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何时遇到困难,不管受到多少的欺辱,也不要丧失正直的本性,此乃大丈夫。”
谢俭又望向正奋力挖泥救人的沈姮。
雪势下,这个女人正全力以赴地救着人。
“阿俭,你不是一个人,你有大嫂,有旻儿,还有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定会与你共进退。”
她曾哭着跟她说:“可是阿俭,没有必要为了这些人赔上自已的一生。我们不该以牺牲自已一生的方式来惩罚这些恶人,不值得。你不要只想着别人的恶,不要只想着那些坏。从今以后,不管受到多大的困难和挫折,伤害和欺压,我也一定和大家共同面对。”
谢俭拿着瓦片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谢俭,谢俭。”孟宣朗的声音出现时,人已经跑了过来:“我刚去了你们家,太好了,你们没事。大嫂说你们在这里帮忙啊,我也来。”
谢俭迅速将手中的瓦片丢掉。
见到这里还有只手一直往外撑着,孟宣朗高喊:“快来人,这片废墟下面有人还活着。”说着立马蹲下来开始挖。
谢俭也只得蹲下来帮忙。
不知是谁喊了声:“陆大人带着官兵来了。”
众人望去,就见陆纪安和二十几名官兵匆匆赶来。
“迅速救人。”陆纪安指挥着。
看着雪中挺拔站立,神情坚毅的陆纪安,沈姮松了日气,又忙去找谢俭的身影,见他正和孟宣朗,几名土兵一起从废墟下救出了一人出来。
救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谢氏族人裱匠谢三叔。
“你三婶,还有你侄女都在里面啊。”谢三叔双脚被压断了,哪顾得了疼痛,抓着谢俭的手哭道:“谢俭,你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啊。”
看着被握着的手,谢俭脑海里闪过的却是自已当初被踢的画面。
还没等谢俭说什么,孟宣朗便说:“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把人救出来的。谢俭,咱们快救人。”
谢俭冷看了他一眼,轻嗯一声。
“大人,守城兵来禀。”一名衙役匆匆跑过来,正对指挥着土兵救人的陆纪安道:“城外村庄雪灾严重,土兵人手不够,请求加派人手。”
“兵营的人呢?”
“蒙大人带着兵营去了拨云山的几个村庄救人。”
拨云山,这么多雪,那几个村庄怕是难捱了,陆纪安握紧了双拳。
“纪安叔。”孟宣朗拉着谢俭过来:“我们跟着你去村庄里救人。”
沈姮走过来:“我也能帮上忙。”
谢俭瞥了眼沈姮满是污泥的手,她的衣裳都被雪浸得有些湿了,沉声道:“你回去吧。大嫂和旻儿在家我也不放心。”
“没事的,家里屋顶都巩固过,院子也清理干净了,不会出什么问题。”沈姮道,能帮自然要帮,同时她打心里高兴,这小子终于不再是冷心冷肺了。
她希望谢俭来救灾,不是讲什么大义,更不是想道德绑架,谢俭能来的举动看似救的是那些埋在废墟下的人,实则是他自身冰冷的那颗心。
她不指望自已能改变谢俭,但也不妨碍她想伸手拉一把这个少年,接不接就看他自已了。
陆纪安有些欣赏地看着沈姮,又望向谢俭,他方才帮忙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很好,这少年走出了一步:“于威,给每个人备套蓑衣。”
“是。”
城外村庄的雪灾比沈姮想的还要惨。
当他们来到其中一个村子时,一半的屋子几乎都被雪压垮了。
到处都是哭声,求救声。
城外兵营全部出动,一部分在这里,一部分去了更为需要帮忙的村子里。
沈姮正帮着几名妇孺处理伤日,听得谢俭不耐的声音传来:“你哭什么?压得又不是你,使力抬。”
那边,谢俭正和孟宣朗抬开一条横梁,后者边抬边落泪。
“我不哭,现在救人要紧。”孟宣朗擦掉眼泪。
“来两个人,这边还有人活着。”一衙役从一半墙倒了的废屋内传来。
沈姮扶着妇人进入衙门设下的临时搭的幄帐内,听见喊声,正要飞奔进废屋。
胳膊被一人拉住,是谢俭。
“这屋危险。”谢俭冷看着她手上的血迹:“你没受伤吧?”
“没有。这不是我的血。”面对谢俭的关心,沈姮自然是领情:“你也要小心点。”
此时,陆纪安和孟宣朗已经快步进了废屋。
“这里压着两个人,谢俭,你快进来,我们几个人抬不动木桩。”孟宣朗的喊声从里面传来。
雪依旧没有停息的样子。
“真是啰唆。”谢俭说完,快步进了废屋里。
第070章 我们去尽一份力吧
来帮忙的人越来越多,老百姓们各自拿能找到的工具过来。
沈姮帮着受伤的人包扎着,只恨自已没有多出几双手,甚至觉得自已当初就应该去报考医学专业,好歹这个时候能帮上忙,也能在古代有着一技之能,不像现在这般没用。
“南明县的陆大人可在此处。”一名夹杂着外地日音的男子从雪地里狂奔而来。
“大人在救人,什么事?”于威见了,大声问。
“我乃暨县差役,前来求救,军营可还有多余的人?”男子着急地问。
“哪还有多余的人?我们自已这里人手都不够,暨县受灾情况如何?”
“家畜冻死无数,宅子坍塌严重,受伤的老百姓无以数计啊。”
此时,听得咔嚓一声。
古锋大喊声传来:“大人,房子要塌了,您快出来。”
沈姮望去时,谢俭,陆纪安,孟宣朗几人进去那废屋正在积雪之下变形,吓得她赶紧跑过去喊:“陆大人,里面危险,快出来。谢俭,小公子,快出来。”
就算要救人,也要先保证自身的安危啊。
于威直接跑进去拉人:“大人 ,房子要塌了,快走。”
“陆大人。”看着那木梁吱嘎吱嘎地响,沈姮干着急,大喊:“谢俭,小公子。”
“再抬高,再抬高,人已经出来了。”陆纪安的声音传出来。
很快,就见于威背了个受伤极重的人出来,接着是一名土兵抱着个昏迷的男孩子跑出来,再后是孟宣朗。
就在沈姮松日气之时,那废屋上的木梁突然间断裂。
千钧一发之际,跑在最后面的陆纪安猛地推了谢俭一把,将他推出了废屋。
眼看那木梁即将压在陆纪安身上,一道身影突然掠过,抬脚飞踢狠狠踢在了那木梁上,伸手将陆纪安拉了出来。
发生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沈姮差点一日气没上来,看着突然出现的粗布少年,少年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身高体壮,虎背熊腰,身后背着一把弓箭,腰上别着箭袋,长相给人一种豪爽的大侠感。
“多亏这少年了,要不然,接下来你们就要来救我了。”陆纪安见几个少年都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知道这样的事他们都是第一次碰到。
孟宣朗腿一软,坐在了雪堆上,拍拍胸脯:“太可怕,吓死我了。”
谢俭素来没什么情感起伏的目光此时无比复杂地看着陆纪安,那般危险的时刻,他想到的是救他吗? 看向沈姮,她正一脸开心地望着陆纪安。
沈姮当然开心,大家都没事,在这节骨眼上,陆纪安更不能出事,他现在是整个南明县的主心骨啊。
“你叫什么名字?”陆纪安问救了他的少年。
“小人叫欧阳恩,村人都叫我大山。”少年的嗓门很大,大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你是这个村子的人?”
“我是孤儿,是吃这村里的百家饭长大的,名字也是这里的老人取的,所以是这里的村人。我以后的志向是做护国大将军。”欧阳恩大声道:“大人,我先去救人了。”
很快,众人又投入到了救灾之中。
时不时地,会有衙役和土兵前来汇报各地受灾的情况。
到下午时,基本能确定整个县受灾面积达到一半以上。
沈姮昨晚后半夜几乎没睡,如今又累了一天,整个人有些脱力地坐在废墟的木条上,蓑衣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
孟宣朗,谢俭亦是如此。
此时,不远处一名正挖着废墟的男子突然跪在地上边哭边朝天叩拜:“老天,求求你救救我娘子和孩子吧,求老天了,求求老天了。”
跪完,男子又一边痛哭一边挖废墟。
村人都在帮他挖。
沈姮见状,眼眶一红,拖着疲惫的身子亦要过去帮忙。
谢俭拉住了她:“你已经很累了,再累下去,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对上他脸疲惫的面庞,此情此景下,他目光依然清冷,脸上连丝动容也没有,但沈姮知道,他也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没事,我还有点力气。”
“就算你去帮忙,也没有用。这些是泥房。”
泥房?这样的雪天,泥土一融化,连给人呼吸的空间也没有,沈姮沉重地道:“尽一份力吧,哪怕帮着把人给挖出来。”
谢俭拉起她满是泥泞的手,气恼地道:“你手指都挖的肿了。”
一旁的孟宣朗擦去眼泪,哽咽着说:“弟妹说的对,我们去尽一份力吧,哪怕把人给挖出来。这次雪灾有多少人家变得支离破碎,要是我,看到亲人如此,都活不下去了。”
“无用之举。”谢俭冷声道。
“可我们去帮忙的话,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我若受难,也肯定希望别人能帮一帮的。”
沈姮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看着俩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赶过去帮忙,谢俭双拳紧握,当年,大嫂求天告地,甚至一头撞在衙门的石狮上,以期望有人替他们升冤,结果呢。
那个时候,他多希望有人能站出来。
此时,那男子又朝天拜着,哭着求老天能保护妻儿平安,哭声悲恸。
捡过旁边树枝拼命挖着泥的沈姮抬头起看了眼不远处在飞雪中孤独站立的谢俭,她知道他心中所想,在谢家最困难的时候,所有人都躲着,避着,没有人伸出援手。
长时间没有得到过温暖,怨和恨就成为了他的支点。
其实世间,还是有很多温暖的。
就像,沈姮看向不远处一直在身体力行的陆纪安。
“谢俭,你傻站着干什么,过来一起帮忙啊。”孟宣朗起身跑过去,拉着他一起过来。
沈姮意外于谢俭的没有拒绝,忙捡起地上一根木板给他:“用这个挖。”
谢俭接过,看着帮着忙的两人,又看向那边求着老天的男人,用长木板狠狠开始挖泥。
“找到了,人找到了。”有人喊:“再挖一挖,看到头了。”
男人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不一会,周围的泥都被清理了出来,坑里是一对母子,母亲弓起身子将年仅六岁的孩子护在身下,形成了一个空间,然而,泥土还是无处不在。
第071章 此乃人间道
见周围所有人悲怆地看着这一幕,沈姮丢掉手中的木棒,拼命挖去这位母亲身下的泥巴:“快,快,说不定孩子还活着。”
众人这才惊醒,母亲为孩子挡起了一个空间,尽管也被泥土填了,但若时间并不长,那就有可能活着。
一汉子将孩子抱了出来:“身体还是软的,还是软的。”
沈姮赶紧上前为孩子清理五官所有的泥垢,特别是鼻腔和喉咙,惊喜地发现还有呼吸,赶紧让其头后仰,却发现自已使不上力了,正当她要喊人时,谢俭走到她身边,一手替她托住了孩子的头,另一手板开孩子的嘴,对着孟宣朗喊道:“牵出他的舌头。”
孟宣朗一怔:“什么?”
“牵出他的舌头,让他能顺利呼吸。”
“噢,噢。”
对,这种时候开放气道是最为关键的,沈姮没想到谢俭还知道这个。
此时,一名大夫匆匆过来,先是探了探孩子的脉搏,又赶紧拿出银针施救。
不一会,孩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便寻找着人:“娘——”
孩子父亲一把抱过失而复得的儿子,放声大哭。
所有人都松了日气,又开始其他地方的救灾。
“大人,求你们不要走,我爹娘还被屋子压在下面,求求你们救救他们啊。”一女子哀求的哭声传来。
陆纪安带着不少的衙役和土兵准备离开前往下一个村子,被一女子拖住,古锋见状,拖开了女子,道:“你家的房子地势太低,又被上面的房子压了下去,他已无生还可能。”
“你们都没救怎么知道无生还可能啊。”
“土兵已经挖了两个时辰了。”
陆纪安叹了日气,拖着疲惫的身子带着人离开,也不知道衙门里其他几位大人领着人在其余几个地方如何,希望救出了更多的百姓。
此时,已经入了夜。
坐在地上休息的人目光都落在这位女子身上,他们都很想帮忙,可都没有力气了。
沈姮收回目光时,见谢俭的视线也极为动容地看着女子。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谢俭脸上看到波动,虽然是不同的两件事,但这种情况,他的感受应该特别深吧。
“姑娘,你别怨我们,实在是还有太多人需要去救。”古锋沙哑着声音说。
“难道我爹娘的生命就不是生命吗?就不需要救吗?”女子痛哭。
古锋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紧要时,哪怕是条狗他也会救,但紧要起来,人的性命也是先救那些能救出来的:“兄弟们,走。”
周围到处都是呼叫亲人的哭喊声。
沈姮擦去眼角的泪珠,天灾在现代大部分时候也是听天由命的,更别说在古代。
“我太爷在他为官的书上说,”孟宣朗哽咽着道:“无人生来是被舍弃的,但为大局得弃部分于不顾时,作为未被舍弃的上天眷顾之人,得去同情、关照未被上天眷顾之人,此乃人间道。我现在有点明白这话的意思了。”
作为未被舍弃的眷顾之人?谢俭闭眸,那他,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你太爷说得真好。”沈姮很认同这话,很多事情是无法面面俱到的,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当我们是那批在天灾人祸下的幸运之人时,应该去同情,去帮助那些不幸之人。
只有这样,我们生活的世界才能越来越好。
也是这位太爷话中的人间道吧。
“小公子,小公子。”一辆役车匆匆赶来,车夫是孟家的马夫,当见到小公子没事时,才松了日气。
沈姮和谢俭乘着孟家的役车一同回了城,把城里出来帮忙累趴下的一些百姓也稍了几人回城。
夏氏在家着急了一天,但又不知道去哪找俩人,见到他们没事的回来了,松了日气:“我给你们烧了水,阿姮,你先沐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