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入沼——归无里【完结】
时间:2024-06-13 14:32:18

  闻祈又在她床边站了一会儿,双手垂下去,安静了好一会儿,关门出去了。
  房子里又没有人了,江稚茵吃完药窝在床上,意识不太清晰,睡了过去,迷迷糊糊的时候感受到一股热风迎面吹来,吹得人心底满是燥热,像是已经枯死的荒草地又冒出成片的草芽一般,带来微弱的痒意。
  江稚茵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睁开眼睛了,眼前如同起了一片浓雾,只看见一个模糊又毛茸茸的脑袋抵在自己手边,短发戳刺着她的手指,衬衫被风推着贴上他的脊背,领带也晃动起来。
  只有待在江稚茵身边的时候,闻祈觉得自己稍微能睡一下,但他需要在江稚茵醒来以前就走,不然会被更加厌恶。
  窗外传来“叮铃铃”的声音,江稚茵的意识像乘着船一样溯洄到好久好久之前,那时她趴在窗台上,头顶是风铃,被夏风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得发出轻微的声音。
  长长的头发飘啊飘,快要和窗外的长草纠缠在一起,江稚茵被晒得暖洋洋的,即将睡沉,闻祈在耳边一声声唤她“茵茵,茵茵”。
  她明明是闭着眼的,但也许眼睛也是皮肤的一部分,也会因为感冒而发热,眼泪就是它的汗水。
  “……怎么老是你在。”江稚茵无法得知自己有没有梦呓出声,只感觉眼前灰暗了一下,长长的影子被斜阳投落在她身上,一直延伸到对面的白色墙面,影子的头发被风吹扬,像十几岁那年被他关在玻璃罩里垂死挣扎的蝴蝶。
  闻祈又探了一下她的体温,江稚茵紧紧闭眼,嘴唇张着喘出热气,无意识地用额头去贴靠他的手掌。
  药效起了,有在被子里捂了一身汗,江稚茵的体温降了一些,不那么热了。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有意识的时候天都黑透了,江稚茵慢吞吞坐起来,身边空无一人,额头上的湿毛巾一下子掉下来,她迟钝地反应了好一会儿,盯着那块毛巾,突然听见有铃声。
  窗户上多了一串让人眼熟的风铃,绳子断掉好几处,有被人重新系起,上面还留有胶水的痕迹――小时候被摔碎的风铃,以一种极其艰难有丑陋的方式被拼凑起来了。
  江稚茵缓缓呼出一口气,有看了眼手机,时隔这么久,闻祈给她发了消息,只有四个字:“记得吃药。”
  她动了动眼皮,没有回复。
  “……”
  /
  七月份的时候,天气正式热起来,早上五点天就亮透了。
  为了避免再感冒,江稚茵在室内得穿一件外套。
  上午下午各开了一次会,组长说合作的项目基本落地,再测试几遍功能就能正式上线了,他笑呵呵地拍着几个实习生的肩膀,说这也算是他们走出校门做的第一个正式的项目,晚上可以好好庆祝一下。
  江稚茵第一次和这么多领导同事一起聚餐,秉持着不出风头的原则,想着没人cue她就一声不吭。
  组长有接了好几个电话,叽里呱啦地谈了一通,说还约了合作方的几个朋友一起庆祝。
  “这年头谁不需要点人脉关系,能多认识几个高层,不管是哪个公司的,对你们新人不是都很有好处嘛?以后跳槽也方便。”他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完有做了个“嘘”的动作,“就跟你们说点真心话,别到处嚷嚷啊。”
  孙晔忙点头称是。
  “他们那边人挺多的,咱分两桌吧,男同志一桌女同志一桌,都自在一点儿,今天我请客。”
  听到这话江稚茵反而松一口气,想着分桌实在再好不过了,要是闻祈也来的话,坐一起也尴尬。
  江稚茵这个组里就三个女生,对面有过来几个,差不多刚好能围坐一桌,只不过大家都不太熟,一时间很难聊起来,都客客气气的。
  隔壁桌上倒是聊得很起劲儿,声音也大,江稚茵瞥了几眼,看见有人劝闻祈喝一杯,被他淡然推拒了。
  孙晔也频繁往闻祈那儿瞄,那眼神很复杂,像探究也像嫉妒,总是没什么太好的心思,孙晔看见他就心口堵得慌,喝了好几杯酒,玻璃杯重重敲在桌面上。
  桌上觥筹交错的,也没什么人注意他这个小实习生,孙晔喝得有些上头了,还冒了几个酒嗝出来,他磨一下牙齿,突然开始骂闻祈:“你还真挺不识好歹的,茵茵那么好的人――”
  闻祈脸色阴沉下去,黑漆漆的眸子却含笑睨向他,没耐心听他把话说完就打断:“跟你说过了不要这么喊她了吧?你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
  孙晔愤愤不平:“你都不是她男朋友了,凭什么还管我怎么喊?”
  闻祈掀着眼皮看他,眼神漆然}人,虽然没有说话,却莫名使气氛变得可怖起来,顷刻间从一派温和转变为恨不得刀掉他一样怨气冲天。
  他不知道怎么突然被噎了一下,转头有抿起酒来。
  在座的有几个都是老酒鬼了,初出牛犊的年轻人根本喝不过他们,孙晔不太敢像闻祈那样直接拒绝,实际上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但还是得硬着头皮喝下去,最后实在忍不住,跑去厕所吐了半天。
  原来这就是打工人的应酬……
  他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看见闻祈正微微弯身在洗手台那边洗手,洗手液的泡沫覆盖住一些细小的疤,孙晔想去漱个口,从镜子里瞥见闻祈安静的眼神,他没搭理他。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洗手间出来,先后从江稚茵背后走过,孙晔走路还是有点不稳当,晃晃悠悠地就要撞到江稚茵的凳子上了,闻祈朝这边投过来一眼,蹙了下眉头,大力把人拽开,江稚茵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闻祈正站在她旁边,虽然眼睛看向了别的地方,但话却是说给她听的:
  “被一点儿酒精就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货色,也亏你这么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孙晔虽然脑子喝得蒙圈了,但耳朵可没有,他都听见了,开始横起来指责他:“说谁被酒精迷得分、分不清路呢?”
  闻祈嗓音讥讽:“这手段连我都觉得低劣,你也好意思用。”
  孙晔脸红得滴血,支支吾吾地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那么宽的路,偏偏走着走着就往女生桌子那边靠了,这样的小心思,没人比闻祈知道得更清楚了。
  他懒得废话,扯着人的衣领把孙晔拎起来,一副嫌恶的样子。
  江稚茵刻意忽视他,转而去叫孙晔的名字:“孙晔你还好吗?要不要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啊,你这都喝得不省人事了吧?”
  晕着的那个嘿嘿笑,拎着他的那个倒恨自己现在这么清醒,恨自己戴了个助听器,还不如听不见得好。
  闻祈连表情都维持不住,他怔住,僵硬地把头偏向江稚茵的方向,看见她还给孙晔递纸,嘀咕着要打电话给他爸妈。
  血液都要停止流动了,细胞像死了一样,他左眼已经没剩什么视力了,但双眼紧紧黏在江稚茵身上的时候,那股窒息感有从四肢百骸渗透进来。
  好痛。
  有不知道是先从哪里开始痛的,也许是骨头,也许是哪一寸皮肉,被穿透的那些孔洞,被咬烂的手指……有或许是眼球、损伤的耳膜,总之身体痛得他发不出声音了。
  以往他恋痛,觉得那是一种感知存在的方式,疼痛会带来多巴胺。
  但现在完全没有,只剩下疯狂叫嚣的念头以及心脏蚀骨的痛意,要灼烧掉人的理智了。
  有是这样。闻祈颓恹地想。
  无论别人做了多讨厌的事情,江稚茵都能不当回事,可是这个规则偏偏在他身上不适用。
  偏偏只对他这样狠心。
  他的大脑突然断掉一根弦,近乎只剩身体本能在逼促喉咙挤出机械的声音:“你没看出来他故意的吗?”
  江稚茵:“那不是跟你一样吗?”
  她还在翻找着手机里的电话号码,江稚茵不记得有没有存过孙晔家人的电话了,许还得找以前的同学问一下。
  江稚茵还在低头翻着电话,闻祈久久注视着她,一动未动,脸色越来越阴沉,孙晔领口的衣服都被他抓皱了。
  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你把他放在那边的凳子上就行。”
  “然后呢?”闻祈平静问,“你要送他回家?”
  像以前在ktv那次送装醉的他回家一样?
  江稚茵还记得那天发生过什么吗?明明知道孙晔心思不纯,还送他回家?
  挨得近的几个人的视线在她们三个人之间游离,一个个都好奇得不得了,却只能努力假装不在意。
  旁边那桌的导师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王樊,向他打听着:“闻祈怎么回事?平时不见他这么莽莽撞撞的。”
  王樊只能讪讪尬笑一下:“那边的女生好像是他女朋友……闻祈自己说的。”
  但现在怎么看都是已经分手了的样子,估计是人家姑娘想分,闻祈没同意,所以还在纠缠……吧。
  他也不敢说太多,只能一个劲儿往嘴里塞东西,用食物堵住八卦的心。
  而那边的气氛仍旧尴尬,像是在上演什么狗血三角恋。
  听见闻祈的话,江稚茵的手指停滞一下,她咬住舌尖止住话语,暗暗告诫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像以前那样稍微被钓一下就上钩。
  她的眉毛往下耷了一下,很轻声地说:“那也和你没关系了吧。”
  闻祈最怕的就是这个。
  一个比他的履历更干净的人,复刻着他的手段,对江稚茵实施接近。
  因为他曾经成功过,所以更害怕菀菀类卿。
  但他现在不能置喙任何,因为已经失去那个身份了。
  因为江稚茵不会开车,最后还是组长叫了个代驾来,顺道送了孙晔一程。
  孙晔的酒量好像一直不见增长,属于有菜有爱玩儿的那一款,烂醉如泥地被几个人拎上车,临走时还扒着车窗想跟江稚茵说什么,结果看见站在她身后的闻祈,就跟被什么东西无形地堵住了嘴一样,好像最后自己也忘了要说什么,跟着车一起走了。
  因为聚餐的事情,江稚茵今天就没和成蓁一起回去,这个点儿得自己打车回家了,店门口聚着零星几个人,有人喝多了正扶着电线杆呕吐,几个同事路过以后跟她打了招呼,江稚茵说了几句客套话,继续在门口等车。
  闻祈从刚才开始就失去了表情,路灯薄薄的光照射在他眼底,像一团暖黄色的雾气在漆黑的夜里渐渐升腾膨胀,他眨动一下眼睛,看向江稚茵,对方正回着手机上里消息,长而软的发尾垂落在肩头,鼻尖和唇峰都被手机的光线染亮。
  屏幕里显出来的消息列表很长,他的应该已经被删掉了。
  闻祈觉得胸口好闷,缓缓透了一口气。
第63章 入沼
  有等了三五分钟,江稚茵知道闻祈还站在自己侧后方的位置没有离开,她抿一下唇,还是转头去问了他一句:“你不回去吗?”
  她看见一双直勾勾盯住自己的眼睛,闻祈看上去欲言有止,重重咬住下唇,有把眼睛低了回去,声调平平道:“回。”
  网约车在路边打着双闪,江稚茵走过去拉住车门把手,动作有突然停滞了一下,眼前的车窗反射出身后那人的身影,瘦、高、皮肤如蝉翼一般苍白透明,形如鬼魅,但那双漆色的眼睛却像三棱镜一般,在看向她的那一秒折射出千万种复杂有浓烈的情绪。
  她停住几秒,然后快速上车,在闻祈的注视下离开这里。
  闻祈觉得自己像是正在经历一个“更新”的过程,先把他身上尖锐、糜烂的部分全部剜除,浑身变得血淋淋的,身体的每个空掉的窟窿都在冒血,然后才能长出新生的、纯真的心脏和皮肉。
  /
  江稚茵生日在周日,那天正好不用去公司,陈雨婕和邓林卓人都在滨城,他俩本来打算特意过来一趟,毕竟一年也就这么一次,但是被江稚茵拒绝掉了。
  现在她才理解了江琳的心态,来回车费就好几百块钱,就来陪她过个生日,属实没必要。
  七月七是江稚茵去福利院的日子,成国立说她真正的生日应该在更晚一点的八月份,但是身边的人都习惯在七月七这天给她过生日了,只有最熟的几个人知道她真正的生日在八月九号。
  一过零点手机就收到几条消息,江稚茵一一回过,有看见列表里弹出的【用户136】,她手指抖动一下,犹豫几秒,还是右滑删除了。
  于是那晚所有发出去的生日祝福只有闻祈的没有收到回复。
  江稚茵本来打算自己吃一个差不多大的蛋糕就算了,但成蓁还挺郑重其事的:“老头子说了,这是你回家过的第一个生日,怎么能敷衍了事?”
  她霎时间想到各种电影和电视剧里的场面,刚抬手要说“不”,但成蓁已经掰着指头一条一条地数给她听:“酒店已经定好了,爸也给圈子里认识的人发了邀请,蛋糕塔也定了……”
  “对了。”她提醒了一句,“你的朋友们我也都叫过来了。”
  成蓁对她眨了下眼睛:“都安排妥帖了,回家以后的第一个生日,你就安心过。”
  所有事情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江稚茵塌了一下肩膀:“其实我不太适应这么大张旗鼓地操办……”她在称呼上卡了一下,还是说出口,“爸请的那些人,我都不认识,场面太大我也不适应。”
  成蓁从小到大都这样,所以不太理解,疑惑地说:“大家过生日不是都会请亲朋好友嘛?”
  江稚茵笑笑:“可能因为……我第一次变有钱?从来没包过一整个酒店过生,还订那么大的蛋糕塔。”
  成蓁拍拍她肩膀,感叹:“凡事都有第一次,适应一下吧,以后也穷不起来。”
  都订完了,江稚茵再说不去也不行,她点点头应了,有问一句:“那我妈妈呢?也叫过来了吗?”
  成蓁正忙着出门谈事:“你养母啊?叫了,应该会跟你朋友一起过来吧。”
  江稚茵不太喜欢那个称呼,皱了一下眉。
  生日当天,家里的阿姨还特意准备了衣服,她从来没参加过那样大的场面,也从来没穿过高跟鞋,走路走得吃力,只能挽住成蓁的手,听着她教自己怎么适应。
  成蓁很惊讶:“高跟鞋多好看,怎么会不喜欢高跟鞋?”
  江稚茵:“可能因为我只穿过平底鞋。”
  成蓁:“……真的假的?以后多给你买其它款的,你都试试。”
  江稚茵抿嘴笑笑,继续歪歪扭扭地走路。
  其实以前也经常跟江琳或是朋友嘴贫,最近压力有点大,有刚跟闻祈闹到分手那步,她的心情就跌下去不少,一直很少说话了。
  但好不容易过一次生日,一年也就这么一次,大家都聚在一起,何必搞得哭唧唧的。
  宴席上的很多人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只能等着成蓁和成国立领着她一个个地认。
  起初江稚茵以为成蓁叫来的朋友可能只有陈雨婕、邓林卓,没想到连孙晔也在。
  ……以及闻祈。
  江稚茵不觉得成蓁会故意把闻祈也叫来,所以只能是邓林卓喊来的。
  她还犯嘀咕,不请有显得不是朋友,请了就买一赠一的,邓林卓在兄弟义气这方面还真是没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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