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入沼——归无里【完结】
时间:2024-06-13 14:32:18

  听着这种狮子大开口的要价,江琳忍不住冷笑一下,但顾及着他对这个自己的亲生儿子的确心怀愧疚,于是还是忍了下来,调整情绪后开口:“你要这笔钱做什么?”
  赵永伟听见他刚刚那声嘲讽的笑了,他将腮帮子咬得鼓起,身子僵硬了很久才迟声开口:“奶奶病了,做手术,我们没那么多钱。”
  不然他也不会来找你。
  做了二十年的人,他朋友没交到几个,仇人倒是一大堆,真到紧急关头,一个能帮上忙的都没有。
  前些日子他下班回去,打开门看见老人卧在地板上,去医院检查以后,查出来脑子里有个瘤,目前还没恶化,及时做手术可以摘除,再拖下去风险也会增加。
  赵永伟没把这种让人捉急的事情告诉奶奶,怕他自己着急,反而对病情不好,于是只骗说他是太累了,吃点安神的药就能好。
  家里只有一老一小两个人,根本没有能充当顶梁柱的劳动力,更别提什么存款了,赵永伟四处借钱无门,最后只能想到这个刚来找过他的“妈妈”。
  江琳明显对他这种撒谎成性的小孩没什么信任,他从包里拿出手机,低头道:“我打个电话问问你奶奶,是不是真的需要这笔钱。”
  赵永伟绷不住了,把嗓音放大:“你能不能别老去烦他!你把这事告诉他只会让他干着急,见不得我们好也不用做到这份上吧。”
  闹出的动静太大,店里的人都注视着这边,江琳看着对面脸红脖子粗的人,心说真是连恼羞成怒的样子都和那个混蛋冉清岳一个样。
  他本身就恨透了这种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混球,此时看着赵永伟更是总让他想起自己之前做过多少蠢事,于是江琳沉静开口:“你不让我求证,今天拿奶奶病了找我要三十万,明天拿你的病再找我要三十万,我又不是什么大富翁,给不起那么多钱。”
  “真是跟你那个爸一个样……”江琳把包扣上。
  很久之前,冉清岳骗他拿钱给他出去乱花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只要他说他没有,就气得脸红脖子粗。
  赵永伟活脱脱是翻版的“冉清岳”,尽管他并不姓“冉”,而是跟了奶奶姓。
  但这也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肮脏,真是子承父性。
  江琳拎包作势要走:“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你把你奶奶的检查报告发给我,他身体有什么差错的话,我会尽可能帮忙。”
  说完他又停顿了一会儿,表情复杂了一些:“但是我并拿不出三十万,况且我和冉清岳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的家人本身也不该由我来负担,你也不是听不懂话的小孩子,希望你能理解我。”
  江琳本身也没有太多钱,只是一个在单位上班的普通小职员,工资里一半还要存下来给江稚茵用,不可能全花在所谓的“初恋男友”的母亲身上。
  听见他一番冷言冷语的话,赵永伟双手握成拳头:“奶奶之前说你领养了一个孩子,他是谁啊?你愿意把钱花在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身上,也不肯拿出来给我们救急。”
  江琳太阳穴发痛:“你不要无理取闹,我已经说了只要你把检查报告带过来,我会尽力帮忙,这跟我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江琳已经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他比你听话,比你聪明,比你让人省心,比你好太多,他值得我对他好。”
  人最烦自己被拿来比较。
  上学的时候讨厌被拿去和那些天之骄子比较,上班了讨厌被拿去和那些事业有成的人比较,在家也讨厌被拿去和那些结婚生子的家庭比较。
  在这时候也是,亲生的孩子讨厌被拿去和收养的比较,更讨厌自己的亲生母亲说收养的孩子比他更优秀更好。
  赵永伟喝完自己面前的一杯水,重重把杯子磕在桌面上,把牙齿磨得咔咔作响。
  “……”
  /
  江琳待在陈雨婕新家时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总是盯着新刷的白色墙面发呆。
  陈雨婕在他眼前晃了好几下手,江琳连眼睛都不眨,他问江琳怎么了,江琳动了动脑袋,叹一口气,沉思几秒,最后只翘翘唇角说没什么。
  “赵永伟居然就是江琳的孩子”――这个认知让江琳至今仍不敢相信,始终没回过神来,甚至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迟钝地动了动手指,接过陈雨婕递给他的冰棍,拆了包装袋咬了一口,牙齿被冰得打颤。
  “你家这么早就开始冻雪糕了?”江琳尝试让自己去想别的事情。
  陈雨婕咬着棒冰,起身去推开房间的窗户,回答道:“新家还没装上空调,这几天气温高,就从店里的冰柜拿了一箱子雪糕回来,不然太热了。”
  江琳迟疑了一会儿,偏头看着屋外的天气,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快到又一年夏天了。
  傍晚的时候气温就没有大下午的那么高,江琳回家的时候,江琳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神情自若,好像并不打算提及下午出门见赵永伟的事。
  见江琳回了家,江琳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一些,回头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再见到江琳的时候,江琳有一瞬间的怔忡,但很快就收拾好表情,把语气放得轻松:“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我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江琳也不疑有他,点点头,从冰箱里拿了昨天的剩菜去厨房加热了。
  抽油烟机的声音一响起来,厨房里变得轰隆隆的,江琳坐在沙发上,看见江琳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发出响声,屏幕上出现三个大字,直白地显示着“赵永伟”的名字。
  如果说先前还只是猜想,那么此刻江琳越发能肯定江琳和赵永伟之间的关系。
  手机还在不停震动着,厨房里的江琳毫无所觉,江琳只是看着闪动的手机屏幕,没有动作,拿起遥控板把电视声音调大,等待那边自动挂掉电话。
  屏幕还亮着,赵永伟发了几张图片过来,附言:“这样总行了吧?”
  江稚茵并不知道他和江琳在谈论什么事,只是一个劲把电视声音放大,直到江琳都受不了了,跑出来夺遥控板,责怪他:“开这么大声音,耳朵不得听聋啦?”
  江稚茵笑笑:“听不见嘛。”
  江琳放下遥控板,瞅了一眼手机,表情明显有点慌,偷偷看了江稚茵一眼,紧张地抿着唇角,把手机带到厨房去了。
  江稚茵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剥了一个橘子吃下去,汁水在口中喷溅的时候他记起来什么,回房间给闻祈打了电话。
  春夏交接的时节,楼外满地都是飘荡的杨树花,拂到人的皮肤上发出细微的痒意。
  家里显得有些闷,江稚茵把窗户推开,一只胳膊松松搭在窗台上,把手伸出去抓那些杨树花,另一只附在耳边接电话。
  “在干什么?”
  在她把杨树花攥进手里的一瞬间,闻祈的嗓音也在耳边响起。
  江稚茵说:“没干什么,就是跟你吱一声,我想提前回海城了。”
  电话对面也很吵,闻祈似乎从什么闹腾的地方出去了,嘈杂的声音就减弱了一些。
  从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仿佛带着电流:“之前不是还说很想家,要在家陪你妈妈?”
  江稚茵张了张嘴,在短暂地沉默后坦白:“我今天见到那个孩子了。”
  她没有特意指明,但闻祈也明白她在说谁,在长久的沉默中只发出轻而淡的呼吸声,随即“嗯”了一下,静静听着她的话。
  “是赵永伟,今天下午我妈去找他了。”
  “砰嗵”一声。
  那边传来巨大的碰撞声,像是闻祈的手机突然掉在了地面上。
第44章 金鱼
  江稚茵的耳朵被猝不及防炸了一下,她默默把手机拿远,疑惑发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闻祈把手机捡起来,在忖度良久以后才继续出声,“……你妈妈有说赵永伟找她是什么事吗?”
  江稚茵反复拨弄窗栓,从鼻腔发出声音:“没有。”
  那边传来一道沉闷的呼吸声,倏然间被缓缓放轻。
  “我在这边还有工作,要等五一假期结束以后才能回去了,你先在家等我。”闻祈的嗓音有些发哑,他停顿几秒后再度开口,“有不认识的人敲门别开。”
  这话像嘱咐小孩子一样,惹得江稚茵有点想笑,她连声应“好”。
  回海城之前,江稚茵还很担心地叫江琳一定要注意身体,有什么不对一定一定要打电话。
  江琳无奈地看着她:“你每次走的时候都说这句话,都听腻啦。”
  江稚茵嗔怪她:“就像你每次在我回去的时候都说让我好好吃饭一样啊。”
  过安检以前她还回头看了一眼,江琳仍旧是处变不惊的表情,朝她微微笑着,江稚茵还是会想到那天下午透过落地窗看见的场景,于是只能错开眼睛,努力装着傻。
  这是江琳不想让她知道的事,那她就不该去过多探究了。如果真到了她必须知道的那天,妈妈也不会瞒着她的。
  “……”
  闻祈比她迟几天回来,那天的天气比以往更加燥热,春与夏似乎失去了过渡的间隔,彼此胶粘在了一起。
  半夜里江稚茵听见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伸手摸过去,旁边空了大半。
  卧室的门露着一道缝隙,江稚茵翻身下床,借着一点薄薄的月光,视线从那道门缝里钻了出去,看见闻祈正站在储物柜面前,拉开了抽屉。
  因为视野昏暗,她也看不太真切,只能眯起眸子去辨别他的动作,听见拉抽屉的动静,然后是一点沙沙声,像是从瓶子里倒出来什么东西,被他嚼碎咽下。
  倏地,闻祈似撩了眼皮看过来,手中动作一顿,轻缓地把手里的药瓶搁回去,然后把抽屉推进去。
  “吵醒你了?”他嗓音泛着浓浓的哑意,像一把粗沙咽进了喉咙。
  江稚茵把门拉开得大了一点:“有点口渴,就醒了。”她抬步走过去,“你刚刚在吃什么?”
  脚下踩着他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江稚茵打算伸手重新打开抽屉看一眼,但手刚伸出去就被闻祈握住、制止。
  “没什么,吃了点感康药片。”他说,“有点感冒,晚上不太舒服,起来又吃了一次药。”
  江稚茵沉默着,他就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放,先是让她的掌心贴着脸颊,复而又贴上他额头,然后说:“没骗你,体温都高了。”
  这话确实不作假。
  从掌心传来的皮肤触感细腻温软,体温稍热,连从他鼻腔喷洒出来的呼吸都带了一股热意,打在江稚茵手侧,让她不由自主缩了一下手指。
  暮春季节的夜也满是燥热,她的心像膨胀的氢气球,逐渐升高、飞远,思绪漫无目的,只得讪讪把手收回去,垂在身侧捏合住掌心。
  江稚茵摸了下脖子:“不太严重的话,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倒水喝。”
  闻祈含着极淡的笑意“嗯”了一声,在她趿拉着拖鞋转身的那一秒,又卸下了表情,眉眼变得空洞,眼中无悲无喜,撇眼看了眼窗外。
  海棠花已经不再开,居民楼外黑灯瞎火,只有夜鸟飞来。
  “……”
  平和的生活会轻而易举磨掉人的意志力。
  江稚茵起先还是井井有条的人,考试过后也变得丢三落四的,好不容易配了一把新钥匙,结果坐在实验室电脑前,一摸口袋,只掏出几团纸巾来。
  找遍了书包里里外外的夹层,也没有看到钥匙,她只好给闻祈打了个电话,问他是不是有时间,她去找他拿钥匙,要回家取一些资料。
  闻祈说他现在送过来。
  大概十来分钟以后,江稚茵收拾好东西,准备先回家取东西,闻祈依靠着门外的墙等她,实验室的学长学姐都侧目看过去。
  有熟稔的学姐直接拉着她胳膊调侃:“厉害啊,才一年就交上这么帅的男朋友。”
  “什么啊。”另一个叫魏蔓的学姐拍拍她的肩膀,“她自己就很优秀,跟小江同学谈恋爱才是福气哈哈哈哈。”
  江稚茵被她俩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呦”了几声,急急把电脑装进包里,拉上拉链。
  刚刚还笑着的魏蔓慢慢降下唇角,想了想,还是开口:“我之前看你俩一起骑车回家,住一起了?”
  江稚茵把包拎在手里,点了点头,解释着:“他宿舍关系不太好,就跟我搬到一起住了。”
  魏蔓盯着她看了几秒,慢声提醒:“我之前听社团里的男生闲聊过,说他们院有个聋人怪咖,半夜不睡觉就一个人跑到走廊的窗户那儿靠着吹风,谁跟他说话都不搭理,舍友觉得他跟一只鬼一样,都不愿意跟这样的阴沉男住一起,最后都申请换宿舍,搞到最后那间宿舍就只有他一个人。”
  江稚茵眼睫抖了一下,似在沉思,魏蔓忙笑了几声:“当然,我说的这个不一定就是你男朋友,咱们学校还有挺多这样的特殊学生的,我就是随口跟你说说。”
  “不过说真的。”拽着她手腕的学姐抬眼看向门边,“虽然他长得挺帅的,但你没发现吗?”
  江稚茵:“发现什么?”
  学姐欲言又止:“你男朋友眼睛像蛇,看起来满腹心机的。”
  这话一落地,江稚茵下意识抬眼看过去,闻祈靠在门边,狭长的双眼轻眯起来,似是判断唇形,对上江稚茵探过去的视线以后,他又展现着温和的笑意,薄唇轻抿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但你一盯着他,他就乖得不得了,好奇怪。”
  魏蔓给了她一手刀,将她从江稚茵身边拉开,评论着:“微表情学的课听傻了吧,人家谈得好好的,咱就支持鼓励就好了,少倒油了。现在不都喜欢动物化长相吗?兴许人家就是蛇系美人长相。”
  被拖开的学姐喏喏答是,转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魏蔓推了江稚茵一把,催着:“行了,跟我们在这儿唠半天了,人都等你好久了,回去取资料吧,下午见啊。”
  江稚茵背上单肩包,应了一声,朝门外走去。
  闻祈跟着她一起下楼,走出实验楼以后,外面日头正高,炙烤大地,走出高楼的影子以后被阳光直射着,连眼睛都睁不开。
  江稚茵跟他说:“你把钥匙给我就行了,我回去拿个东西就得再回学校来。”
  他显得有些沉默,跟她只隔着半米距离,漂亮的眉眼低垂着,只盯住地上的树影,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她说话。
  江稚茵停住步子不走了,很轻地捏他的耳朵,嘟囔着:“你助听器坏掉了吗?”
  踮脚凑得近了,闻祈斜眼睨向她,江稚茵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他的眼睛,在那一刻忽然记起学姐的话,仿佛真的能看出一点蛇眼的形状,但又不是那么像。
  毕竟人的眼瞳不是竖起来的,只能说他面无表情时给人一种蛇的冷感。
  跟江稚茵稍显棕色的瞳色不同,闻祈的眸子是纯粹的黑,边缘又仿佛有些虚化,泛出一些灰白色来。
  如果真要说他的眼睛与旁人有什么不同……那大抵就是闻祈的眼睛像没有上过高光的油画,即使眼型上挑i丽,中央却永远只蕴着一团沉黑,看不出光亮,像永远蒙着尘埃的黑色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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