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面,村子里面的孩子们长大了,他们其实是不想继续重复我们的这种道路,因为毕竟是仿制画,说白了就是赝品、山寨货,他们就想要画自己的东西。
那个时候,其实我们已经攒了不少钱了,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但还是感觉心里面有什么东西是缺了一块儿的。
我和我老婆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她其实也有同感。后面我们就开始不画梵高了,开始尝试自己画一些周围的东西。”
听到这里,这个故事的脉络已经非常清晰了。
陆熹朝和徐行之都沉默了,他们家庭优渥,从小就是在鲜花与掌声里长大的。
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很难想象这样的一种生存经历。
隔了好一阵,陆熹朝才开口问道:“那你会不会后悔没有早点认识到这点,早点开启属于自己的绘画之路?”
没想到林敢却斩钉截铁地否认了。
“我虽然也有遗憾,但后悔是没有的。因为画这个仿制画,最大的成就就是支撑起了我们全村人的温饱问题。”
林敢说着朝另一个方向指了指。
“那边有个村子叫永宁村,当时08年的时候也是被水淹了。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条件比我们还要好一点的,他们村子里的晒莨场一直经营得都还不错。
但是就是那场洪灾以后,仓库被水淹了,那些香云纱全都废了,交不了货,拿不到尾款还欠了一大笔债。而且当时,洪水来的时候,淹死了不少人。”
林敢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后来那个村子里的人没办法,就只能举村乞讨,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乞丐村。”
“我觉得如果当时不是仿制画救了我们村一命,我们的下场也会和他们差不多。”
“毕竟,人一旦选择了堕落,再想要重新爬起来的话,需要的勇气其实是曾经的百倍千倍。”
第247章 谁的错?(加更)
听完了林敢的讲述,两人又一次沉默了。
也许是觉得气氛就这样僵持着稍微显得有些尴尬,林敢乐呵呵地找了个新的话题。
“其实我有看过两位今年参加朝晖杯的作品,画得真的特别好,我其实是非常羡慕两位的。”
此话一出,陆熹朝兀地抬起头,突然就明白了林敢一开始望向他们的目光里那种复杂的情感。
他在艺术上是有天赋的,不然也不可能把仿制画的生意做大做强。
只不过他的人生途中多了太多的坎坷,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最后才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
“林老师,我们去看看你们的画吧?”徐行之引开了话题。
林敢自然是欣然答应,他起身领着两人去了村子里自己建的一间小画廊。
里面挂的都是近些年来,村子里的人们自己画的一些作品。
不得不说,其中不乏有灵气的作品,而且带有一种乡村独有的淳朴感。
不过大部分作品都还是受到了梵高的影响,那种浓烈的个人特色在日复一日的临摹之中已经刻进了骨子里面。
过了及格线的作品,再加上一个噱头性十足的背景故事,也难怪基金会会选中这个项目开办画展。
陆熹朝和徐行之看完以后都给出了肯定的评价,刘秘书在一旁默默地记录着。
不出意外的话,画展的开办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林敢当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态度越发热情了不少。
他还带着三人去了村子里的油画启蒙课堂,专门给村子里面对绘画感兴趣的孩子们开办的。
授课的老师则是村子里面从美院毕业以后回来的大学生,她本身在市里面也是从事美术培训行业,空闲的时候就会在村子里教孩子们一些入门的美术知识。
几人在门外默默地看着教室里的孩子们,他们听得非常认真,画画的时候也十分专注。
看着看着,陆熹朝突然注意到了另一边的窗户旁,伫立着一道身影。
瘦削甚至可以说有些羸弱,从外表上看,陆熹朝猜测对方可能还没成年。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教室里离他最近学生的画架,看得出来,他非常渴望加入到其中。
陆熹朝眨了眨眼,轻轻碰了下身旁林敢的肩膀,“林老师,那个孩子怎么没有进去一起学呢?”
林敢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看清那人的模样后,他没忍住叹了口气。
“那孩子啊?他不是我们村的人,而是永宁村的。”
“就是你说的那个乞丐村?”徐行之问。
林敢点了点头。
“我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他,也问过他要不要来一起学画,毕竟多一个少一个其实都是一样的教,也费不了多少画材。
可那个孩子自己不愿意,他说自己要去市里的工厂打工,这样才可以让村子里的人不再去乞讨度日。”
林敢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惜了,他是个好孩子啊。”
“对于这个乞丐村,政府就没什么补助或者扶持吗?”徐行之挑了挑眉。
就算他对于政治了解不多,也知道这种村子显然是属于特级贫困村的,放任不管的话,显然是属于当地政府不作为了。
“害,别提了,咱们这地方领导班子没过多久就会换一批,再加上永宁村的惨状本身就是当初贪官私吞补助金酿成的祸端。
这永宁村现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烫手山芋,做不出政绩还有可能惹一身骚,哪个当官的愿意管啊,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林敢的话里多了几分唏嘘,也难掩对政府不作为的不满和嘲弄。
“怎么能这样啊……”陆熹朝忍不住喃喃。
他自幼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了,见过的黑暗面也太少,之前的一个程天就已经让他几乎三观都被刷新了一遍,更别提这里的丑恶内幕了。
“没办法,这世道就是这么操蛋。”林敢看着那个落寞的孩子,还是没忍住低低地咒骂了一句。
陆熹朝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他们接受资助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名下还有一个基金会,可以资助他们的。”
林敢抬眼看向陆熹朝,尽管他知道对方出身豪门,钱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但听见他轻描淡写地就提出要资助一个村子,还是不免惊讶。
“如果您愿意奉献爱心的话,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他们村子的人都比较难沟通,而且这么些年过去了,孩子倒是还好,那些成人和老人……”
提到这部分人,林敢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地憋出了一句评价:
“说实话,真的有点无赖。”
“”而且俗话说,人穷志不穷,但当年的变故感觉是彻底摧毁了他们的精神支柱,要想恢复起来,也不仅仅是靠金钱上的援助就能行的。”
林敢的评价其实已经很中肯了,一旁的徐行之也突然想起了什么。
“诶,我想起来了,之前赵别枝他们节目组被拦车乞讨,后面还闹进警察局了,是不是就是他们干的啊?”
陆熹朝原本还没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徐行之此话一出,他顿时恍然大悟。
联想到赵别枝之前简单跟他提的一些事情,刚刚升腾起来的同情心顿时消弭了不少。
他虽然善良,但在他原则里永远是把家人朋友放在第一位的,其中赵别枝更是首选中的首选。
一想到她差点因为那个村子里的人受伤,他的同情心就没那么泛滥了。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或许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陆熹朝的心思基本都写在脸上了,徐行之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拍了拍陆熹朝的肩膀,提醒了一句:“升米恩,斗米仇,还是要多考虑考虑综合因素的。”
陆熹朝垂着眼,没说话,但在之后也确实没再提和永宁村有关的事情了。
第248章 大雨将至
各个嘉宾负责的采访都在上午顺利完成了,简单吃过午饭并进行了短暂的午休以后,下午的主要安排就是参观村子里收藏的几件从上世纪流传下来的香云纱成衣。
“这一件和那边挂着那一件,就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时候,我们这边的一对夫妻结婚的时候做的一套衣服。”
李村长的手上提着一套中山装,另一只手则是指着不远处挂着架子上的旗袍。
除此之外,这间不大的房间里还收藏着其他的成衣,主要以旗袍为主,都是上个世纪保存至今的珍贵文物。
虽然已经历经百年风霜,但保存得依旧非常完好,嘉宾们可以从中窥见百年以前的精湛手艺。
相比起其他的工艺,香云纱裁剪而成的旗袍没有过多的装饰,诸如刺绣工艺或是镶嵌之类的统统没有。
但正因如此,反倒给它增添了一分沉稳大气。
“我看好多手工旗袍上面都会有刺绣之类的,但是香云纱面料的旗袍好像都没有?”段知节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对,香云纱其实它因为面料和传统的缘故,很少会有刺绣之类的装饰。”李村长点了点头。
“后来和我们合作的香云纱设计师想要进行一些创新,也去找了很多手工刺绣的传承人洽谈合作。但最后,寄出去的面料全都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
“为什么啊?”
嘉宾们都十分不解。
“主要还是因为香云纱的面料和其他绸缎不一样,它上面有一层硫酸亚铁和单宁酸反应后形成的黑胶,这就使得它非常光滑而且透气。
如果是进行刺绣的话,图案绣制之前要先用扫粉定位,但是因为香云纱过于光滑,刺绣可能没绣多少图案扫粉就已经不见了。
而且它是黑色的原料,采用绣花厂自己想要的那种传统的方式去做也是不可能的。”
李村长的讲述听得几人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的确,光滑透气的面料一直是香云纱的优点之一,但也因为这个特性,导致它在外观上的创新遇到了很多的阻碍。
这大约就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吧。
却没想到,下一刻,李村长说出的下文却让大家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不过现在这个技术难题已经得到了解决,设计师团队经过反复探索尝试,已经攻克了在香云纱上绣花的工艺难题。
目前,已经可以将苏绣、粤绣、马尾绣等精湛的工艺应用于香云纱上面了。”
“太好了!”吴六一忍不住欢呼起来,同时鼓起掌来,在他的感染下,周围的其他人也忍不住跟着鼓掌。
小小的内室之中,掌声响彻。
这是对于手工匠人们不懈钻研、攻克技术难题的由衷赞赏。
对比之前的青铜器修复和花丝镶嵌技术来说,安宁村的香云纱染整工艺大约是境遇最好的一样。
而这个时候,拍摄也基本进入到了尾声。
对于香云纱来说,它的技术材料和人工费很高,这决定了它的消费市场比较小,也容易波动。
这一次之所以选择了针对香云纱主题的拍摄,主要也是为了能够让更多的人认识和了解这种珍贵的面料,从而帮助他们吸引更多的潜在客户,也能够减少外界对于香云纱的偏见。
毕竟当下的环境之中,人们对于香云纱要不就是一无所知,要不就是被它动辄上千的价格所吓退。
更有甚者,明明对于香云纱只是一知半解,但却在网络上大放厥词,认为香云纱是智商税、割韭菜的暴利行业。
这不仅仅是对于香云纱本身的污蔑,同时也无形之中劝退了很多对它有兴趣的目标群体。
这一期节目,是为香云纱正名,同时也是让大家了解更多的香云纱知识,以便能够辨认出真正的香云纱,区分鱼目混珠的伪劣产品。
眼见着素材的拍摄也基本完成,大家都准备回到落脚的小楼,简单休息一晚以后,明天就可以启程离开了。
*
然而刚出内室,之前还万里无云的晴天,此刻竟然已经是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天幕压了下来,仿佛下一刻就会有瓢泼大雨淋下。
“遭了!”李村长脸色猛地一变,拔腿就朝着远处的晒莨场狂奔。
嘉宾们一脸懵逼,面面相觑之下还是赵别枝率先打破了沉默。
“快下雨了,香云纱不能沾水,李村长大概是急着去晒莨场把那些还在晾晒的纱绸收回去吧。”
其余人一听,顿时恍然大悟。
“那咱们也去帮忙吧。”吴六一话音刚落,几个嘉宾就一窝蜂地冲向了晒莨场的方向。
还真是应了之前李村长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干这行,是靠天吃饭的。
谁知道这天气会不会说变就变,华南的热带季风气候本来降水量就大,而且天气变化也比较陡然。
但偏偏就只有这里的河泥才符合香云纱制造的标准,而且气温、湿度也对它的最终成品有所影响。
哪怕把珠三角的河泥运到其他地方,也是没办法制造出和这里一样惊艳优良的香云纱。
*
一行人急急忙忙地赶到晒莨场,工人们自然也觉察了不对劲,纷纷组织着将晾晒的纱绸往库房里面搬去。
偌大的草坪之上,起码晒了几百条纱绸,嘉宾们见状也赶紧上前搭把手帮忙。
一番紧锣密鼓地抢救下来,可算是在雨水落下来之前将所有的纱绸运回了仓库之中。
其中大半都是还没有完成晾晒的半成品,眼下这种天气,要想继续完成后续的晾晒恐怕得登上好几天了。
也不知道这些半干不湿的纱绸会不会因为存放在库房之中而发霉。
不过经验丰富的晒莨场众人面对这种情况肯定有着应急处理方法,看着一旁李村长和工人们一脸庆幸的模样,估计问题不会太大,嘉宾们也都纷纷松了口气。
第249章 良心的抉择
没过多久,外面就哗啦啦地下起了瓢泼大雨。
幸好,再晚一会儿,那些珍贵的香云纱恐怕就在劫难逃了。
对于嘉宾们的热心相助,李村长此刻是连连道谢。
据他所说,这批货物是月底就要交付给客户的急单,时间紧任务重,最近晒莨场的大家都是铆足了劲想着早点干完交货。
要是真被雨水给淋湿了,巨大的损失是一方面,能不能如期交货才是最主要的问题。
毕竟对方可是安宁晒莨场的大客户,有不少晒莨场都暗戳戳地盼着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点问题,好顺理成章地夺走这个大客户。
听完李村长的讲述以后,嘉宾们也是感慨万千。
没想到香云纱市场内部的竞争竟然如此激烈。
但转念一想,既然遂平地区曾经不过上百家晒莨场,而如今只剩下了一手之数,除了市场动荡、天灾这种不可控的因素影响,绝对也有着恶性竞争的影响在其中。
谈到这个问题,李村长显得非常无奈。
“很多人就觉得香云纱是一个非常赚钱的行业,其实它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