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感觉刚刚和阿吉一起扶公子的时候,公子的大半重量好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夜深了,五公子身边向来不留贴身伺候的婢女,木槿再待下去有些不妥。
厨房的锅里有热水,她帮着阿吉一起提了几桶热水进来倒在浴桶里,见没有别的事情要她做了才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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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
别山镇勤劳的人们早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街道上热热闹闹,行人来来往往,摊贩们吆喝声不断。
别山书院的朗朗读书声已经消匿许久了,这个时辰,书院早上的课都快结束了。
而此时,
别山书院的西边,
西边围墙最矮,也离丁字班上课的书舍最近,是迟到翻墙的绝佳选择。
围墙另一边传来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接着,只见黑影一晃——
一个少年身姿矫健地从围墙上翻过来。
四周安静极了,书院的学生们正在上课,西边没有人,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纪玄一落地,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刚转过身,陈诀那张俊脸骤然在他眼前放大。
吓他一跳。
陈诀像个木偶似的,僵笑着冲他挥着手,“嗨,纪五?真巧啊。”
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诀这小子八成又是皮痒了,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故意在这儿等着犯贱。
少年额上青筋直蹦,抬脚正要狠狠踹他,低声骂道:“陈诀你欠收拾是吧?在这儿干什么!”
“诶诶!纪五!你……”陈诀一闪身避开,一脸惊恐好像要说什么,但没来得及说。
纪玄一脚差点踹到了陈诀身后的人。
在距离那身黑衣不到一寸距离的地方,幸而,他及时刹住了。
“……周夫子?”
纪玄眼皮狠狠抽了下。
陈诀身后站着一人。
这人一身黑衣,头上只用着一根乌黑的木簪将满头黑发悉数束起,浑身别无配饰,却难掩其绝代风华。
读书人大都温和面善,可他如一柄未出鞘的宝剑,玄铁之下蕴藏着冷冽寒光。只消负手站在那儿,便让人心底顿生寒意。
不是别山书院那大名鼎鼎的周嘲又是谁?
陈诀有些怂地躲到了一边。
纪玄正好站在这位过分年纪却极有威望的夫子面前,直面对方。
青年微微一笑,“自然是在这儿等你。”
笑得人心里直发毛。
纪玄:“……”
果然喝酒误事,若不是昨天多喝了几杯,今天早上,也不至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撞上周嘲。
陈诀往纪玄后面躲了躲,摸了摸泛凉的胳膊,呵呵干笑两声,缺心眼道:“周夫子还会开玩笑呢。”
纪玄凉凉撇他一眼。
陈诀立马紧紧闭上了嘴。
周嘲没理会陈诀的胡言乱语,转过身,“既然来了,那便走吧。”
青年声线偏冷,如冰似雪,即便是刚刚的笑,也只会让人觉得心底发寒。
“去、去哪?”陈诀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
学生见老师,犹如老鼠见了猫。
即便是在外面威风八面的陈大公子,在别山书院的活阎王面前,也只有害怕的份儿。
周嘲走在前面,像个执行院规的冷面无私的机器,“二位既错过了书院的早课,便请二位去我那里补上早课吧。”
陈诀拍了拍心口。
幸好,只是补上早课而已,不是抽查功课。
纪玄也略松了一口气。
适时,周嘲冷冷的声音又传来——
“丁字班的于夫子昨日摔伤了腿,丁字班由周某代管,正好周某现在无事,也可替于夫子看看二位的功课做的如何。”
纪玄:“……”
陈诀:“……”
这么多重磅炸弹砸下来,一时竟不知道哪个更难以让人接受一些。
周夫子抽查功课,那岂不是小命不保?
历来被周夫子抽查功课的,哪个能笑着出来?哦,哪个被问疯了的不算。
陈诀蔫头耷脑地跟在年轻的夫子身后,偷偷摸摸拉了拉纪玄的衣角,低声问:“纪五,昨日的功课你做了么?”
纪玄斜看他一眼,蹙眉,“昨日有功课?”
陈诀:“……”
忘记了,昨日下午纪玄比他溜得还快,压根就不知道夫子布置过作业。
原本那胡子花白的于老头还能随便糊弄过去,顶多也就是罚他们多站一会儿,抄几篇课文罢了。
现在这个不苟言笑的活阎王周嘲哪里能那么轻易糊弄的?罚站抄写自不必说,他可有的惩罚人的法子呢!
陈诀之前在他的课上偷吃了一口食味居的香酥鸡,被他发现了,后来,就被他逼着在他的课上吃了一整年的香酥鸡!
自那以后,他看见鸡肉就想吐。
第82章 狐狸精
重阳节眼看就要到了,木槿的绣工却没什么长进。
木槿昨天跟张灵玲倾诉了自己的烦恼。
张灵玲说自己认识一个绣花很厉害的姐姐,今天可以带她上门去问问,能不能教教她。
张灵玲如约而至。
两人刚一出了纪宅,张灵玲拉着木槿,便往巷子里面走。
木槿疑惑:“不是说去找那个刺绣的大师吗,怎么往巷子里面走?”
“大师就住这里。”张灵玲指着巷子最里面那户人家。
木槿抬头去看,却对这户人家没有什么印象。
好像他们搬过来这么多天,就没见过这户人家住的什么人。
张灵玲面露为难之色,“阿槿,周姐姐不大见生人,到时候你能不能在门口等我?我先进去问问,周姐姐要是同意,我再带你进去。”
木槿点点头,“好。”
“笃笃笃——”张灵玲敲响了陈旧的木门。
除了门上的灰“扑簌簌”往下落外,院子里没什么反应。
张灵玲于是站在门口大声问:“周姐姐,你在家吗?”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太安静了。
安静到诡异。
木槿拉了拉张灵玲的袖子,“灵玲,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没事儿。”张灵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胳膊。
“周姐姐!我进来了哦?”说着,张灵玲推开了门。
张灵玲推开门进去,朝木槿露出一个放宽心的表情,“别怕,没事儿,周姐姐人很好的。”
木槿忽然发现,这家竟然是没有门槛的。
按别山当地的建筑风格,一般的屋舍都会有门槛,而这家没有。
文昌巷的屋子大多门前有台阶,而这家也没有。
木槿心里已经有一个猜测,这家大概有腿脚不方便的人。
没一会儿,面前的门又开了。
张灵玲那张如花的笑靥从门后探出来,朝木槿招手,“阿槿,周姐姐同意见你了,快进来吧!”
木槿走进去。
一进去便发现了这间院子的与众不同,这间院子里一片平坦,没有任何台阶,院子和屋子交界处的高度差处,被铺上了宽阔的斜坡。
木槿更笃信心里的猜测。
“吱呀吱呀——”
有声音由远向近。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从屋子里慢慢出现在木槿的视野中。
木槿看清了,轮椅上坐着的是个姑娘。
比她们略大几岁的模样,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裙子,大概是很少见阳光的缘故,她皮肤很白,瓜子脸,双眼皮,太过清瘦所以下巴有些尖,脸色苍白,就连嘴唇也是白的。
整个就像一个单薄的、易碎的白瓷娃娃,给人一种身体不太好的感觉。
姑娘对张灵玲和木槿笑了下。
张灵玲连忙介绍道:“惜弱姐姐,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木槿,你能不能教教她刺绣?”
周惜弱温柔地问她:“想学绣什么?”
不知周惜弱是得了什么病,连声音都透着一股虚弱和苍白。
木槿回答:“想学绣山茱萸。”
“茱萸啊……”周惜弱低声感叹了一句,又问:“重阳快到了?”
张灵玲用力点点头,“对啊,对啊,再过五天就是重阳节了!”
天气很好,外面很暖和,张灵玲搬了两把椅子出来,几人就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开了教学。
周惜弱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很有耐心,而且每次都说中要点,不但自己绣得好,教别人绣花也教得很好。
张灵玲一时兴起也捡了块布料,和木槿一起学。
不过她没什么耐心,学了一会儿,就跑到鱼池子里看那些欢快地游来游去的小金鱼了。
木槿笑着看了一眼那个活泼欢快地背影,便又回过头来,认真听周惜弱讲解绣到这一步的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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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下午时,
周惜弱的一枝山茱萸已经绣完了,栩栩如生地躺在画布上。
而木槿才绣了不到一半,只绣完朱红的果子,张灵玲更是只画了花样子,绣了几针起了个头。
周惜弱的手很巧,看得出来,如果不是为了教木槿时细细演示,她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画花样子,直接就可以在布料上刺绣。
木槿和张灵玲把椅子搬回屋里,收拾好东西。
再感谢了周惜弱的帮忙后,木槿提着针线篮子,两人一起出来。
刚出门没走多远,就发现隔壁马秀才家的姑娘正鬼鬼祟祟地站在木槿家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瞧。
张灵玲在这里住了十几年,自然是认得马双绣的,率先问:“马双绣,你在这里做什么?”
马秀才家的姑娘听见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差点没从门口的台阶上摔下来。
张灵玲见她偷鸡不成蚀把米,看起来实在有点蠢,便没忍住笑了。
马双绣转过身来,看见张灵玲笑,顿时怒火中烧。
二人不对付已久。
马双绣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一变,厉声呵斥起来:“张灵玲,你笑什么?”
张灵玲叉着腰,气势丝毫不输于她,“我还想问你怎么在别人家门口偷偷摸摸的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偷摸摸的了?你说清楚!”
马双绣瞪着两只眼睛,凶神恶煞地盯着张灵玲,好像恨不得吃了她似的。
张灵玲深受街坊邻居大娘们多年熏陶,吵起架来也丝毫不输马双绣,“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你不好好在自己家待着,鬼鬼祟祟在阿槿家门前瞧什么呢?”
忽然,张灵玲脑子里灵光一闪,没经思考就脱口而出:“你不会是想攀纪家公子的高枝吧?”
“你胡说!”马双绣从台阶上跑下来,气得眼睛通红,冲到张灵玲面前要打人,“张灵玲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要不要脸!一个姑娘家不知羞耻说这些话?”
木槿连忙去拦。
马双绣瞪木槿一眼,朝张灵玲啐了一口,狠狠骂道:“张灵玲你不要脸,所以你也净跟些不要脸的小贱蹄子走得这么近!”
张灵玲脸色一变,“你骂谁小贱蹄子呢?”
“谁不要脸我骂谁?”马双绣见激怒了张灵玲,一时气焰更甚,大声骂道:“我娘都跟我说了,向她这样的,被富家公子带在身边的年轻漂亮的丫鬟,都是爬了主子床的通房丫鬟!都是不要脸勾引主子的下贱狐媚子!”
马双绣知道她们刚从巷子最里面的周家出来,连带着一起骂道:“还有巷子里最里面那家,你真当她是个什么好的!”
“呸——什么妹妹,我看是情妹妹吧!和她那个哥哥两人无媒无娉,苟合在一起,还说什么妹妹,你看他们长得可有半分相像么!都是些不要脸的骚狐狸精!”
第83章 脸红
木槿浑身发冷,僵在原地根本不能动弹。
马双绣的话,就像一柄尖刀刺进了她的心脏,她的心揪起来,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百般遮掩的事情还是被人戳破了,怎么办?灵玲听到了,她会不会相信马双绣的话?她会不会疏远她,再也不理她了?
木槿心慌无比。
突然,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骤然响起。
木槿愣愣抬头,是张灵玲狠狠甩了马双绣一巴掌。
马双绣的脸都被打得偏到了一边去,半张脸都红了。
张灵玲脸色从未有过的黑沉,“马双绣,你太过分了!”
马双绣被打了以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张灵玲,“我过分?”
“张灵玲,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竟然敢打我?”马双绣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一边惨兮兮地哭着,一边扑上去跟张灵玲厮打起来。
木槿手忙脚乱去拦,但马双绣这次是真的被激怒到丧失理智了,她的小身板根本拦不住,反倒还被她抓了一把。
突然,几人身后传来一声呵斥,“住手!”
一道身影一把将张灵玲拽了过去,马双绣扑了个空。
一个身着青衫的白面书生将张灵玲护在身后,面如寒冰:“马姑娘,你今日所作所为令尊知道吗?”
马双绣的嚣张气焰顿时熄火了,“张、张哥哥……”
张灵玲也惊喜地唤了一声:“哥哥!”
张灵岳面沉如水,语气冷硬道:“今日马姑娘说的那些话,我只当是未曾听过,若再因此与舍妹冲突,那我便只好将姑娘今日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达给令尊了。”
张灵岳很少对人黑脸,马双绣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生气。
她吓了一跳,心里的底气越来越不足。
她怕张灵岳真的把她说的话告诉她爹,那周家的男人可是别山书院的夫子,她爹要是知道她说的这些话,肯定要打她一顿的。
马双绣捂着脸哭着跑回自己家了。
张灵玲劫后余生地拍了拍胸口,“哥哥,刚刚吓死我了!马双绣怎么这么泼妇!”
张灵岳气不过伸手狠狠点了下她的脑门,“你还说呢!你做事能不能别那么冲动,能不能先动动脑子?”
张灵玲委屈地呜了声。
忽然,她又想起什么来,连忙推开她哥哥,拉起木槿的手,“阿槿,你没事儿吧?我刚刚看见她是不是抓伤你了?”
木槿愣住。
灵玲不是应该听到了马双绣刚刚的话吗?可她怎么?对她,竟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半分歧视的态度……
张灵玲并没有发现木槿的敏感心思,她轻轻地抬起木槿的手,看见木槿手背上的抓痕,隐隐有鲜血渗出来。
张灵玲心疼坏了,“阿槿,都是我不好,我刚刚被她吓到了,没反应过来,你疼不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