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抹了抹眼泪,道:“我没有伤心难过,可能就是那时,我初来皇宫,什么都不懂,又没人说话,一个人在宫里寂寞,不懂事才冒出了一点和离的心思。”
她憋住泪,看着他道:“就那一次吧,后来你对我都很好的。”
谢玉升静静看着她,心里像被堵着,一块石头哽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
秦瑶伸出手,道:“你抱抱我,我就原谅你了。”
小姑娘心地太软太善良,根本不舍得过分苛责对方。
谢玉升看她努力忍泪的样子,缓缓张开了双臂,将她拥入了怀里。
秦瑶一下忍不住了,埋在他肩颈里哭泣起来。
谢玉升回想那个时候,确实是他对她太过疏远,呢喃了一句,“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道歉,”秦瑶双手捧着他的脸,道,“也就那一次,我们不是和好了吗?”
谢玉升当然知道不只有那一次,秦瑶这么说是在骗他。
他欲说什么,外面太医已经赶来。
秦瑶起身,让太医给谢玉升包扎。
谢玉升坐下,将手臂放在案上,余光瞥到秦瑶背对着他立在那里,手上握着手绢,似乎是在偷偷擦眼泪。
太医替谢玉升包扎好,退了出去。
秦瑶转身,吸了吸红红的鼻子,脸上又带上了明媚的笑容,道:“不说以前的事了,我们用膳吧。”
谢玉升道了一句“好”,心里想着的是等会一定要把事情说开。
侍女们进来,将瓷碗放上八仙桌,动作轻缓。
赵全德则立在一旁,手上捧着金盆,里面洒上澡豆,供二人净手。
桌上碗碟飘着热气,这猎场里菜肴自然比不上皇宫里的精致,上的很多菜,秦瑶都不喜欢吃。
她味同嚼蜡了几口,便搁下了筷子。
赵全德看平素食量很好的皇后娘娘,这才用了几口就不吃了,悄悄递了个眼色给侍女,让外面再送几个新鲜菜来。
果然没一会送上来的菜肴看着有食欲多了,鹌鹑烤得金黄流油,鸡肉切成丝炒笋,香气四溢。
小姑娘看着金黄的鹌鹑,眼里泛光,立马夹了一块肉到自己碗里,香香地吃起来。
这副模样,显然像把方才的伤心落泪给抛到了脑后。
可谢玉升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和秦瑶还没把事情说开,在秦瑶心里,必定还存着过去的一个伤口。
口子虽小,却到现在还没有痊愈,以至于他方才才提了一下,她就又难受得忍不住掉眼泪。
也是,换位思考一下,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千里迢迢嫁来长安,举目无亲,皇宫里一个想说话的人都没有。
就连唯一可以的丈夫,看似忙于政务,却实则不喜欢她,对她极其冷漠,偶尔连去她宫里,都懒得应付一下......
自幼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姑娘,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她说那时她很孤单寂寞。
谢玉升心底漏了一下。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得做点什么来弥补之前对不起秦瑶的地方,想了想,道:“过几日,我要去北边办一件事,可能要有一段时间不在宫中。”
秦瑶夹菜的手悬在空中,问:“什么事?要多久回来?”
谢玉升道:“少则一个月,多则三四月。”
这样的回答是秦瑶难以接受的,她小脸一下蔫吧了下去,问:“要这么久吗?那我们要好长一段时间都见不了面了。”
谢玉道:“所以我打算带你一起去,你不是一直嫌在皇宫里待着闷吗,这次微服去北方,你正好可以看看那里的景色。”
秦瑶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就变了,连连道:“我去!”
秦瑶心里异常兴奋,从凳子上站起来,想要庆祝,又不知道要做什么,再次坐回去。
谢玉升看她这么高兴,心下稍微了宽慰一点。
赵全德连忙道:“出宫好啊,宫外可比宫内自在多了,没那么多规矩,到时候娘娘就不用拘着了,想怎么玩就这么玩。”
秦瑶也是这样想的,心里愉快,连饭都多吃了许多。
美人连起用膳,那也是极其赏心悦目的。
谢玉升用完了,搁下筷子,看秦瑶小口慢咽,像雀鸟啄食一般,格外的生动有趣。
赵全德递上来一杯茶,道:“娘娘喝口茶,润点嗓子。”
秦瑶抿了一口,继续夹菜。
赵全德目光追随着秦瑶的筷子,想瞧瞧皇后娘娘接下来吃什么,却在看清她夹的是何物时,嘴角的笑容慢慢落了下来。
秦瑶夹的是一块栗子。
那栗子本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可上面却洒了一层蟹汁。
赵全德依稀记得,秦瑶对蟹过敏。
那时秦瑶嫁来长安不久,与谢玉升一同用膳,桌上就上了一碟蟹汁鳜鱼。
秦瑶此前从没对蟹汁过敏过,可唯独那天,用膳时吃了几块蟹汁鱼肉,没过多久,身上就开始发热,到最后还出了一脸的疹子。
秦瑶那么爱美,当时以为天都塌了,成日躲在屋里,不敢见人,连谢玉升来,都被她拒之门外。
直到足足卧床了十几日,症状才有所消退。
如今赵全德看秦瑶又要去夹洒了蟹汁的菜肴,暗叫一声不好,连忙伸出手就要制止,一道声音却他一步响了起来。
谢玉升道:“这栗子肉上洒了蟹汁,你对它过敏,不要用。”
秦瑶被这么一提醒,立马想起了,将筷子放下。
她笑道:“多谢陛下。”
然而下一刻,一种诡异的气氛却在二人之间升起。
秦瑶意识到什么,慢慢地抬眼,对上了谢玉升的视线。
谢玉升也想到了一些事,咳嗽了一声,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道:“东西收拾好了吗,等会我们就回宫吧......”
“不要换话题,”秦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里浮起一个巨大的猜测。
“谢玉升,你怎么知道我对蟹汁过敏的?”
这事少有人知,就连秦瑶自己,也是在嫁来长安后,才发现自己对蟹过敏的。
那次发现过敏的用膳,是在二人成亲之后不久。
谢玉升怎么可能记得?
秦瑶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马脚,艰涩地开口:“你不是失忆了吗?”
作者有话说:
谢玉升:被老婆发现马甲了,我好像真的要失去老婆了,怎么办?很着急,在线等。
第54章 掉马
“你失忆了,怎么记得我对蟹汁过敏的?”秦瑶又问了一遍。
她心潮澎湃,震惊不已,话脱口而出,没意识到帐子里还有旁的人在。
其他的几位宫女,包括赵全德在内,在听到这一句话后,脸上俱露出了吃惊的神情,面面相觑,疑惑地看向皇帝。
谢玉升失忆之事,此前一直瞒着外面,知晓内情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就连赵全德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众人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不信,明明皇帝最近都表现得极其正常,哪里像失忆的样子?
谢玉升握着茶杯,不急不慢地抿了口茶。
这副样子看在秦瑶眼中,心里认定他这是在做样子,故意拖时间,思索怎么把话给圆过来。
秦瑶紧张极了,目光紧盯着谢玉升的唇,等着他开口。
终于,那张薄唇缓缓张开,道:“你们先出去。”
宫女们手贴着小腹,忙不迭退出去。
帐子里很快只剩下帝后二人。
谢玉升起身,走到秦瑶身边,手搭上她的肩膀,道:“不是说了吗,我失忆之事,不能声张?”
秦瑶拿开他的手,仰头问:“前提是你是真的失忆了。”
谢玉升皱眉道:“确实是失忆了,皇后怎么忽然问这样的问题?”
秦瑶此刻哪还有心思和他打太极,直接问:“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起来我对蟹汁过敏的?别说是太监宫人告诉你的。”
这话可把谢玉升话给堵回去了一半,他确实是准备这么回答的。
秦瑶狐疑地道:“宫里御膳房的人知道我不能吃蟹汁,所以平时都不上有蟹的菜,你失忆之后,从何而知的?”
谢玉升顿了一顿,道:“确实宫人告诉我的。我才失忆那会,怕疏忽了你,为了尽快回到以前的相处样子,有一次向你宫里的侍女打听,皇后娘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和不喜欢的东西,得知了你不能吃蟹,此后一直记在心里。”
这套说辞看着滴水不漏,甚至还交代谢玉升是为了她,才打听她的喜好。
可怀疑的种子在心中播了芽,便无法根除去。
秦瑶从方才听到谢玉升话,意识到他可能已经恢复记忆,脑子就炸开了,心潮一直无法平静。
秦瑶抬头,看谢玉升朝自己走来,连连后退。
谢玉升停下步伐,问:“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提醒了你一句不要吃蟹汁,你就吓成这个样子?”
他面容冷白,俊容秀逸。
眼前的男子,与秦瑶记忆里那个不拘言笑冷漠的面容一点点重合,让她脑中混乱一片。
好半天,秦瑶终于平静下来,长吸一口气,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道:“没什么事,是我还以为你恢复记忆了,心情有些激动。”
谢玉升拉过她的手,道:“还没有,不过就算记不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碍,我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
他说得极其坦陈,秦瑶在他眼中找不到任何慌乱的情绪,只能暂且先收起了心中怀疑。
秦瑶从他手中抽出手,道:“对了,你午后是不是还有政务要处理啊,快回去吧。”
谢玉升都还没说要走呢,秦瑶就这么急冲冲地赶他出去了,真是连敷衍也不敷衍一下。
谢玉升盯着她看了一会,半晌,笑着道:“好,那我先出去了。”
帐子掀开,热风吹来。
秦瑶坐在凳子上,脑子里一团乱麻,思绪乱跑,回想着刚刚的二人的谈话,接着想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谢玉升若真的失去了一年的记忆,朝堂还能这么安稳下去?
比如举朝上下,就没有一个大臣发现皇帝的不对劲?
这实在匪夷所思。
这个想法一出,巨大的惶恐笼罩上了秦瑶的心头,让她坐如针毡,心如火烧。
她必须找到一些证据,来打消心中的怀疑。
秦瑶想到了自己的阿兄。
阿兄和谢玉升是多年的好友,最了解谢玉升不过,上午他俩还在谈论事情,若是问问阿兄,一定就能知道谢玉升有没有失忆。
其实不止阿兄,还有燕贺、谢采言......这些和皇帝相处过的人,都可以解决秦瑶心头的疑惑。
只要他们之间的谈话,有涉及到过去的一年的事,就能佐证谢玉升并没有失忆。
秦瑶坐不住了,努力抑制住自己发抖的手指,走到帐子边,对外头的赵全德道:“我的亲卫呢,在不在,让亲卫头领赶紧过来,我有要事吩咐。”
没一会,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中年男子拱手道:“娘娘喊臣来,有何事吩咐?”
“范叔,”秦瑶扶起男子起来,轻声细语道,“范叔是阿耶留给我的亲卫,得阿耶信任,一直对秦家忠心耿耿,我今日有个事,请范叔帮忙。”
范云直起腰,爽朗一笑,“娘娘有什么事尽管提吧,老将军将我送到娘娘身边,就是让我好好为娘娘效力的。”
秦瑶指甲掐进手心,压低声音,附到范云耳边,“还请范叔即刻出发,快马加鞭,去追我阿兄,帮我问一件事。”
范云道:“娘娘不若写一封信,在信上把详细情况说明了,再让我送去。”
秦瑶摇头:“不行,写信的话,会被截下。”
秦瑶打死也不敢再相信谢玉升了。
万一他派人把信拦下怎么办?
秦瑶道:“你让阿兄也不要给我写信给我,直接口头转告就行。我想问他的是,他知道陛下失忆吗?他和陛下相处时,两人有没有谈到过去一年的种种?陛下告诉我,他丢失了一年的记忆,我怀疑陛下是在骗我。”
她的声音有一线颤抖。
范云听后,心下一震,对上皇后娘娘眼神。
秦瑶从头上取出一支发簪,交到范云手里,道:“范叔,拜托你了,这个簪子你拿着,如果路上有人拦下你,问你有什么事,你就说是替皇后娘娘送东西给少将军。”
范云接过簪子,抱拳铿声道:“臣必定不负娘娘所托。”
范云出了帐子,从马厩里取出自己的宝马,翻身上马,便往北方驰去。
一路上行过官道,驰骋过草原。
秦瑶的猜测不错,路上起初确实有官兵拦下范云,检查他的行囊,盘问他要去哪里。
好在范云翻出名牌,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说自己是替皇后办事的。
官兵随意找了找他的行囊,没发现异物,便也放他走了。
越往北走,风沙越大。
秦临的队伍驶地比他快,让范云不得不日夜兼程,奋马扬鞭地去追。
终于,第二日的傍晚,在朔州府的入关口,范云赶上了秦临。
范云将秦瑶的问话转述给秦临,问:“陛下有没有失忆?”
少将军立在马上,听到这古怪的问题,皱眉看他一眼,掷下一句:“没有。”
“你去告诉妹妹,谢玉升是骗她的,谢玉升没有失忆,和我议事时,他清清楚楚记得过去一年所有发生的事。”
话说完的那一刻,秦临忽然猜到了什么。
一切奇怪的事情,都有了可循的原因。
秦瑶为何会改变主意,不愿意与谢玉升和离?必定与谢玉升装失忆有关。
谢玉升哄骗了她。
想到这里,秦临眸光变得阴沉,手握紧了缰绳,手背因为用力,青筋虬起。
这副神情让所有的手下都屏住了呼气,大气不敢再喘。
秦临越发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倨傲地道:“给皇后娘娘捎一句话,让她好好准备离开长安的事,一个半月后,我会来接她。”
秦临双腿一夹马肚,策马进了城门。
范云心下大震,得了回答,不敢怠慢,即刻回京
到达长安时,已经是好几日之后。
彼时,皇后娘娘正在宫里收拾行囊。
她听到宫人禀报范云回来了,赶忙走出殿门。
范云立在殿外,他没日没夜赶路,跑死了好几匹马,这会双股战战发抖,脸颊被风吹得破皮流血,瞧着甚是憔悴。
秦瑶问候了范云几句,接着紧张地等他的回话。
在看到范云重重地点头,说出了”陛下没有失忆”后,秦瑶身子如同泄了气,支撑不住,往一旁倒去。
宫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呼,齐齐去扶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