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辛树盖在左佑佑手机上的手抖了起来。
柏辛树蓦地抽回了手,低头开始发微信。
左佑佑立刻开始走付款流程。
还没等她开始输入密码,古籍中心的工作群里就跳出来柏辛树的通知:
SHU:“@所有人_今年的内部建设项考核,就考老员工@老石@夏丰,扶持新员工@简行舟@左佑佑各自完成论文一篇,工作进展需要体现在月报中。”
老石:“指导写论文要怎么考核?考核最后成品的论文?还是?”
SHU:“比方说开题、大纲、框架、综述、正文撰写几个步骤,每个步骤都可以有相应分值。具体怎么划分,你们按照自己的习惯定。”
夏博士:“也就是一篇论文从头到尾的成型过程?做的综述需要提交佐证材料吗?”
SHU:“当然要提交的。”
手机顶端的消息不断弹出来,左佑佑看着看着,准备输密码的手顿住了。
左佑佑忍不住问:“必须完整地呈现成型的过程吗?如果我自己写完了呢?”
第163章 人文社科会关心&我何德何能!
如果套模板呢!
套模板!套模板!
柏辛树呵呵冷笑两声:
“那老石的考核就没办法了。”
左佑佑模板梦碎,在心里对着柏辛树英俊的脸展开了一分钟的破口大骂模式。
她终于领略到老板唯我独尊乾纲独断的痛了。
……但是也省钱了。
左佑佑忍痛退出购买界面。
两个人直达机场,上了飞机,直奔华夏书林。
等到了古籍中心,已经是下班以后。两个人把身上的资料全卸在办公室,柏辛树揉揉肩膀:“晚上想吃什么?”
左佑佑从手机中抬起眼:“姜世钦他们也刚下飞机,等下一起吧?”
柏辛树缓缓回过头。
“工作餐?”柏辛树不可思议,“你没有心吗左佑佑?”
热爱工作怎么就没有心了?左佑佑腹诽。
柏辛树看着懵懵懂懂的左佑佑,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左佑佑:“老大你叹什么气?你可以不用去的。”
柏辛树裂开了。
“我不用去?你和姜世钦吃饭,为什么说我不用去?”
左佑佑有些迷惑。
“姜世钦毕竟不是老大的作者……”
“你是觉得我不够帅吗。”
左佑佑:“???”
左佑佑:“你忘不掉了是吗。”
左佑佑敷衍奇奇怪怪的柏辛树:“我和他只是追杀的编辑与摆烂的作者的关系罢了,你不要多想。”
柏辛树悲愤出声:“现在就让我不要多想,以后还不知道怎样。”
……于是,左佑佑带着柏辛树,与卡勒布博士、姜世钦和海川君一起吃烤肉。
“……你没说过卡勒布博士和海川君也在。”柏辛树坐得笔直,替左佑佑烤肉。
左佑佑面无表情。
柏辛树一本正经地开始与众人讨论关于万泰和号的研究进展,左佑佑低头给老石回微信。
老石说,区区一篇论文而已,让左佑佑跳过其他步骤,直接把自己的思路写成框架给他看。
左佑佑见到老石如此轻敌,心中便觉不好。
她战战兢兢写了个框架丢给老石。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
对面停了。
对面又显示“正在输入中……”
又停了。
左佑佑提心吊胆。
老石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
老石终于回复:
“我看开了。带你写论文注定是一场修行,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渡你,也是渡我。”
左佑佑捧着手机,尴尬地回复:“真的有那么差吗。”
老石秒回:“你何德何能拥有我。”
左佑佑很没面子。
她想了想,回复:“人是你自己招的。”
老石打了个“。”过来。
左佑佑懂了。
她悻悻地收起手机,化怒火为鞭策,当场检查姜世钦的写作进度。
如果说之前姜世钦对左佑佑还存着两分旖旎的心思,那么此时此刻,面对化身追杀编辑的左佑佑,他坐立不安得宛如一个小学生。
“我重新梳理过思路。”他盯着碗里的肉,无心吃,“既然已经证明了,万泰和号的发家主要依靠大米,而且万泰和号与日本商号的金钱往来源于汇款业务。那么,接下来的研究重点,就是大米发家后发生了什么,万泰和号又是如何突然破产的。”
“你之前的观点是,因为两国交恶,日本人撤资。”左佑佑说。
大概全天下的学者都有“成果尴尬症”。当自己的成果不幸失败成一滩电子泥巴的时候,光是想一想,就要万分痛苦了。
姜世钦脸红,露出无比尴尬的表情:“错了错了,观点错了。想当然了。”
海川君适时放下筷子,用英文说:“那些我叔祖海川亮的书信,我还在争取授权,再过些日子就能把扫描件给你们看到。”
柏辛树掏出笔记本记下,突然灵光一闪,吩咐左佑佑:“你明天和陈昭说一下,让他把陈平原的往来信笺集扫描出来。”
“那个好像不能用机器扫。”
“用扫描笔扫。”
“哈?用扫描笔一行一行扫吗???做一个冰冷无情的扫描机器???”
柏辛树避开忙着烧烤的外国友人,小声告诉左佑佑:“基础操作。我在哈佛交换的时候,学校送我出去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把哈佛不能外借的资料,用扫描笔偷偷扫回来。”
“学术间谍?”
“不至于,没你说得那么严重。”柏辛树摆手,“最多是学术搬砖。”
柏辛树掰手指:“我还在香港、日本往来多次搬砖。”
“香港我能理解。日本?”
柏辛树烤肉的钳子微微顿了顿。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日本在保存中国传统文化方面做得很好。”
“还不是因为战争。”
“真不是。”柏辛树欲言又止,“在意识与重视上,中国确实比较……务实。”
左佑佑说:“因为我们只需要理工科,不需要人文社科。发展经济就够了,人是不需要被关心的。”
柏辛树从烤架上夹起一叠肉分给众人。
左佑佑几乎快要把刚才那句随口交谈忘记了,才听到柏辛树坚定地说:
“我们是人文社科,我们关心。”
左佑佑刚刚夹起一筷子牛肉放进嘴里,听见柏辛树的话,她愣了几秒钟,才想着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
隔天,陈昭在左佑佑的威逼利诱下,终于不情不愿地答应做人肉扫描仪。与此同时,姜世钦给左佑佑提了个要求。
“我听说柏杰生的长子手写过一本回忆录。”他开门见山地说,“要搞清楚万泰和号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需要看到这本回忆录。”
“书名?”
“不知道。”
“作者名?”
“不知道。”
“……去哪里能借?”
姜世钦在电话中厚颜无耻地说:“这本回忆录由柏杰生的长子所写,他自费刊印少许送人,大部分佚失了,目前现世仅有一本,一直辗转在私人藏家手里。在刚刚过去的拍卖会中,被北京的收藏家宋臣拍下。”
虽然隔着电话,姜世钦看不见,但左佑佑还是忍不住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着电话那端说:
“京圈,私人藏家,buff叠满——你找我帮你借?我?何德何能?”
第164章 学战
“你是我的责编。”
“???责编是无所不能的吗???”
“可我只有你了。”
姜世钦的声音可怜巴巴。
左佑佑:可恶,我吃软不吃硬。
“……姜世钦,命运中所有礼物早就暗中标注了价格,你给我小心一点。”
“左老师,我相信你。宋臣最近准备参加一个香港的拍卖会,刚好路过我市,要待上个两三天做分享活动,刚好你可以去和宋臣认识一下,借出来……”
“你全都计划好了?”
“大恩不言谢。”
“你是真的恨我,我早该知道的。”
姜世钦心虚地笑了两声。
左佑佑挂了电话,开始发呆。
她左佑佑孤傲了一辈子,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让她如此卑微,除了姜世钦。
挂了电话,左佑佑收到了荀盈发过来的微信。
荀盈:“姐妹,推个po文给你放松一下嘿嘿。”
刚刚被姜世钦折磨过的左佑佑大喜。
左佑佑:“什么题材?”
荀盈:“女强男弱年下。”
左佑佑垂涎:“太棒了,发来让我品品。”
荀盈丢过来一篇txt。
左佑佑的点进去一看,人设是:
策划大佬女X怂鸡作者男
左佑佑脑海中瞬间涌起许多痛苦回忆,然后干呕着退出了网页。
卑微左佑佑,立刻寻求场外援助。
“宋臣?”柏辛树的声音有一些僵硬,“你找他?借藏书?什么书?”
“你认识他?”
“……也不算认识。”柏辛树委婉地说,“只是彼此知道而已。”
“嗨,四舍五入这就是认识。姜世钦跟我说,柏杰生的长子刊印了一本回忆录,被宋臣收藏。他想借阅一览。”
“柏杰生长子写的回忆录?”柏辛树迟疑了片刻,“那……确实值得一看。”
“他的长子叫什么名字,你或许知道?”
柏辛树的黑眼睛里流露出一些苦恼:“还真不知道。我祖辈的情况,比较复杂。”
也是,毕竟在当年也是豪门大族,是豪门就少不了妻妾成群、爱恨情仇。
左佑佑聪明地转移话题:“既然老大认识宋臣的话,可以借阅吗?”
柏辛树迟疑了很久,才勉强说:“挺值得一试的。”
左佑佑感觉柏辛树心情不大好。
毕竟柏杰生是他的祖辈,如今祖辈如何破产的真相即将揭开,搞不好还要直面家族内部恩怨,确实很容易郁闷。
左佑佑安慰他:“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要向前看。”
柏辛树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他想起和自己父亲柏松溪掐得跟乌眼鸡一样的宋臣,淡淡道:“能不能过去,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两个人跨服聊天,鸡同鸭讲,居然谁都没感觉不对。
柏辛树的动作很快,当天下午就带着左佑佑前往宋臣的藏品分享会场。
宋臣的收藏心得分享会在本市那所声名赫赫的大学里面召开,距离华夏书林的位置并不远,左佑佑和柏辛树步行前往。
“不知道宋臣是怎样的人。”
“他是个胡说八道的人。”
左佑佑:?
左佑佑对柏辛树的形容词心感不妙。
左佑佑换了个话题:“收藏心得分享会?我从来没听过还有这样的活动。”
柏辛树冷笑:“他的心得能有几分价值?学校办这种活动也就是给他个面子。”
左佑佑:……
左佑佑终于开始感受到,柏辛树似乎和这位宋臣之间非常不对付。
她默默闭了嘴。
柏辛树虽然素日里说话委婉,但这种委婉大概只是知识分子给自己刷上的一层清漆,如今遇到了学术上的死对手,他的嘴巴贱又毒,无人能敌。
左佑佑听得心惊肉跳。
这么凶猛的吐槽,真的是借阅的态度吗?
进了分享会的会议室,时间还早,会议室里只有宋臣和他带来的、协助讲座的博士生。
出乎左佑佑的意料,宋臣的年纪已经很大,几乎和柏松溪差不多,都到了即将退休的年纪,面向儒雅和善。
“辛树!”宋臣笑眯眯地招呼柏辛树,态度熟稔。
柏辛树温文有礼地躬身:“宋伯伯。”
左佑佑看着兄友弟恭的场景,暗暗松了一口气。
宋臣温和地说:“几年不见,辛树愈发英俊了。现在还在做死钻牛角尖的研究工作吗?”
左佑佑瞳孔地震。
画风说变就变,刚刚好一派温馨,现在就突然开启了嘲讽模式?
她茫然抬头,看见宋臣依旧满脸儒雅。
柏辛树微微颔首,坦然道:“依旧执着于考据功夫。宋伯伯还在进行大而空的幻想吗?”
柏辛树犀利的话一出,宋臣身后的博士生面色一下子铁青起来,愤愤不平,想开口。
宋臣示意博士生闭嘴。
他笑着说:“依然对古人的宇宙观、世界观、生命观更加感兴趣。”
两个人都一副翩翩君子的作态,左佑佑横看竖看,都看不出他们说出如此虎狼之言。
左佑佑想起柏辛树说他们只是彼此知道,但不认识。
难怪。
刚一见面,就彼此温和亲切地否定了对方的研究方法。经过卡勒布博士和姜世钦的熏陶,如今的左佑佑已经知道否定研究方法相当于把一个人过往的成果全部推翻,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深仇大恨。
左佑佑听着柏辛树说:“有些人,总是恨不得攀上星空,结果搭的每一块砖都是虚的,一不小心就要掉下来。”
宋臣道:“有些人,总是在故纸缝里,钻着那一两个字汲汲营营,眼界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大。”
两个人看着彼此,又笑了笑。
“过奖。”
“承让。”
在一边听完了全程的左佑佑:“……”
柏辛树告诉左佑佑:“南北学派治学方法不同引发的学战罢了。”
宋臣冷笑道:“南方学派拘泥而傲慢,把文学做得宛如技术工种,有辱斯文。”
南北学派论争已经沿续了几十年,南北两派的领头大学每年都要轮流举办论坛,把两派人马聚集在一起吵架。
2015年,南派主办论坛,甚至出现了南派代表人物当众发言,某北派青椒(青年教师)恨得冲上去打了他一个耳光的尴尬事件,在新闻上挂了三天。
双方学派齐齐斯文扫地,共同谴责此等冲动行为,但纷争继续。
左佑佑看着两个人傲娇的嘴脸,很想吐槽几句。
她以为的学战:发论文,讲观点,激情论争三天三夜。
真实的的学战:对骂。人身攻击。打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