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入沼——归无里【完结】
时间:2024-06-13 14:32:18

  见识过成蓁和卓恪方的关系,闻祈不喜欢那种被忽视的关系,他恨不得让江稚茵二十四小时都只盯着自己,这时候也耍了自私的性子,不想跟江稚茵说什么。
  他后知后觉自己嘴里传来铁锈味,才发觉自己为了克制说话的欲望,将舌尖都咬破了,舌肉和下唇都传来苦腥味,他将血当作烂肚的秘密一样吞咽下去。
  江稚茵对此一无所知,在公交车到站以后就催他下车。
  因为邓林卓出去旅游,他现在住的房子就暂借给闻祈住几天,就租在他大学旁边的一栋筒子楼里。
  从公交车站牌到筒子楼还有一段距离,中间要经过他们以前上过的滨大附中,高中生的五一假并不会放足,因此里面还有不少学生。
  江稚茵在门口停了一下,他抬手揪了一片树叶,说好久没来过这里了。
  其实对于他来说,这也算不得他的母校,毕竟江稚茵只在这里念了半年书。
  周围的人很少,舌尖传来迟钝的痛意,但这种痛感于他而言反而是解救,闻祈低敛住眸子,微微掀动一下嘴唇,似是要发出声音。
  江稚茵没能注意到他曾想开口说话,在闻祈出声之前徐徐念叨:“邓林卓去旅游,陈雨婕换了新房子,小马现在也会喂狗会摁计算器了。”
  他的视线飘忽一下,松了手里的叶子,看着学校里手挽手经过的学生,轻声道:“我妈也找到他真正的孩子了,但是那孩子不认他,他说现在大家都得到了自己的幸福,过上了稳定的生活,这样就很好。”
  闻祈撇眼看向他,手指不再用力,指腹和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月牙形的指甲印。
  “你喜欢现在的状态?”他停顿一下才说,嗓音稍显艰涩。
  江稚茵偏头笑笑:“如果一直都像现在这样挺好的,可以跟朋友一起出去玩,妈妈身体不再出问题,我和你安稳地过下去。”
  他继续往前走,声音变大了一点:“一直不变就好啦。”
  闻祈敛起眼睑,对江稚茵温和地笑一下:“嗯。”
  江稚茵一直跟他到邓林卓的单人公寓,闻祈一进门就接了个电话,好像在说假期兼职补习的事情。
  闻祈在学校里参加比赛拿过不少奖金,平时还要给高中生补习,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江稚茵劝他:“何必让自己这么累,也可以放松几天吧。”
  “放松不了,我需要钱……”他声音倏地变轻,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很多。”
  他没有说原因,但江稚茵自己猜测,兴许是因为以前总是很拮据,闻祈对金钱总有种莫名的执着,他需要银行卡里的数字不断上涨,尽管他会因此变成一个持久受人鞭策的陀螺也无所谓。
  江稚茵下意识想拉拉他的手,闻祈起先没反应过来,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又突然把手缩回去。
  “?”
  他抬眼不解。
  闻祈缓慢移开视线,只笑说自己手脏。
  鞭在背后的那只手,掌心是新旧交错的指甲印,有的已经破皮结痂,拇指指尖也被重复咬烂多次。
  曾经求之不得的东西终于到手,但闻祈仍旧每分每秒都饱尝焦灼。
第42章 金鱼
  他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戒烟,离开了那所垃圾学校,然后像他以前通宵学说话一样补着落下的课,熬着一个又一个的夜,写的卷子摞起来能堆得和桌子一样高,才转进了滨大附中。
  当他把以前的校服扔进垃圾桶,换上新学校的校服以后,以为生活会焕然一新,他能一个崭新的、不会令人厌恶的模样去见江稚茵。
  因为自卑感太过旺盛,因为得到得太过不易,闻祈不允许这其间出现一丝一毫的差池。
  戒掉以前那些恶习耗费他很大力气,如今他不知道又要花多少时间戒掉掐手的习惯。
  人要漂亮精致,手也要,那是唯一被江稚茵夸过的东西,至少要在他发现以前,让掐出的伤痕愈合掉。
  全身上下,从发梢末端到每一寸指甲,闻祈都需要保持最完美的状态。
  因为他的筹码本就不多,吸引人的地方好像也没有几个。
  所有的这些事实都让他愈发焦躁。
  江稚茵看他垂视着地面,记起这个人确实很爱干净,以前还住在车库的时候就总是擦手。
  这栋房子里之前住着邓林卓那个糙汉,东西扔的到处都是,垃圾桶里的外卖盒也不知道搁了几天了,闻祈将行李箱搁在玄关的位置,先一步进了洗手间,佯装洗手的样子。
  江稚茵记起来还有话要说,在外面叫他:“既然你都到滨城来了,不然明天去我家一趟?我还没跟我妈说过咱俩的事。”
  凉水冲刷着手上细小的伤口,闻祈动作微滞,睫毛轻眨了一下。
  手掌传来轻微的痛意,闻祈回过神,关了水龙头,抽了一张纸巾攥在掌心挡住伤口,拉开洗手间的门回应:“明天?”
  江稚茵看着他的模样,问他:“你明天有事?”
  “嗯。”闻祈将纸巾捏在手里,“明天上午帮别人补习,下午打算去看看王奶奶。”
  江稚茵不作他想,点点头,说那就有机会再见。
  “也不用太紧张吧,只不过我妈嘱咐过我,说我谈恋爱的时候一定要把人领到他跟前看看,因为他……很有可能说发病就发病了,也没什么征兆。”
  江稚茵叹一口气:“我妈以前遇人不淑,他很痛恨那种不学无术,成天躲在学校厕所抽烟,窝在网吧成天成夜打游戏的混混,从小就跟我说一定不能和这样的人沾上关系,不然他会死不瞑目。”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通,再度偏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闻祈的身子有些僵硬,还以为他在暗自紧张。
  “不用太过担心,你挺好的,又不是我妈说的那种人。成绩好性格好有上进心,我妈不会为难你的,他最喜欢乐于挣钱的男人。”
  江稚茵向来乐观。
  闻祈迟迟不曾开口,眉毛压低,薄薄的眼皮倾下大半,淡色的唇被抿得很紧,却突然抿出一个笑:“你觉得我很好啊?”
  他双眼微眯住,看向他,嗓音近乎于呢喃:“有多好呢?”
  江稚茵觉得眼前这个人的气质又变得含混起来,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迟迟不曾散去的黑色雾气。
  就好像在隔雾观花时,注视了一场花瓣的凋零,然后眼见着从花芯中钻出一双竖起来的漆色眼瞳。
  来不及等他再多揣摩,闻祈已经偏开头走向别处。
  “对我误会有点深啊。”闻祈淡声说,“也许我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出这句话的确是冲动之举。
  最近发生的事好坏参半,闻祈性格变得阴晴不定,仿佛在内心里压抑着莫大的情绪。
  之前觉得只要江稚茵喜欢上他,他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装一辈子,可以永远当个好人,说不定那些掩埋在内心的阴暗想法,那些仿若锁在尘封木匣里的占有欲和嫉妒心就不会像漫长雨季衍生的青苔一样满溢出来。
  但人最害怕的不过一个“得到过又失去”,如果再被丢下一次,闻祈觉得自己真的会成为闻春山口中的“疯子”“神经病”。
  现在他胃口变大,贪欲更重,希望在某一天江稚茵发现他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好的时候,也不会离开他。
  被隐瞒的那些过往永远见不得天光、烂在过去就好。
  现在闻祈只希望他能够喜欢上真实的他、坏的他。
  他抬手盖上水壶的盖子,倒了一杯茶水,但壶中的茶水似乎已经隔了夜,抿进口中的时候漫生出浓重的涩口感。
  江稚茵看出他又在自暴自弃,生长环境不好的人都会有这个特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对,十分在意别人的想法,那股自卑感仿佛在他被丢弃的那一刻就用钻头在他的骨髓里钻了一个虫眼。
  在曾经的“茵茵”的努力下,那钻痕似乎淡去一些,但又在他离去的那十二年里繁衍出更深重的、如同虫噬一般的疼痛。
  这打消了江稚茵打算回家的念头,他假装没事人一样,帮忙收拾着沙发上摆放得乱糟糟的东西,一边收还一边吐槽:“他家可真够乱的,不知道冰箱里有没有能吃的东西。”
  他灵光一现:“对了,之前我说想吃龙虾面,结果那次你就给我剥了几个虾,我一直都没吃上,今天做给我吃吧。”
  闻祈的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他身上,江稚茵一笑,推着他肩膀让他去厨房:“你去准备一下,我叫个小龙虾的外卖,后面几天你又忙,我不还得馋好久?”
  他想一出是一出,念叨完就坐在沙发上扒拉着手机,真的开始挑选起评分最高的小龙虾店铺来。
  透过窗户往外看,隔着一条算不上宽阔的街道,学校的放学铃声传来。
  在吃过饭以后,江稚茵陷进全是学生的人潮里,听着他们碎碎念着,讨论着学校里的八卦,居然也突然怀念起来。
  虽然也并没有隔太久,虽然他到现在的心态并没有被改变多少。
  滨城不像海城,海城喜欢在马路两边种上高高的梧桐树,春天的时候能去海棠花街闲逛,踩那些大风刮下的花瓣,江稚茵就走得慢了一些。
  自从高中毕业以后,江稚茵很少再有被江琳批评晚回家的机会,这次他连被批评都只觉得这感觉熟悉到让人高兴。
  他妈觉得他越长大人越傻。
  江琳说了他几句,又去抽屉里翻出几个药瓶,按照惯例把药丸咽下去。
  江稚茵坐在沙发上,坦白:“我谈恋爱了。”
  他妈咳了一声,嘴里的水还没完全咽下去,被呛了个猝不及防。
  江稚茵看着电视节目,眼神没怎么动:“你说让我一定要告诉你的,我这不没谈几天就跟你汇报了吗?”
  江琳擦了擦嘴,缓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才开口问:“你们学校的?”
  “是。”他承认,“你也认识,闻祈。”
  江琳皱了眉。
  通过这样的小表情,江稚茵猜到他对闻祈并不满意。
  大多数时候他对自己都是开明的,但这种“开明”体现在:只要不违反我给你制定的最低准则,比如不能跟不三不四的人为伍,不能烧杀抢掠等等等等,其它事都好商量。
  但作为一个“过来人”,江琳还是有自己的偏好的,他在这方面跟大多数的母亲一样,希望江稚茵的另一半温文尔雅、无不良嗜好、学历高、能找一个稳定的工作、父母性格也得好相与、家庭情况不能太差……
  闻祈有好几条都不太符合,因此他并不太称江琳的心。
  但是闻祈目前还没有打破江琳的最低接受限度,因此他妈并不会直接说“不行”,只是不太高兴而已。
  “算了……”江琳放下水杯,“谈恋爱我不干涉,等你俩真往后走到更深入的一步了再说,我会继续跟进的。”
  这话说的有点官腔,像在汇报工作,木讷得江稚茵想笑。
  “好。”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转头去拿果盘里的梨。
  盯着电视机上无限重播的电视剧,江稚茵有些恍惚,觉着现在岁月安稳,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就好了。
  大家各得其所,江琳永远健康,那个小孩要是有一天跟妈妈和解了,一起坐在一起吃一顿饭也未尝不可。
  这么想着,他咬下一口皇冠梨,却发现是坏的。
  梨的内里已经烂掉,含在嘴里发出浓烈的酸苦味。
  /
  五一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江稚茵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期间接到了赵永伟的电话,说他奶奶让他送点礼物给自己。
  江稚茵婉拒着说“不用”,电话对面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电话被人夺过去,他听见对面那个老人咳嗽到发哑的声音,像是生着病:“不会打扰你吧?我就是想跟你道个谢,小伟说你是他以前的同学,你们都在一个学校,还可以相互照顾一点儿嘛。”
  看来赵永伟并没有跟他奶奶讲清楚,不仅没有解释他自己没有考上大学的事,现在把他也扯进去,难道他还得一直做他的证人,证明他还在海大念书吗?
  他随口应了一句,这个时候也不好去做那个“坏人”,说人家孙子怎么怎么样,只能够保持沉默,应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在江稚茵的一再推拒下,老人只能放弃,转而叫赵永伟到学校里再好好感谢他。
  江稚茵叹一口气,挂了电话以后觉得饿,去冰箱里看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菜。
  他问江琳晚上要吃什么,江琳拎着包作势出门,面色称不上好看:“我出去办点事,你自己点个外卖吧,别吃不健康的啊。”
  江稚茵翘着脖子说“好”。
  陈雨婕搬家已经搬好了,他叫江稚茵去他新家看看,正好江稚茵也没地儿吃饭,就答应了,揣了个钥匙就出门。
  他扫了一辆单车,停在一个交叉路口等空等,傍晚的气温很闷很热,江稚茵空出一只手扇风,被突然穿行过去的电动车挤了一下,差点倒在路边,于是他心情不太好地拖着车靠到路边的位置,继续等着绿灯。
  边上是一家小的甜品店,透明橱柜里刚烤出来的面包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江稚茵被勾起食欲,转了个头,眼神却晃了一下,连眼睛也不眨了。
  红灯终于变绿,他却迟迟没有出发。
  只是怔怔地,隔着那个落地玻璃窗,看着里面的江琳――
  以及对面的赵永伟。
  乍一瞬间,似乎有什么陈旧到几乎快被他遗忘的细节,重新搭上了他脑子里那根弦。
第43章 金鱼
  江稚茵记起高中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去招惹赵永伟,一方面是因为他性子凶戾,总是挑事,招惹他没好处。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赵永伟有心脏病,大家都怕把他气出个好歹来,自己反而摊上了麻烦。
  ……而江琳也是家族性心脏病。
  人行道上零星走过几个人,江稚茵却迟迟没有出发,脚尖抵着地,看着落地窗里对话的两人。
  红绿灯继续由绿转红,江稚茵又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然后在下一次绿灯的时候踩上自行车踏板过了交叉路口。
  而甜品店里的气氛也很僵持。
  这是赵永伟第一次主动约他从未见过面的母亲见面,在此之前,他没给过江琳好脸色,也觉得不需要给。
  其实很小的时候听奶奶说过,他刚被生下来,妈妈就把他扔到奶奶家,二十年里不闻不问,对他不念半点情分。
  尽管他知道这跟他那个死掉的爹也脱不了干系,却也不能说江琳完全无辜。
  因此赵永伟十分怨恨江琳。
  “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见我。”江琳说。
  赵永伟活到现在都是浑浑噩噩过的,恶习一大堆,一坐下就开始抖腿,江琳看得眉毛一蹙,他就又嗤笑一声。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你之前说你可以补偿我。”
  江琳看着他,没说话,赵永伟就继续吊儿郎当地开口:“我现在需要一笔钱,三十万,就当是你的抚养费怎么样?只要你把这笔钱给我,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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