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入沼——归无里【完结】
时间:2024-06-13 14:32:18

  她重申:“我已经搬走了。”
  这话说得她心烦,连江稚茵自己也觉得很莫名其妙:“晚上睡不好,家里也黑漆漆的,没人陪我说话,我去戳玻璃缸的金鱼,它老拿屁股对着我,它以前明明很亲我的。我把附近的滑蛋饭都点了个遍,怎么都不好吃。”
  闻祈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她,仍旧说那一句,却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所以呢?我听不懂暗示。”
  所以你要明明白白告诉她,你喜欢她,你会爱她。
  “你走以后,怎么一切都变了。”她最后的嗓音变得很低沉,像一颗渐渐沉入河底的石头,连带着她的心绪一起往下沉没。
  他突然偏头闭了几秒的眼睛,轻声哈出一口气,看上去比江稚茵还要疲惫。
  “你――”闻祈突然叫了她一声,又没了下文。
  这猝不及防的一声让她本就理不清的思维更是一团乱。
  “茵茵。”他有意叫她的小名,“我说了我不是摆在床边替你疏解寂寞的免费玩具。”
  “你无聊了,没人陪了,就想叫我过去。”闻祈半阖着眼睛,冷嘲般勾了下唇,“我在的时候,你又只想着赶走我,去找别人。”
  江稚茵的大脑空白一瞬:“我什么时候找过别人?”
  “是吗?可我既没有像齐楠一样给你带早饭帮你值日,也没能像以前的课代表一样给你辅导作业到晚上九点半,甚至也不能像孙晔一样送你很名贵的礼物。”
  “你跟他们亲近是应该的。”闻祈低头要走,“我不值得,但我也不想当你没人陪时解闷的玩具。”
  从他嘴里突然冒出来若干人名,江稚茵甚至已经记不清他说的“齐楠”是谁了,她下意识伸手想抓一下他,结果只摸到一手窗户外透进来的夜风。
  她一张口,这凉风就灌进喉咙里,让人哽住。
  江稚茵两步当一步跨过去追人,前面的人的步子也突然放慢,江稚茵第一次主动拽住他手腕。
  闻祈侧睨着地面上晃动的两道影子,被窗帘的影子覆去大半,但仍旧让人心情愉悦,他保持岿然不动的表情,但面上的薄冰似乎也将要在这个春夜消融。
  江稚茵捏了捏他指尖,急声道:“我和他们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你也不是玩具。”
  闻祈没有回头,漆色的短发在风中飘起,拂落到耳畔的助听器上,被他抬手往耳朵里摁了又摁。
  “那你说,我是什么?”
  他回头,突然死死握住她的手,眼神愈来愈浓郁,像一张蓦然张大的兽口。
  但闻祈眼里似乎闪着情动,他轻声,一字一顿地逼问:“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房屋外乌云乍散,月光倾泄,照亮了江稚茵灰暗的视野。
  她终于看清他眼睛里别样的情绪。
  晦暗不明,欲言又止,急不可耐,却又被一层表面虚伪的温和覆盖着。
  闻祈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等到窗外春花都被风拂落,江稚茵却只是拉着他的手什么也没有说。
  她眼瞳微动,像是在做一道送分的数学题,只要此时她能在那个括号里写上他想要的答案,一切仿佛就尘埃落定。
  “我没有谈过恋爱。”江稚茵说,“今天小雨问我为什么对你离开的事情感到那么气愤。”
  闻祈持续回握着她的手,发了个“嗯”的鼻音,等着她的下文,手指竟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牙齿咬合在一起。
  “我回答她说。”
  楼底摩托车疾驰而过,拖出一道响亮的尾音,差点湮没掉江稚茵的声音。
  ――“你走以后我就好想你。”
  风也凝滞,连落叶剐蹭地面的声音都消失殆尽,被深深摁进耳朵里的助听器仍旧只能听到分外到模糊的声音。
  但又仿佛接收到了一段迟来的宇宙信号,宣告一切胜利。
  十二年的光阴,苦心孤诣咬碎牙齿的忍耐,似乎变成一个久久无人触碰过的盒子,在打开的那一瞬间,发出一声经久的叹息。
  江稚茵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眼见闻祈眼睫轻微抖动几下,迟迟收不到回答也让她紧张起来。
  自她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在断断续续的话语间,掌心也变得汗涔涔的。
  她稍稍低了下头,嘀咕着:“我搞不懂你啊,你难道不是喜欢我?”
  “但你一直都很冷淡,而且放弃得也太快了,搬家搬得爽快,一点也不像喜欢我的样子。”
  她有些退缩,企图把手松开,结果又被他挺轻地拽了一下。
  “冷淡代表不喜欢?”闻祈的声音仍旧淡定,紧接着又发出一声低哑的笑,“我花这么大气力死死抑制住的感情,在你看来,居然是不喜欢吗?”
  江稚茵瞬间哑音,那种浑身仿佛被热浆兜头浇下的感觉再度袭来,让她觉得十分熟悉。
  在第一次被闻祈摁着脖子亲吻的时候,好似也出现过这种感觉,像一颗那时就埋于她身体深处的种子,在此刻发出芽来。
  “可是你……”其实她压根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嘴巴快于脑子先出了声。
  闻祈慢声反问:“可是我?”
  “可是你很快就放弃了。”江稚茵强调。
  他保持着缄默,低着眼睛说:“因为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留在你那儿了。”
  “你也拒绝过我,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扯平’?怎么还不高兴呢?”
  他直白地盯着她的眼睛、她蹙起的眉头,最终落在江稚茵因为无言而紧抿的唇角。
  “那就不扯平,我现在觉得你说得对,有些事情本身就是扯不清的。”她缓了一口气,“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了,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是什么意思?”他微眯起眼,淡笑着摇了一下头,“我不想猜,我不知道。”
  ……这也是她自己说过的话,在这一刻被原封不动地奉还,看来这人真是记仇记得厉害。
  江稚茵被逗了这么久,团团转的,还被摁着亲了一通,撞上门把手的后腰现在还痛,她此时也有点恼怒了,把闻祈的手从自己的手上拽下去:“不猜了!”
  “……”
  他的神情出现一秒的错愕,手还停在原地,但掌心已经空掉。
  江稚茵快步往门口走,闻祈停了一会儿,又移步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听着她一条条地吩咐:
  “你今天就要搬回来。”
  “嗯。”
  “洗手间的天花板要重新上漆。”
  “知道了。”
  “你也要负责跟邻居沟通,让他们晚上小点声音,总之我每天要睡够八个小时。”
  “……”
  江稚茵这次没听见回音,停住步子回头去看,见他双手揣兜,脚下踩着几片碎掉的影子,复杂又漂亮的双眼微微眯住,问她:“你的要求我都满足的话,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江稚茵迟疑地看着他,闻祈就开口声明:“不难。”
  “你说。”
  “换个大床吧,房东也说过,两个人住一起应该换一张双人床。”
  “?”
  “茵茵啊,沙发很小,我睡得很挤。”
  “……”
  /
  她预约了上门服务,印有家具品牌的送货车就停在老居民楼楼下拐角的位置。
  因为两栋楼之间的空隙实在过于狭窄,稍微大一点的车都开不进来,于是只能停在街口,由几个工人扛上楼。
  其实房子的面积根本不大,尤其是卧室,放了一张双人床以后更显逼仄。
  江稚茵坐在新床上,突然想到前几天夜里听到的,不知道是左邻右舍还是楼上楼下哪一家夫妻的哼唧声,神情突然变得苦大仇深起来。
  她猛晃了几下,这床质量还挺好,够稳,不会吱呀叫。
  闻祈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斜倚在门边的,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江琳测试床板稳定度的动作一下子僵住。
  “质量还满意?”
  她表情愕然一瞬,别别扭扭地说:“还……行吧。”
  说完她就不太自在地咳嗽几声,闻祈笑一下,什么也没说。
  换好新的床单枕头以后,江琳洗完澡出来,念及闻祈说他怕黑,于是把客厅的小夜灯移到了卧室里来,插进插座里,亮出一点暖黄色的淡光。
  洗过澡的身子萦绕着沐浴露的果香,刚换的大床空出一半的身位,她顿了顿,背向那边,把整个头都捂在被子里,枕头上只露出了一缕吹至半干的头发。
  江琳在被子里睁着眼睛,动了动腿,然后又打算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结果手腕刚刚伸出被子,突然触到一股湿意,凉凉的拽住她的手腕,她下意识回缩,结果罩在脑袋上的被子又被掀起。
  她头发一团乱,压在脑袋底下,江琳怔怔转了下头,说:“哈哈,好巧呀。”
  “……”好尴尬,她在说什么?
  好巧,你也来睡这张床吗?
  闻祈一只手握着她伸出去的手腕,另一只手斜撑在她身体另一侧,眼睑半敛着,只用毛巾敷衍擦过的黑色短发泛着潮湿和洗发水花果香的气息。
  身子朝下低的时候,领口就掉下大片,白皙的皮肤隐隐能窥见皮肤纹路和黛色血管。
  江琳视线朝下漫过去,瞥见两点深红色,又急急错开眼,抻直了脖子,抬着眼睛望向别处。
第38章 金鱼
  虽然说男人的上半身并不是什么隐私,但是江琳还是骤然觉得自己的眼球发起烫来,无法直视那个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接触不良的原因,小夜灯的光闪了几下,她觉得自己应该去客厅接一杯冷水喝一下,好好冷静一下,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太妙。
  她指了指另一边,嗓音干巴巴的:“你掀我被子干什么?你睡那边。”
  兴许是她错看,闻祈眉梢微微挑动,唇角浮现一秒笑意,然后就又一副淡定得不像话的语气:“怕你憋死。”
  他突然松开江琳的手腕,转而去挑她的头发,指尖从耳廓滑下去,用带薄薄一层茧的指腹去搓捻,那声音响在她耳畔格外清晰,像风经过树叶后发出的漫长婆娑。
  江琳不敢看他的双眼,只听见他掐着一股稍显刻意的狎昵语调道:“你头发好像没吹干。”
  她侧了侧脖子,不太自在地“哦”了一声,把头发从闻祈手中拽出来,然后在心里做了无数个深呼吸。
  “吹到半干就差不多了,我太困了,想睡觉。”
  说着,她卷卷自己的被子,还试探性往闻祈这边看了一眼,对这过于近的距离感到心慌,还特别直白地补了一句:“今天才第一天,你别想太多。”
  “……”
  闻祈沉默。
  他唇线绷了一瞬,抬手去关灯,江琳疑惑地问他:“你不是怕黑吗?”
  闻祈的手顿一下,像是才想起来这茬,嘴唇绷得更紧了,在短暂思考过后才道:“我怕你有光睡不着,依你的来就好,我无所谓的。”
  江琳也说:“没关系的,开着吧。”
  刚说完这句话,闪动几下的小夜灯因为故障完全熄灭了,玻璃缸里的金鱼懒懒甩着尾巴,吐出几个泡泡,浮到水面上又破掉。
  江琳在一片黑暗里发愣,闻祈的脸又变得模糊了,只有那股洗发水的味道还经久不散。
  被子发出OO@@的声音,闻祈躺了回去,往她这边靠了靠,半湿的头发几乎要蹭上她的耳朵。
  约莫半分钟以后,江琳本想就这样睡过去,结果又听见身边人说话:
  “其实还是有点怕的。”
  她又把眼睛睁开,询问着:“那我去开窗?”
  江稚茵作势要起身,闻祈就有理由拉住她的手,却也没敢太过分,只圈住一个手指,像小孩子那样握住,在夜里发着气声:“不用,你在我边上待着就好很多。”
  她平躺着,胳膊伸出来压在被子上,闻祈动了几下,似乎调整成了侧对着她的姿势,因为江稚茵能感受到从他呼吸里喷洒出来的热气。
  圈住她手指的温度始终没有移去,闻祈戴着右耳的助听器,他以往会觉得戴着难受而摘掉,但是偏偏今晚又不想摘,似乎觉得多听她说几句话都已经极为难得。
  闻祈的声音极轻,如同窗外惊起的微弱夜风:“王奶奶身体不好的那段时间,只有我一个人躺在那张以前大家都在的大通铺上睡觉。”
  “我的头对着窗台,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一睁眼能看见半边月亮,还有你留下的风铃,看着它晃啊晃,好像真的能听见声音。”
  他动了动,靠得更近了一些,几乎要把下巴压上她肩膀,凑到江稚茵耳朵边上说话,嗓音还黏黏的发不清楚。
  “那时候觉得,有人陪我一下的话,夜晚好像就没有那么难捱。”
  江稚茵的心像一块泡在热水里的软木,发起微微的涨意。
  她紧紧回握住闻祈的手,扣进他温凉的指缝。
  “我在呢。”
  闻祈的身子僵了一下。
  江稚茵看不清,于是也并不知道,身边人在诉说那些往事的时候,面上情绪毫无悲苦,眼睛始终斜睨着两人交握的手,一瞬不移。
  那双眼睛只在最后一秒她回握住自己的时候弯起,漆眸里覆上一层病态又隐忍的快意。
  /
  两个人共用一把钥匙,除非另一个人在家待着,否则就总得约着时间一起回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几天闻祈下午应该都是在学院楼做实验,于是江稚茵就想走小路,从没什么人的后门进去。
  将将看见学院楼一楼的玻璃门,从旁边走过来一个老人,拎着一个棕色的小手提包,来向她借电话。
  “同学啊,我想给我孙子打个电话,结果手机在路上没电了,能帮我打个电话过去吗?”
  江稚茵点了头,老人就又絮絮叨叨的:“我啊,上个月叫他回一趟家,他老是说学校课多,周末也要学习什么的,诶,你们学校计算机都特别忙吗?”
  他回答:“是有一点儿,但是大一的就还好吧,明年升学了应该会更忙。”
  “我孙子就是去年入学的啊?”
  江稚茵拨号拨到一半,好奇问:“我就是这个专业的,你孙子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认识。”
  “赵永伟。”
  他手一顿,在电话刚拨出去的瞬间不小心摁上了“挂断”,然后又慌慌张张重拨,心想着可能只是重名吧,但这老人的口音明显就是滨城人……
  不可能吧……赵永伟根本没有考上海城大学。
  在一番胡思乱想间,电话终于被接通,江稚茵摁开免提给老人听,但那边嘴很快地说:“你好,海大快递站,有什么问题?”
  手机扬声器传出来的声音总有一股失真的感觉,但是江稚茵还是认出来,这就是高中那个赵永伟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旁边的老人反应了好久,突然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怎么打到快递站去了?”
  江稚茵欲言又止,没有多做思考就直接把电话摁断了,含糊其词:“可能是吧……计算机今天下午没有课,您孙子可能现在不在学校了,要不我叫个车送您回去,您回去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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