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们满腹疑云,在公屏上讨论不休。
但下一刻,屏幕突然一黑,随即浮出一行小字提醒:直播已中断。
是节目组把直播掐了。
赵别枝也楞在了原地,久久未能反应过来。一直到吴六一说自己先去看看段知节跑开以后,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刚刚那是什么意思?
段知节是不喜欢草莓蛋糕?
不,不对。赵别枝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
她刚刚沉浸在揭露惊喜的情绪里,也就没能立刻注意到段知节的反应。
仔细回想起来,从她和谢承宇把蛋糕和长寿面端出来的那一刻起,段知节的表现就已经很奇怪了。
像是……在强行按捺着某种强烈的情绪。
当时她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惊喜或感动,但细细想来,那更像是抗拒和隐忍不发。
可是,为什么呢?
赵别枝再度陷入了迷茫,为什么会有人如此抗拒自己的生日?
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她突然感觉到衣摆处传来了轻轻的拉拽感。侧脸看去,正好对上少年那双盛满了忧虑的眼眸。
*
对于陆熹朝来说,段知节的表现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在场的人里大约只有他是真正能够和对方感同身受的。
再刚从车祸里死里逃生的那段时间里,他每天躺在医院里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并且,只要一看到和火有关的景象,就会浑身痉挛,仿佛瞬间被按入了零下几十度的冰冷湖水之中,想要放声尖叫,可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受控地泛着恶心,想要呕吐,可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干呕。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大半年,期间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心理疏导,他的状况才慢慢稳定下来。
而段知节刚刚的症状虽然和他并非完全一致,但也大差不离。
因此,陆熹朝猜测,他大约也和自己一样,深受心理疾病的困扰。
赵别枝盯着陆熹朝眉头微拧,不明白他叫自己是想要表达什么。
隔了一会儿,他低头在手机里敲敲打打了一番。
「他好像有心理问题。」
「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看清上方的字样后,赵别枝的脸色倏地变了,掩饰不住的愕然,以及一抹困惑。
正好这时,吴六一也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迎着众人疑问的目光,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段哥在厕所里没出声,可能是不想理我。”
他说着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赵别枝,“枝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赵别枝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沉吟了片刻,垂在身侧的双手不住摩挲着手指,显然也很纠结。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算了,这种时候他大约更想自己独处一会儿吧。”
说罢她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摄影棚,“刚刚那段正片应该会剪掉吧?”
摄影师的耳麦里传来了导演的答复:“会剪掉,直播也已经掐掉了,但是之前播出去的画面没办法控制。”
他将原话传达给了赵别枝,对方摆摆手:“毕竟谁也预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因为这场风波,原本精心筹备的生日惊喜变成了惊吓,就连那香甜可口的蛋糕吃到嘴里都显得味同嚼蜡。
众人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到了晚饭的时候,段知节也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谢承宇想要去给他送点饭,可里面的人无论如何都是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网上的评论也已经炸开了锅。
#宝藏般的乡村惊喜变惊吓#
#段知节呕吐#
#赵别枝好心办坏事#
#宝藏般的乡村直播中断#
点进词条里,网友们讨论的内容五花八门。
【这节目怎么又复活了?】
【你们家刚通网吗?枝姐回归以后,好多人就重新去追直播了】
【段知节到底怎么了?看着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难道是厌食症吗?我看有的厌食症患者也会像这样对着食物干呕】
【应该不是,平时吃饭他都很正常啊】
【我感觉……像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不知道可不可以说】
【我感觉也像,他是以前生日的时候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真的没人记得当年的事情了吗?】
【???楼上,我嗅到了瓜的气息,什么什么,展开说说】
【就是段知节退圈的那件事啊,他开巡演开到一半,结果突然就宣布退圈修养了,后面城市的巡演也都全部取消了】
【但是不是说是声带出问题了吗】
【明面上的说法而已,私下里指不定发生了什么事呢】
*
是夜,赵别枝从房间里出来准备去后院上个厕所。
谁知刚从堂屋出去,就听到前方的院坝里传来了细碎的谈话声。
“嗯,好点了。”
“现在能正常说话了。”
赵别枝悄悄探头,黑漆漆的院子里,只能够隐约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但结合声音来看,不是段知节又是谁呢?
乡村的夜晚静谧无比,以至于赵别枝都能隐约听到电话里那人的声音。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电话那头的人问。
段知节默了默,像是想要逃避这个问题,却被对面那人直接戳破:“逃避没有用,逃避有用的话这么多年你早就该走出来了。”
“段,如果你这么不愿意面对,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参加这档节目呢?”
“我以为你选择参加这个节目就是下定决心要告别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重新开始了。”
“段,如果你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宋导那边我可以去说,但你还是再去疗养一段时间吧……”
话音未落,段知节抿了抿嘴,还是坚决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不……我要留下来。”
第71章 伤仲永
“嘟嘟嘟——”电话挂断。
沉默,长久的沉默。
赵别枝抿了抿嘴,犹豫要不要现在出去。虽然她原本并没有要偷听的意图,但客观事实上来说她的确已经侵犯了段知节的隐私。
但考虑到段知节的性格,现在转身离开当做什么也没有听到或许更加妥当?
思想斗争许久,院子里的那人也久久沉默着。
赵别枝攥紧了双手,抬脚动作。
段知节听到后方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就见赵别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别枝?”他的声音还有些哑,吐字也不甚清晰。
“抱歉段老师,我刚刚,不小心听到你打电话了。”赵别枝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向对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段知节微微一愣,隔了一会儿,他嘴角扬了点弧度,笑容却透出几分无奈。
“没事的。”他的声音很轻。
又是长久的沉默。
“回去休息吧,我没什么事。”段知节开口打破沉默,顿了顿,又继续道:“谢谢你和承宇今天给我准备生日。”
赵别枝内心纠结,犹豫了一下还是仰头直勾勾地看向那人。
“段老师,我觉得有些东西一直压在心底的话,人是没办法走出来朝前看的。”
段知节对于她会说出这种话并不意外,只是低头苦笑,“我知道,心理医生也经常跟我说这句话。可有些事情,并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他说着坐到了一旁的台阶上,面色有些惘然。赵别枝见状,也试探性地坐到了他旁边。
“别枝你家庭应该很幸福吧?”段知节半是疑问半是感慨地开口。
“呃……”
赵别枝被问得沉默了一瞬,但为了不和原主的经历相悖露馅,她还是尴尬地回答:“其实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
段知节倏地转头望了过去,眼中满是惊愕,像是在无声地询问——“你怎么能是孤儿院里长大的呢?”
赵别枝不禁失笑,看来宋导对嘉宾们手机管控得还是比较严格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世这个瓜流传度也并不算太广,大家吃瓜的主要注意力还是集中在许浅浅身上的。
隔了半响,这种震惊逐渐演变为了尴尬,又转化成了愧疚。
良久,他才憋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依照他的性格,很有可能会大半夜坐起来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我真该死啊,问这种问题。”
不过赵别枝倒是没什么被冒犯的感觉,她也只是觉得尴尬,外加一点心虚。
气氛陷入了沉默,隔了好久,大抵是觉得自己揭了赵别枝的伤疤,段知节看她的目光里也多了点同病相怜的悲悯。
不知道是这种同病相怜使然的信任感作祟,还是他压抑得太久单纯需要找到一个发泄口。
总之,再提起自己的事情时他没有一开始那么抗拒和局促了。
赵别枝听到身旁传来了那人低哑的声音。
“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参加了一个国民音乐选秀节目,运气很好,一路坚持到了最后拿到了冠军。”
“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是顺水推舟了,签公司、包装营销、发专辑出歌。公司对我不错,我也还算争气,后面也就小火了起来。”
“呃,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赵别枝缓缓举起手开口打断了他。
段知节抬眼看她,就见她满脸疑惑:“你十二岁就去参加音乐选秀节目,是你自己想去,还是……”
话一出口,她又赶紧为自己找补:“哦,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十二岁感觉要么上学要么想着玩,完全没有考虑过选秀这种事情。”
段知节怔怔地望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这种笑容显然是发自内心的,而非往常里那种礼节性的微笑。
“是我父母让我去的。”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笑容减淡了不少。
“我小的时候就很喜欢唱歌,后来不知道是哪个亲戚随口说了一句,我长得好唱歌又好听,长大了说不定能去当个大明星。”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从那之后我父母就开始把我往这方面培养,给我报声乐课、钢琴课,让我去参加各种唱歌比赛。”
“最后,也如他们所愿……”段知节的声音渐渐小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火了,出的歌传唱度高,粉丝的粘性也大,公司就开始着手给我开办全国巡演。”
青年垂下了眼,笑容里多了点凉薄,眼帘挡住了眼底闪动的情绪,不过赵别枝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怨怼和愤懑。
“几乎每三天我就要去新的城市开一场长达三个小时演唱会,高强度的用嗓再加上我当时还没完全过完变声期,声带就出了问题。”
“我和公司申请先暂停后续的安排,公司也同意了,只是说后续退票手续费之类的违约费用需要我自己承担。”
听到这里,再联想到后续的那些传闻,赵别枝的心头突然生出了一种很不好的猜测。
段知节抬起头,直直地迎上了她的视线,惨然一笑,点了点头:“我想你大概也猜到了,我父母并不愿意赔偿这些违约费用,执意要让我带病上场。”
“我去……”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话从段知节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赵别枝还是没忍住爆了粗口。
都说父母是最爱孩子的人,但是其实不然,有的人是着实不配为人父母。
在他们的眼里,孩子只不过是一个提线木偶,用来寄托他们自己不能实现的愿望和期盼。
孩子不需要有独立的人格,不需要有自己的人生,只需要乖乖地听他们的话即可。
“那你就没有反抗过吗?”赵别枝试探性地开口。
段知节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当时还没有成年,薪酬之类的都是父母代为保管,他们不愿意出钱,公司也不愿意承担这个费用,没办法。”
“所以网上说你声带出问题退圈就是因为这件事吗?”赵别枝继续问。
“嗯,有一场巡演结束之后,我的嗓子实在是太疼了,疼到几乎说不出话。去医院检查以后,医生说是声带严重撕裂,没个一年半载都没办法痊愈。”
他抬手撑了撑额头,似乎光是回忆这些事情就已经让他疲惫至极了。
“巡演开不下去了,违约金得赔,后续的一系列通告也没办法去上,又是一大笔违约金。现在想起来,从那个时候起,我父母就已经开始对我不满了。”
“再后来生理原因和心理压力的双重作用下,我彻底失声了,医生说可能一年会好,也可能十年都不会好。”
段知节苦涩地笑了笑,“我的父母彻底崩溃了,在他们的眼中,我是他们最拿得出手的作品。而现在,这件作品不再完美。”
“所以,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他一点点转过头看向赵别枝,明明是在笑,可却看得人心里堵得慌。
“我生日那天,他们丢下我出国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第72章 遇事不决靠玄学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以后,赵别枝垂眸,眼珠微微转了转,组织了一下语言:“所以,这就是你这么抗拒生日的原因?”
段知节点点头,轻轻“嗯”了声。
“其实你并不是讨厌生日,你只是会不自觉地回忆起当初生日被抛弃的场景。归根结底,你讨厌和抗拒的还是你的父母。”赵别枝井井有条地分析了起来。
她倏地站起身,在周围小幅度地踱步,随后忽地想到了什么,低头盯着段知节一字一顿道:“我觉得,你需要和自己和解。”
段知节无奈地笑了笑,“心理医生也经常这么告诉我。”
赵别枝竖起食指晃了晃,“也许他们说的不一定适合你,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段知节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一般怎么和心理医生沟通?”赵别枝问。
“唔,就是很简单的倾诉,他通常也会劝我别想太多,心胸开阔一点,和自己和解。”
“展开说说。”
“嗯……”段知节思忖了片刻开始回忆:“我告诉他,从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告诉我,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因为人们只会记得第一名,没有人会记得第二名。”
“如果我没能完成他们的期望,他们就会表现得极其失望,好像我是什么一无是处的人。”
赵别枝眯了眯眼,“心理医生怎么说?”
“他说这是很常见的pua手段,就是为了不断打压和操控我。他说陷入这种境地是因为我不够坚定,而且已经习惯性地自我否定——”
话没说完,他就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轻啧。
“他们克你。”赵别枝言简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