同僚若是真的想讨婆娘开心,力所能及地照顾到她的情绪,嘘寒问暖这些准没错,买点女人用的小礼物送给她,保证欢喜。”
谢如晦正思索间,又听沈书羡道:“你跟皇长孙殿下房内都有人了,何时才到我有啊——”
“你?”谢如晦挑了挑眉,视线挪移到他的脸上,“你母亲不是往你房内塞了两个通房吗?”
“是啊——”沈书羡把手上拿着的筷子往碗里一放,道,“那都是她的眼线,我要来作甚?!”
说到婆娘,他的脑海倒是不由自主浮现出红杉那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脸,又不是梳着妩媚坠马髻,面脂光粉艳,上走路摇曳生姿的绝色美人,偏生在他脑子里像个索命鬼魂一样,挥之不去。
心里不知怎地有一股气堵着,看见台面上的羊还未拆,便把腿子肉扯下来,分一半肉给谢如晦,剩下一半自己和着果子酒吃了。
两人吃得差不多,各回各家,各找各的爹妈。
噢不,对谢如晦来说,他该去找他的婆娘。
想到有一个人在家里等他,心里如被一股电流经过,暖烘烘的。
天空如墨,星子黯淡,寂寥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