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一会子话,才携手来到朝阳宫正殿,大臣及其家眷都已到了,见皇帝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殿中每隔几步都立了大烛台,上面插着十数只蜡烛,照着满室亮如白昼。
姜榕见打天下的兄弟齐聚一堂,禁不住露出笑意,叫起众人,携淑妃坐到上首的御榻上。
郑湘坐在姜榕身侧,居高临下将殿内诸人收入眼帘,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突然她感到一股灼灼的视线,顺着寻去,原来是表哥陆观在盯自己。但郑湘看过去,陆观却垂下头,盯着眼前的饭菜。
自从去年一别,郑湘再未见过表哥,早已把他忘了。
她原以为这人经过“谋反”的淬炼,性格应该变得果断,现在怎么瞧着还是扭扭捏捏,一点都不坦荡。
郑湘正想着,突然感到小腿被人撞了一下,立马转头不解地看向姜榕。姜榕脸色未变,举杯对众人说话。
“朕从边镇走到京师,全赖诸位奋力死战。大周初立,百废待兴,又有北虏寇边,地方贪腐等事,直到今日,朕才有时间与诸位畅饮。”
“今日朕与诸位兄弟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不醉不归!”下面的将领们兴奋地嚷嚷起来。
姜榕一饮而尽,众人也跟着饮尽杯中酒。乐师奏起乐,歌姬鱼贯而入献舞。
姜榕喝完,转头低声问:“你在看什么?”
郑湘没有说话,而是用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黄酒,举着要喂姜榕。
姜榕微微一愣,他不用看就知道下面的人虽说看似都在喝酒吃菜,但是都留心上头呢。
湘湘这是第一次喂他酒,姜榕心一横喝了下去,耳尖有些红。
湘湘真是胡闹,姜榕在心中叹道,以至于没分清喝到嘴里的是蜜水似的黄酒还是烧喉咙的烈酒。
“不许喝醉了。”郑湘在姜榕俯首就着自己的手喝酒时,低声叮嘱道。
姜榕喝完立马坐直身体,他抬头望去,抓住不少人在低头窃笑。
这群混蛋还有胆看自己笑话,他们的黑历史一抓一大把。
姜榕愤愤地喝了一杯烈酒,又要倒时,就见郑湘笑盈盈地拿壶给他斟酒。
黄酒就黄酒吧。
明日打猎,众人宿醉头疼欲裂,他则精神抖擞大展神威,狩获猎物如山。
郑湘不喜欢酒,更是讨厌醉汉。与其说讨厌醉汉,不如说恐惧醉汉。
姜榕曾经半醉过一次,他亲眼看到郑湘脸上失了血色,眼睛里都是掩饰不住的惶恐,吓得姜榕醉意全消。
从那以后,姜榕便是再馋酒,也只是小酌几杯,不敢多饮。若饮了见郑湘之前,都是沐浴更衣竭力洗去身上的酒味。
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热络,歌姬和乐师退下,众人离开座位开始满场跑。
人一波波来敬酒,姜榕不好推辞,又怕喝太多喝醉,结果他发现酒壶中的酒越来越淡,和白水差不多。
姜榕知道那群兄弟都是狗鼻子,酒好酒坏一闻就知道,只好悄悄在衣袖上洒了些烈酒,不知道有没有糊弄过去。
由于堂上有女眷,再加上现在身份有别,万一喝醉酒八成御前失仪,怕被人事后算账,大家有三分醉意都装成十分,强行打出不醉不归的结局。
散了宴,郑湘扶姜榕回去,银色的半月挂在空中,湖中又有一轮,上下辉映。
姜榕牵住郑湘的手,笑道:“咱们去楼上赏月如何?”
登高赏月,月下观美人,郑湘不期姜榕有如此诗情画意,应了:“好啊,我还以为你更喜欢十五的金月。”
姜榕随口回:“为什么这么说?”世人好圆厌缺,但他对月亮星星没有偏好。
两人来到二楼,趴在栏杆上,郑湘转头笑道:“因为金月像鸭蛋黄啊,银月看起来就不像吃的。”
姜榕突然想起文质彬彬的陆观,他对月会吟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然而自己在湘湘眼里或许只配说金月像鸭蛋黄。
他横跨一步从后面将郑湘紧紧抱在怀中,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句话:“你看银月像不像我那把刀,将刀尖在东陂池中洗净,然后挂到天上。”
话音里仿佛带着一丝锋锐的杀气。
郑湘回想那把刀,觉得果然很像,点头,又明知故问:“那是谁挂的?”
姜榕见郑湘认同自己的观点,心中大悦,笑容中满是豪情:“当然是我挂的!”
郑湘闻言亦笑,笑完她道:“明日早上想吃咸鸭蛋。”她的脑海中突然滚过几颗浸着油的咸鸭蛋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咱们明天早上一起吃,咸鸭蛋黄配白米粥。”姜榕听到这话更是高兴,对明日充满了期待。
“不要白米粥,要红米粥。”郑湘道。
“好好好,都依你,只要吃鸭蛋黄,配什么小粥羹汤都可以。”姜榕无有不应。
第43章 狩猎
姜榕一行要在丽阳苑狩猎三天。早上,姜榕和郑湘都精神饱满地出了朝阳宫,分道去不同的猎场。
今天姜榕要与将领们去西南的猎场狩猎虎豹黑熊之类的猛兽,而郑湘与诸位女眷则在东南的猎场狩猎。
郑湘骑着马与刘夫人贺夫人并行,笑道:“我出门就看到鸟儿惊惶地往外飞,肯定是侍卫在驱赶野兽。”
刘夫人颇为遗憾道:“大家伙都在西南,东南的猎场有几头鹿就不错了。”
贺夫人笑她:“难道有老虎黑熊,你还能杀了不成?”
刘夫人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侍卫:“我不能,但咱们一群人一人射一箭就能把猎物磨死。”
“嘿,这样打猎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自己猎到猎物才好。”一人笑道。
郑湘想了想,道:“咱们再添个彩头,好上加好怎么样?”众人都道极好。
郑湘取下头上戴的偏凤含珠金钗,道:“我出这支金钗。”
其他人或出簪梳或出镯子或出匕首等物品,凑成一盘子,作为狩猎前几名的彩头。众人的兴致一下子高昂起来。
新贵女眷大部分出自边地,只有两三个出自世家,但是能来丽阳苑的都是能骑会射之人。
东南的猎场显然是一片人工林,高大的杉木如同一根根标杆笔直地矗向天空,中间夹杂着白皮松、侧柏、槐树等树木,树下生长着低矮的灌木和杂草。
草丛中时不时猛地晃动,似乎有什么小东西一闪而过。
几位夫人见到此景略微失望,但聊胜于无,又有彩头驱使,道了一声,选了方向分别离去。
郑湘也离去了,她的箭筒里装满了弓矢,背在身后,腰间佩刀,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拿弓。
郑湘时刻留意草丛中的动静,突然发现绿叶丛中掩了一点白,心中一喜,搭箭拉弓,然而那小东西极为机警,腿一蹬就跑了。
原来是只白兔子。
首战失利,郑湘没有泄气,继续往前。林中疏阔,猎物充裕,时不时有慌不择路的兔子、狐狸以及翅膀“意外”受伤的野鸡野鸭从眼前跑过。
固定靶与移动端靶不同,郑湘过了一个时辰,射空两筒箭才慢慢适应,同时也渐渐开始有了收获。
一只傻野鸡。
郑湘顿时信心倍增,好运连来,又猎到一只慌张的傻狍子。一上午在林间渡过,到约定时间,众人出了林子,比拼猎物,计算下来,郑湘竟然排到了第五。
前四名在托盘中挑选过后,郑湘选了一把样式普通的匕首,拔出一看,寒光闪烁,极为锋利,笑问:“谁把这么好的匕首放里面了?”
得了第二名的夫人站出来,笑道:“是我,姊妹们都拿出名贵的钗环手镯项圈,我今日什么都没戴,只有这把匕首尚且锋利,可堪一用,娘娘莫要嫌弃。”
郑湘挥了挥匕首,插回刀鞘,挂在腰间,笑回:“怎么会嫌弃,这匕首一看就是常用的心爱之物。”
那夫人笑道:“娘娘慧眼。”
日上中天,众人都出一身汗,过了打猎的瘾,腹中饥饿,于是郑湘招呼大家回去沐浴更衣,然后一起用饭。
饭后,众人都散了回去休息,郑湘却意犹未尽。她放大话要猎一头鹿,但只收获了一只傻狍子。
她都能想象姜成林知道后,会带着嘲笑的口吻怎么说她了。
“哎呀,难为这只傻狍子站着不动让你射箭了。”然后他开始炫耀自己堆积如山的猎物。
郑湘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去猎场里再找找,上午猎场中只有两只鹿被猎到。
说不定还有几只漏网之鱼,正在河边喝水等郑湘去猎呢。想罢,郑湘觉也未睡,又带人来到猎场。
结果到了之后,发现并非她一人如此想,有几位夫人也来了。
郑湘微微一愣,心里忽然烧起斗志,打过招呼,朝据蕙香说的吉利方位而去。
上午的狩猎或许对于下午来的这些人而言只是热身,现在才是真正的比赛呢。
郑湘接受了。
林中平静了不少,阳光透过树影落下斑驳的光影,带着松柏清香的风微微吹来。
郑湘全神贯注,不肯错过任何风吹草动。她的箭越来越稳,耐心也越来越多,自然有了收获。
晚霞铺满了半边天,郑湘带着侍卫从林中出来。她猎了一头小鹿、两只兔子和一只野鸡。其他人收获也颇丰。
众人兴高采烈地带着猎物回去,正好碰到姜榕等人回来,血腥之味扑面而来。
与他们相比,郑湘等几人的猎物简直就像过家家。郑湘眼尖地看见猎物中还有黑熊和老虎,兴奋的同时又忍不住生出一丝恐惧。
她骑马上前,穿过人群,来到姜榕面前,笑道:“陛下狩猎归来,猎到什么好东西?”
姜榕转头指着侍卫抬着的老虎,道:“这只虎便是我所猎。”
虽然有所猜测,但听姜榕这么说,郑湘心中满是敬佩,满笑着恭贺道:“陛下英武过人,竟能猎得老虎。”
郑湘进了人群去找姜榕,其他夫人看到猎物如此之丰,也忍不住回到家人身边询问其收获如何。
在听闻郑湘真猎得一头小鹿,姜榕将信将疑,待看到郑湘兴奋的神情,便将疑惑抹去,赞赏道:“你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晚上就把那头鹿烤了吃。”
郑湘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嘴里谦虚道:“小鹿是人养的,不如野外的机敏,我也是偶然射中的。”她一边走一边讲自己如何猎得猎物的。
一行人回到宫苑。姜榕命人将猎物宰杀烹饪,并在朝阳宫前的空地架起篝火,设下几榻,准备在此地宴请众人。
银月当空,玉宇无尘,篝火熊熊燃烧,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味和淡淡的酒香。
众人比昨天少了几分拘谨,喝着喝着竟然勾肩搭背围着篝火跳起舞。
郑湘坐在姜榕身侧,看着一个个壮汉手舞足蹈,胳膊撑在案几上笑。她没有想到朝中重臣竟然还有如此生活化的一面。
“你想不想去跳?”姜榕低头笑问,火光在他脸上跃动。
郑湘连忙摇头:“不想。我不要。”蹦蹦跳跳像个野鸭子,她才不去,她要看别人跳。
姜榕嘴唇勾起,露出兴味十足的笑容,再次问:“真的不想去?”
篝火的炽烈照到人身上,变成了蓬勃的热情。这股热情像火一样烧毁一道道篱笆,只留下最纯粹的快乐和喜悦。
姜榕见郑湘没有说话,笑了一声,拉起郑湘的手来到人群中,跟着众人跳起来。郑湘惊异了下,无可奈何勉强跟着跳起来。
帝妃下来跳舞,人群里顿时传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这里似乎没有了男女之防,也没了宫妃身份的顾忌,郑湘可以握住除姜榕以外男人的手,和他们一样围着篝火欢快地唱歌跳舞。
周围的目光没有觊觎,没有占有,只有欣赏和喜悦。郑湘肆意地欢乐,鼻尖额头挂着晶莹的汗珠,直到跳累了,她才回到坐榻上歇息,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姜榕跟着回来了,问:“开心吗?”
郑湘连连点头:“从未有现在这么开心。”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姜榕哈哈大笑,凑近郑湘的耳朵,低声道:“我会让你一辈子开心的。”
郑湘一怔,即便她下意识想要找理由驳斥,但是不得不承认,跟姜榕这段时间着实无忧无虑。
案几下,姜榕蓦地拉住郑湘的手,那只手温暖而又干燥,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温和坚定:“我有天下的权势,但我也有感情。”
郑湘的心一颤,仿若一股电流窜过。这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又回来了,酥麻中又洋溢着喜悦。
两人初见时,对于姜榕充满阳刚气息的碰触,她几乎都浑身颤栗。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不知不觉就减退了。
郑湘仰头,姜榕的眸子映着跃动的篝火,炽烈而澄净,脉脉而有情。
郑湘自认为自己的眼睛美丽而迷人,但是此刻她觉得姜榕的眼睛比自己的更好看,就像那东陂池中盛满月光的湖水。
郑湘突然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笑容,似是而非回了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姜榕大笑,心情畅快,斟了一杯黄酒喂郑湘:“夜凉了,喝口酒暖暖身子。”郑湘爽快地大口喝了。
吴国公瞥见帝妃低头窃窃私语,又是喂酒又是对视,甜得腻人,对着自己夫人嘿嘿笑道:“你看陛下与淑妃黏黏糊糊,我们都说陛下老房子着火了。”
贺夫人闻言立马拿筷子敲吴国公的手,斥道:“那么多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没文化别乱说话,那叫如胶似漆。”
“嘿嘿,陛下怪疼淑妃的。”吴国公刚说了一句,就被贺夫人拿一大块肉堵上嘴。
“管好你的嘴和眼。”贺夫人瞪了吴国公一眼,余光飘向上首,嘴角弯起一抹笑容。
第44章 敌袭
那股只是身体碰触便颤栗不已的感觉重新归来,郑湘不知道原因,对于这种失控更是茫然无措。
它会像之前那样慢慢消失吗?然而,她内心深处又隐隐期待这种感觉。
“出神想什么?”耳边传来略带喘息的声音。
“现在这种感觉很像我们初见时啊……”
陌生而又熟悉,诱惑她迫不及待地去探索,随手一拈,便是意想不到的快乐。
笑声在耳边响起,郑湘也想笑,于是她笑了。
熟悉而又陌生,或许这次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没有权势,但是我有感情。”郑湘笑完,轻轻说道。
是啊,是人都会有感情!
郑湘向来出手大方,自认不是吝啬的人,但现在她发现自己竟然是个悭吝人。
次日早上,两人在床上腻歪了一会儿才慢悠悠起来。
“你今天不和你那帮兄弟出去打猎了?”郑湘坐在镜子前梳妆。
“今日大家各自活动。现在打猎只为求乐,不为生活,他们和我都拘谨,索性让大家各玩各的。”姜榕坐在桌子前喝冰糖燕窝。
“今儿你与我一起,去不去?说不定能让你猎到一头大猎物。”姜榕喝完将碗一推,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