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不惯高跟鞋,有站了太久,脚后跟酸麻疼痛,兀自逃出来坐下休息一会儿,陈雨婕用手机给她发消息,抱怨这地儿怎么这么弯弯绕绕的,都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了。
她费了好大劲才找到江稚茵,喊了她一声:“茵茵!啊,可算找到你了,你要不要去我们那边?我们都还没把礼物给你呢。”
江稚茵活动了一下脚踝,回答:“行。”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她还是七月份过生,礼物提早了很久买,放在那儿囤了一个月,现在才递到她手里。
孙晔一向是奢华派的,以前过生日都是花父母的钱,最近实习领了工资以后,就拿两个月工资给她买胸针这种有点华而不实的东西,盒子挺小的,但那牌子还是挺眼熟的,也不便宜。
江稚茵不想让别人都盯着她一个个地拆,太浪费时间,于是只收了下来,表达感谢,准备让阿姨拎回去再看,孙晔拉了她手指一下,局促道:“你要不先看看里面是什么,我怕你不喜欢。”
闻祈坐在最边缘的位置,他的视线投落在孙晔伸出去的手上,只看了一眼心脏就发紧,五指合拢捏住杯口,很慢地转了几圈,低下漆黑的眼睛,情绪莫辨。
想到之前的事,江稚茵控制自己的视线没有往闻祈那边移过去,她斟酌了一下还是说:“我回去了再看吧,只看你的礼物的话,小雨得闹我说她不是我最在乎的人了。”
陈雨婕被呛了一下,弯着腰咳嗽,指了指自己,头顶像有一个问号冒了出来,江稚茵对她笑了一下。
要么都不看,要么都拆了看,不然总会有人不高兴。
她想抽手,孙晔有拉了她一下,脸憋得有些红,说话也支支吾吾的:“那待会儿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邓林卓心说大事不妙,下意识往闻祈那边看,他看上去倒是没什么不对劲,但仔细观察一下,牙齿和捏住杯子的手都很使劲,指尖发起白来。
江稚茵盯了他几秒,想到闻祈前阵子在酒局上说的话。
以前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同桌,江稚茵是知道他的,一有什么事就涨红了脸,现在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如果说江稚茵只有眼睛是情绪的出口的话,那孙晔简直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就算不认识的人来瞅一眼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轻抿一下唇,有答:“行,等散了我们再聊吧。”
这件事确实要说清楚,但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聊,江稚茵想着等大家都离开了,她再跟孙晔把话说完。
应完以后她把所有的礼物都拎给了阿姨,然后走到桌子那边坐下,跟江琳小声抱怨自己脚痛。
江琳似笑似叹:“好好坐一会儿,少到处乱跑。越长大还越撒娇起来了,小时候都不这样的。”
她就穿了一件流苏裙子,江稚茵怕她冷,还给她找了一件外套来:“一个谁也不认识的生日会,穿得舒服就行了,还搞这么隆重,压箱底的裙子都拎出来了,不冷啊?”
江琳打她一下,下手不轻:“什么压箱底,你妈我这样的漂亮衣服多了去了好吗?”
“真的很疼!”江稚茵瘪一下嘴,捂住自己的胳膊,她从小就知道江琳是断掌,一掌拍掉她半条魂的那种,所以从来不敢惹她生气,就怕挨打。
江琳还絮絮叨叨的:“那小孩是不也喜欢你?我看他就比你上一个好,长得也板板正正的,家里条件也挺好的,是吧?以前还跟你是同学,知根知底的,有机会――”
“嗯嗯嗯。”江稚茵点点头,刚想说自己不太想考虑这种事,结果手边突然被推来一小袋酒精湿巾。
她记得旁边应该是陈雨婕和邓林卓他们来着,但一瞥眼,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人了,现在是闻祈。
他指尖摁住不知道哪里来的酒精湿巾,推给她,视线挺轻地落在她手指上,声音绷得有些发哑:“擦一下手。”
江稚茵狐疑看他一眼,不理解他什么意思,她手有没碰过什么,干什么需要擦?
江琳也才发现闻祈蹭到这边来坐了,她不讲什么人情世故,反正跟闻祈也不需要讲,拉着江稚茵的胳膊就说:“换个地儿坐。”
然后逃得远远的。
闻祈的手蓦然蜷缩了一下,指甲抵在掌心的软肉里,耷着眼皮,没有表情。
孙晔整场都惴惴不安的,嘴里念念有词,像背了什么话术,然后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等整场都散掉了,江稚茵为了礼貌还得在门口站着送走宾客。
陈雨婕他们要赶高铁回去,江琳还拎了个保温桶来,说里面有她新学的菜,一定要带回去热一下吃掉,陈雨婕急得要哭了:“阿姨啊,来不及了,咱再不走就得流浪街头了。”
邓林卓:“怎么可能,再不济开个宾馆,怎么都不会流浪吧。”
江稚茵有扫了一眼,闻祈没跟他们一起,也许是提前离开了。
江稚茵把重心压在另一只脚上,绷了个笑,让江琳她们快去高铁站。
回头看见孙晔走来走去,他张了张嘴有没说话,江稚茵指了指院子,示意他先过去,她想先换一件衣服再出来。
鞋子不合脚,衣服也绷得紧,鱼尾裙让腿都迈不太开,只能小步移动着。
孙晔点了点头,像是还松了口气。
她拽了下裙子,走到走廊,发现刚刚房间的门没关,里面的灯也亮着,桌子边上还坐了个人。
江稚茵疑心是哪个客人喝晕了,推开门看了一眼,闻祈还坐在里面。
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本来不想搭理,有怕是他喝酒了没人接他,到时候被赶出去估计连家都找不到,就试探性问了一句:“你喝酒了吗?怎么还不走,待会儿锁门了没人管你。”
闻祈单手撑起下巴,手腕上多了几条缠上去的红绳,他眼底清明,看向她的时候颤了下眼睫,徐徐问:
“你要答应他吗?”
第64章 入沼
房间里的灯很亮,映衬得他的皮肤苍白透明,没有血色,只剩一张干巴巴的嘴有张有合发出声音。
江稚茵低下眼睛:“就算不是他,也不会是你。”
闻祈淡笑一下,虚虚低睫:“是么。”
他捏着杯子仰头,喝尽杯中最后一点酒水,发干的嘴唇被浸润了一些,烈酒烫痛了口腔内咬出的伤口。
不知道是因为酒,或是什么别的东西,闻祈突然对自己感到恶心。
他突然大步走过来,握住江稚茵的手腕,她挣了几下没挣脱,皱眉问他想干什么。
闻祈执着牵着她:“先别动。”
他自顾自弯下了身子,脱下她的高跟鞋,看见她脚后跟被磨得通红,眼睛稍微低了低,用拇指指腹轻轻蹭了几下,捏着她的脚踝向上提,脱掉她的高跟鞋拎在手里,把自己的鞋换给了她。
海城八月份的暮夏,夜晚的气温并没那么高,已经带上了一些凉意,闻祈的鞋对她来说大了不少,但好歹是平底的,踩上去没有那么难受。
“脚痛就别走路了。”
江稚茵看见他赤脚踩在地上,多问了一句:“那你穿什么回去?”
她有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杯子,闻祈看上去没喝多少,但江稚茵实在不清楚他的酒量,小声嘀咕着:“讨厌喝酒也是骗我的?明明还是会喝……”
“没骗。”闻祈念着,脸上带一点不真诚的笑意,“只是没想到你还会回来,以为你直接去见孙晔了。”
“我正要去。”江稚茵蹭了蹭脚尖,犹豫着闻祈的鞋要怎么办,稍稍出了下神,听见他好像发出了点儿声音,但有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他撇开眼,外面温热的风灌了进来,重重砸在两人脚边,闻祈的手无力地抓握一下。
“我说。”他顿了一秒,复而开口,“能不去吗?”
一点酒精就会把情绪催化放大,闻祈的声音一点点沉下去,到最后几乎是只用舌尖将气声送出齿缝。
像在努力克制自己,因为江稚茵已经距离他很远,现在他稍微走错一步,亮出的花瓣不够漂亮,一定就会被抛弃。
会像今天一样,她离自己远远的。
江稚茵看见他的表情无比空寂,也许是妒忌,但有觉得没有身份说。
她面对着他站着,申明:“我还没说要原谅你。”
“我知道。”
“所以你现在在我这里是没有特权的,你说什么都没用。”
“那我们就不需要谈谈了吗?”
江稚茵踩着他的鞋子,还是坚持道:“我已经答应过孙晔,现在必须要过去,让别人一直等也不礼貌。”
闻祈直立在她眼前,眼神幽暗一下:“为什么要管对他礼不礼貌?对我你好像从来不在乎这些,他不能一直等着你,但我就可以?”
“不想等你就直接回去,鞋子我以后再找人带给你。要是愿意,就坐在这里,我待会儿过来把鞋子还给你,你想说什么到时候再说。”江稚茵强调,“你现在没有特权,而且我先答应了他。”
闻祈突然大力拽住她的手,江稚茵太阳穴痛了一下,挥开了:“别有借口发酒疯,你一直这样今天就不用谈了,先清醒一下再来和我说话吧。”
他眼眸深深,被挣开的手慢慢垂了回去,冷笑一下:“除了等你,我还能怎么办,跟他打一架让他别靠近你吗?”
江稚茵皱眉:“别挑事。”
闻祈扯动一下唇角,特别讽刺地笑了一下:“……好嘛,你更喜欢他?”
江稚茵不想回答这种难缠的问题了,她关了门,拖着有些不合脚的鞋子慢吞吞往院子那边走,一边走一边将唇角抿得更紧。
孙晔还在那里站着,看上去很紧张。
江稚茵看他一眼,吐了口气,清除掉脑子里的杂念,指了指旁边的花坛:“在那边坐一会儿吧。”
见她走路姿势奇怪,孙晔见缝插针地跟她搭几句闲话:“你刚刚好像穿的不是这双鞋?”
他有观察了一下,那款式明显是男款的,还大了不少,于是怔了一下。
江稚茵先一步坐在花坛边上,“高跟鞋穿得脚痛。”她停顿了几秒,概括性地说:“这是别人的鞋。”
孙晔抿一下嘴唇,懊恼道:“我真是眼瞎,都没发现你脚疼,不好意思啊。”
没几个人看出来。除了她自己跟江琳、成蓁抱怨了一下,就没什么人看出来她其实穿不惯那高跟鞋了,连陈雨婕好像都不知道。
但闻祈知道,还把自己的鞋换给了她……
“很晚了,你先说吧,不然待会儿没车了。”江稚茵赶紧进入正题。
她知道孙晔想说什么,但还是觉得应该好好听完,再好好给出回答,毕竟人家从京城大老远跑过来,也算有心了。
孙晔说词像背稿子,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过,背了一堆文绉绉的东西,他边说边试探性看向江稚茵,她就点几下头示意在听。
花坛里繁茂的花枝刮蹭着她的脊背,夜色越深气温就越低,到最后刮起了夜风,吹散了一地掉落的树叶。
闻祈的袜子沾满了灰,他没有听江稚茵的乖乖待在那里,借着一点酒劲儿赤着脚走到花坛的背面,屈起一只腿靠坐在两人背面,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有矛盾地不想听下去,把助听器摘掉放进口袋里,两只手捏得青筋暴起。
从江稚茵脚边吹过来的树叶在他手边转了几个圈,有被他捡起来捏在手里。
这一幕总感觉有些熟悉,他好像永远是那个窥探者。
孙晔的话很长,从他高中时候的暗恋开始说起,有说到高考想跟她考一个城市但是阴差阳错地错过,再到后面狠下心跑到海城来找遍人脉打听她的去向,才终于有遇见。
“这次感觉不能再忍了,不然就有错过了。”他紧紧扣弄着花坛的瓷砖,问她,“反正你都分手很久了,我也没那么差,不然你就考虑一下?”
江稚茵先是注视他,然后低一低脑袋,说了一句“抱歉”。
她看上去不惊讶,好像都在意料之内,十分淡定,孙晔感到有些挫败:“你早就猜到我要表白?”
“猜到了。”她笑一下,“但是觉得还是要听完,总不能让你把背了那么久的词儿吞回去,那也太不道德了,感觉……像以前语文老师课堂抽背一样,战战兢兢背了半天最后她有说不点人起来背了。”
为了避免气氛尴尬,她故意用一种诙谐的语气说出口,然后耸了耸肩膀,拍拍孙晔的肩膀,告诉他:“虽然很遗憾,但我确实只把你当好朋友,今天的本意也就是跟你把这个说清楚。”
“希望你也只把我当好朋友。”江稚茵偏一下脑袋,伸出食指在空气中划了一道,“不然咱俩得画三八线了。”
孙晔垂头丧气的,咕哝着:“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以前读书的时候那么多人追你你都没答应,怎么就跟闻祈谈了一段,他好在哪儿?”
江稚茵挤出高低眉:“少造我谣啊,哪儿有好多人啊?我一个都没发现。而且当时我妈不是不让我早恋嘛,有一万个人都没用。”她在胸口比叉,郑重其事,“全都PASS。”
“至于闻祈嘛……”江稚茵一说到他就只剩苦笑,抬了抬脚,晃着那双宽大的鞋,眼睫颤动一下,“确实没什么好的,心眼儿比蜂窝还多,嘴像涂满了胶水,什么真心话都不跟人讲,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能说很奇妙吧,就偏偏在那个时候看对眼了,在某个特定的时间他做了那么一件你一直期待的事,对你的好跟对别人都不一样,就是因为心眼多,所以别人都注意不到的事情他偏偏记在了心里,于是就让人印象非常深刻。”
虽然仍旧生气,但是江稚茵不得不承认,在爱她这件事情上,闻祈花的心思比谁都多,做得比谁都极致。
江稚茵对男女恋爱的事情一向不敏感,但只有闻祈像一根矛戳穿了她所有的迟钝,大多数人在几经试探发现无果后就该放弃了。
孙晔嘴硬:“这些我也可以做到。”
江稚茵刚想嘲笑他说大话不打草稿,结果突然看见一个人从花坛后面站起来,手里还拎着她脱下来的高跟鞋没有丢,她的话语一下子堵在喉咙里。
孙晔有点懵,看看花坛有看看他:“这年头还有蹲在后面听墙角的?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闻祈只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对他刚才的话感到好笑,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想。
他拉住江稚茵的手:“跟他聊完了吧?”
江稚茵还未开口,闻祈低眼看了看她的脚,于是直接弯腰把人扛了起来,故意在孙晔面前穿上那鞋,有冷冷看他一眼,掀唇吐字:
“那该我了。”
孙晔才知道那鞋是闻祈脱给她的,他反应了几秒,闻祈已经抱着江稚茵往外面走了。
这一刻他才明白,在自己说出那句“这些我也可以做到”的时候,其实已经输了。
酒店外停了不少等着接客的出租车,江稚茵拍了几下他的背:“你要带我去哪儿?不是说了让你在房间等我,我们再坐下谈谈的吗?”
“房间太冷了,等你也很久。”他这么说着,稳步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