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简行舟的头发。
会议室内,一阵肚子叫声传了出来。
柏辛树很自然地站起身,掸了掸黑色的衬衫,无比冷静地说:“对,是我找你——和我们一起去吃个简单的宵夜。”
瞧瞧。
这就是情商。
这就是反应能力。
左佑佑很有眼色地说:“叫送餐还是订酒店?”
她动一下,身上的香味就飘荡一下。
“不等了,楼下随便吃一口。”王立报了附近一个小饭店的名字,“就那吧。”
左佑佑和简行舟跟着一群大佬在公司楼下吃宵夜。
大家都饿了,没人聊工作,各自闷头吃饭,此时此刻,无论是哪一种精英,憔悴起来的样子都差不多。
简行舟吃着吃着,开始热泪盈眶。
左佑佑打赌简行舟想起了自己“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排骨汤和红烧鱼,就贴心地替他点了排骨和红烧鱼。
这两道菜上了,简行舟有被内涵到,悲伤更大了。
等吃了饭,柏辛树叫了辆车,把两个人捎上。
“听夏博士说你们今晚没有地方去。”柏辛树淡淡地说。
两个人含泪点头。
“我有一处房子,正好是上下结构,楼下两个房间可以暂时借你们住,直到你们找到新的房子。”柏辛树继续面无表情地说。
柏辛树有一处物业在华夏书林附近,被他拿来加班用。
左佑佑并没有注意到柏辛树措辞中的“一处”,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入住柏辛树的可怕加班小屋,还以为要住进柏辛树的家。
她含泪感谢。
“不过,我们先约法三章。”柏辛树坐在副驾上,两个人挤在后坐里,小小出租车后座一股浓郁的肉香,“第一,你们两个人,禁止进入厨房。”
左佑佑不服气:“是简行舟,我……”
“禁止进入厨房。”柏辛树回身甩了个眼刀。
左佑佑缩回去:“哦,好。”
“第二。”柏辛树说,“我不收你们房租,这部分用你们的劳动力来抵扣。你俩负责家里的卫生。具体应该怎么打扫卫生,怎么分工,你们自己安排。我满意为止。”
从老板到雇主。两个人继续点头。
“第三。”柏辛树想了想,“我替你们交了一笔罚款。这笔钱,你们以工抵债——你俩需要给流失文物追索小组打下手。左佑佑跟着我,简行舟跟着夏博士。”
第64章 吃人家、用人家、睡人家、馋人家
柏辛树说完,从后视镜里看两个大冤种的反应。
果然,两个人毫无察觉。
不就是加个班吗?
这有什么难的?
左佑佑和简行舟当即满口答应。
柏辛树背对着两个人,黑眼睛里露出一点狡猾的笑意。
出租车仿佛只是拐了个弯就停下了。柏辛树的住处离华夏书林不算远,左佑佑估算了一下,大概两个地铁站。
也就是说,这个住处依旧位于寸土寸金的CBD。
跟着柏辛树进了本市著名的楼盘以后,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左佑佑有点麻:
这个地方好像有点奢侈?
老大是个深藏不漏的有钱人吗?
左佑佑的目光怂怂地在前面的柏辛树身上打了个转。
黑衬衫,深色的牛仔裤,没了。
异常朴素的衣着。
又想到他平日里毫不奢侈的习惯,身上也没有什么昂贵的装饰。听简行舟说他有车,自己也没见过。
这么喜欢坐地铁上下班。
左佑佑对柏辛树经济实力的判断默默向上调整了一个小小的层次:
家道中落后,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清贫的博士师兄,大概是小中产吧。
柏辛树推开门。
左佑佑吸了一口气,对于有钱没钱的猜测,一秒钟抛到了脑后。
不是因为金碧辉煌,也不是因为像陈威家里那么夸张。而是因为——
柏辛树这个住处,看起来太像图书馆的自习室了!
左佑佑备考的DNA狠狠动了,环顾四周,打了个冷战。
客厅里没有沙发和电视,也没有其他家具。只摆着一张两米多的长条大桌,四周散乱摆着数把椅子,上面乱七八糟堆满了纸张和参考材料。
四周的墙壁上,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不是那种赏心悦目的实木书架,而是图书馆用的大书架,沉重而硬核。
真·图书馆。
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装修异常简单。
似乎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人接受知识的熏陶。
不,不仅仅是熏陶。
是要被知识腌入味。
柏辛树带着两个人在一楼迅速转了一圈,把一楼的两个房间分别派给左佑佑和简行舟,然后转身上楼:
“我住二楼,你们有事情……”他顿了顿,“自己解决。”
“对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笑了一下。
“记得打扫卫生。”雇主柏辛树指了指长桌。
左佑佑和简行舟顶着浑身的排骨味,在柏资本家的奴役下,万分不情愿地把客厅整理好,终于各自回房洗澡休息。
左佑佑这才有空掏出手机。
她的豆瓣收到几条私信,她点开浏览了一下,是豆友们告诉她,寄出的书收到了。
ID为“林之季砥砺前行”的豆友也在其中,按照一贯的风格,郑重地写了一段话来告诉左佑佑,收到了她寄出的书,一定会尽快阅读,等等。
左佑佑欢快地回复了一下,退出豆瓣。
她登录微信,发现荀盈给自己打了足足9个微信语音。
这是有什么急事?
左佑佑拨了回去。
荀盈秒接,瞬间一把震耳欲聋的声音欢呼道:
“左佑佑,你这张嘴开了光吧!我真的大发了!!!”
左佑佑被荀盈的喜悦震得把手机移开耳边二十厘米,等对面的欢呼声渐弱以后,才笑眯眯地明知故问:“是拿到哪个大佬的采访了呀?”
“左佑佑,你还装傻!”荀盈大笑着说,“快坦白,你入职华夏书林以后就飞升了是不是?上次去杭州你就去见陈威了吧?”
左佑佑终于装不住淡定了,眉飞色舞道:“没错!”
她把见证了蓝笑笑和曹剑锋的装逼经历给荀盈讲了一遍,两个人对着电话像丧心病狂的大反派一样狂笑不止。
正得意地笑,房门被简行舟擂响:
“左佑佑!你吵到我了!”
左佑佑一秒钟捂嘴,倒是荀盈耳朵尖,一下就听见简行舟的声音:
“天呐左佑佑,你已经有新的桃花了!”
眼见着荀盈开始八卦,左佑佑赶紧制止:“呸呸呸,这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特别狗的同事。”
荀盈花了三分钟听完左佑佑流离失所的魔幻遭遇,忍不住问:
“你的意思是,虽然你的狗同事住在你的隔壁,但你住在帅老板家里?”
左佑佑娇羞:“你这么说也没错。”
荀盈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左佑佑,你不是对你们的帅老板动了心思吧?”
左佑佑思索了不到半秒,就痛快承认:“老板是真的帅,帅哥谁不喜欢?”
荀盈的语气重了些:“你和他很熟吗?万一他跟曹剑锋一样,是个爱钓鱼的渣男呢?人家在岸边钓鱼,你一个猛子扎河里,直接沉底了。人家都收网了,你还在河里呢。”
左佑佑被好友揭了伤疤,尴尬地打哈哈:“我存在即河里——不过,我的帅老板真的和曹剑锋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荀盈中气十足地教训左佑佑,“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个渣男?他……”
左佑佑找了一张为《掌故逸闻》给柏辛树试拍的一小段视频发了过去。
苹果手机原相机直出,无打光无滤镜无修饰。
荀盈的声音一下子拐了个弯,梦幻起来:“……卧槽?确实不一样。这个长得也太好看了。”
“快去勇敢追爱,我支持你。”荀盈果断说。
左佑佑:“?”
荀盈说:“姐妹,冲,这种级别的帅哥,谈到就是赚到。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丘比特之神也该轮到你抽限量版隐藏款了。”
左佑佑:“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荀盈:“有吗?没有?哈哈哈咱们老板是真的帅,帅哥谁不喜欢呢?”
左佑佑:“……咱们?”
荀盈:“咱们老板叫什么名字?让我替你做一番攻略,拿下这只英俊的小绵羊~”
左佑佑被荀盈问得愣在房间里。
左佑佑半天不说话,荀盈难以置信地开口:
“不是吧,左佑佑,你的办公室政治生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你的思想觉悟呢?你的政治站位呢?”
左佑佑不说话,荀盈的声音抬高了八度:“你吃人家、用人家、睡人家、馋人家,结果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第65章 鬼鬼祟祟探查老大的秘密
左佑佑小声说:“哪有睡他,不要讲这么歧义的话嘻嘻嘻……”
左佑佑补了一句:“华夏书林这种单位,仿佛还在农耕时代,什么offer啦,入职培训啦,新人见面会啦,统统都没有。我一进来就一堆事情,又出差又外勤的,大家平时都管他叫老大,我忙起来也就喊顺口了。”
荀盈哀怨道:“你只是垂涎他的美色,你对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
左佑佑本来也只是口嗨。她咳了一声,僵硬地转移话题:“所以你什么时候采访陈威?在什么平台上播出?”
“明天。”荀盈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在我们刊物的新媒体平台上直播,明天我发直播间给你。”
两个人约定好,挂了电话。左佑佑倒在床上,抱着枕头,盯着天花板看。
一点点睡意经过这轮折腾,消失个无影无踪。
明天,一定要不露痕迹地问到老大的名字。左佑佑心想。
她有些犯愁。
入职这么久,连老大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事说出去,多少有些丢人,会不会影响别人对自己职业水准的判断?
所以问名字一事,一定要不留痕迹、毫不经意才行。
左佑佑灵光一闪,从床上坐起身,穿着睡衣就悄悄溜出客房。
客厅里那么多老大的私人藏书,华夏书林很多知识分子平时会在自己的藏书上印私章。
她为什么不去翻一翻老大私人藏书的扉页呢?
左佑佑觉得自己是个小天才!
她溜进了客厅,抓了本《孙子兵法十一家校注集》下来,打开——
果然,扉页上有几枚红色的印。
左佑佑的唇角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她点亮了手机的手电筒,对准了红印。
左佑佑:?
左佑佑几次转动书本,都没认出来红印上那几个字是什么字。
左佑佑绝望了。
她终于想起,老大是在华夏书林做古籍的。
他的闲章,用的是古字……
左佑佑死命地把榨干自己的脑细胞,绞尽脑汁地辨认:“这是……篆?大篆?”
“没错,是大篆。”
黑暗中,柏辛树的声音在头顶炸起。
左佑佑吓得惊叫一声,手上的书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
柏辛树从楼梯上走下来,随手打开客厅的灯,瞬间光明大作。
他的视线落在了掉落地面的书上。
书掉落姿势非常端正,摊开在地上,红印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柏辛树问:“你研究大篆?”
左佑佑被现场活捉,双腿颤抖,强撑着才没找个地缝钻进去:“呃……对。学习一下篆书。”
柏辛树把书捡起来,放在桌面,指着红印说:“那你说说,你怎么辨认出来大篆的?”
左佑佑内心坍塌了。
这些人,随时考校学问,是一脉相承的优良传统吗?
左佑佑说:“呃……因为不是小篆。”
这话听起来像废话,其实不然。
大篆是个统称。
秦始皇统一中国,大搞“书同文”,进行规范后叫秦篆,史称“小篆”。
小篆之前,一般称为大篆,包括甲骨文、金文、侯马盟书、战国简牍帛书等。大篆里面,比较有名的,是“石鼓文”,也就是刻在石头上的字。
柏辛树点了点头,随手倒了杯水给她:“那你看,我这个印,具体是?”
左佑佑触碰到了知识的盲区。
柏辛树提示:“你应该很熟悉。我们正在做的。”
左佑佑灵光一闪,盲猜:“殷周金文。”
简单来说,就是秦代以前的篆书,刻在金属器皿上的。也正是简行舟和夏博士在做的工作。
柏辛树指着红印说:“辨认一下这几个字。”
左佑佑内心狂喜。
老大的名字,这不就来了么!
她赶紧发挥了人生中最真诚演技——本色出演,羞愧地说:
“认……认不出来。”
柏辛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红印:“这个字是‘鈢’。其他三个字是我的名字。”
左佑佑:“?”
红印一共四个字,你就说了一个?
你的名字是什么?
念出来啊!
你倒是念啊!
左佑佑恳切地说:“能解释一下吗。”
柏辛树说:“‘鈢’,玺,就是‘印’的意思。在秦以前的远古时期,多为私人使用,象征诚信。意思就是我的私印。”
很好。
你的名字呢?
左佑佑还想再悄悄试探一下,柏辛树已经伸手把书拿过来看。
柏辛树猜不到左佑佑那么多心思。
这个住处是柏辛树拿来赶项目用的,在他看来,左佑佑半夜坐在这里,必然是因为工作而焦虑。
柏辛树觉得,只有公认难缠的东亚经济史项目,才能让左佑佑夜不能寐。
为了照顾左佑佑的自尊心,他主动提了出来:“东亚经济史项目确实比较难做,阅读起来有没有障碍?”
左佑佑所有的试探都变成了口舌发干。
这是从考校学问改成汇报工作了?
她垂头丧气:“……有。”
柏辛树说:“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左佑佑赶紧说:“老大,那怎么好意思!现在都这么晚了,明天再找也一样的!”
她疯狂暗示,就差把“回房间休息”几个字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