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惜弱对这件事情很抵触,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落魄与无能。即便是被他窥见了她的狼狈,也会让她异常的痛苦。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周惜弱仍然对这双坏掉的腿耿耿于怀。
她时常会陷入过往的回忆中,她恨得要命,会变得魔怔与疯狂,甚至有自残和自虐的倾向。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发作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这勉强算得上这几年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因为她的状态越来越平静,她也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调整和修养,周嘲才会接下别山书院山长的邀请,来别山书院任教。
她的脸色仍然过分的苍白,周嘲袖中的手忍不住捏紧了又放松开。
他俯身给她掖了掖被角,凝视这张他再熟悉不过却又另他日思夜想的面孔,他心底里泛起丝丝心疼。
视线停留良久,他才转身朝外面走去。
在拉开门要出去时,余光无意间瞟过了窗边地上放着的那盆美人蕉。
他的动作忽地一顿。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盆美人蕉上,花盆里的土格外湿润,美人蕉最下面的几片叶子上还残留着褐色的药汁。
原来,这屋子里浓郁的药香都是从这里来的。
周嘲无声地苦笑了一下,他还以为……惜弱终于肯好好喝药了。
周嘲明白惜弱这么做,是想要告诉他什么。
她故意把药倒得这样明显,就是想让他看见。让他知道,无论多么贵的药,她都不会喝。
她根本就不想活下去,不要在她身上白费力气了。
她在告诉他,无论怎样的心血,都会像这碗他大清早起来熬好的药一样,被她毫不留情地倒掉。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周嘲不在乎。
之前是怎样做的,他之后还会怎样做下去,而且,他只会做得更好。
他活一天,他就会护着她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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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嘲收回视线,放轻脚步离开,门再次关上了。
床上躺着的女子悄无声息睁开了眼睛。
周惜弱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门外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
四下一片寂静,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床帐顶面。
一颗晶莹的泪珠悄然从她的眼尾滑落下来,顺着她的脸颊沁入枕巾。
第86章 喜欢纪玄吗?
纪玄昨夜虽然喝醉了,但是今天早上并没有起迟。
之前喝醉酒第二天偷懒多睡了一个时辰,结果被周阎王抓了个正着,被他盯着抄了一天的文章,还抽查了一堆难得要命的问题,纪玄差点没被烦死。
这次,他情愿按时去,大不了在课上睡,省得又迟到被周嘲揪住不放。
木槿送走五公子以后,准备收拾完院子,今日继续去找周姑娘学绣香囊。
张灵玲今日大概也会过来,陪她一起去找周姑娘。
不然,张灵玲要是不在,就她和周姑娘两个人单独相处,怕是会觉得不自在。
木槿一想到这里,忽然有些忐忑不安。
她还是很不安。
昨天马双绣的话灵玲听到了吗?她明白马双绣那是什么意思吗?她相信马双绣说的吗?
她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张灵玲,可惜她却没有勇气。
她刚收拾完,张灵玲便过来了。
张灵玲给她买了药,过来的第一件事,是关心她昨天被马双绣抓伤的那道口子。
木槿记得,张灵玲之前做木工的时候,不小心把手划伤了一道口子,都没舍得给她自己买药。
但她昨天只是被划了那么浅的一道口子,张灵玲却给她买了一瓶外敷的伤药。
张灵玲实在是一个很真诚的姑娘,为人仗义,又对她那么好。
她也不该欺瞒她。
木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问问她,不然她老是不安心。
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从很多年前她就意识到,当某样东西出现裂痕的时候,一定就昭示着它破碎那天即将来临。
就比如她的家庭,就比如她母亲和父亲的感情。
张灵玲正要拉着她出门去,
木槿却没立刻跟她走。
木槿支支吾吾,有些难以启齿:“灵玲,你昨天听到马双绣说的话了吗?”
“听到了啊。”张灵玲回答道。
忽然,张灵玲反应过来,木槿大概是被马双绣昨天的话伤害到了,连忙安慰她:“阿槿,你别把马双绣那贱丫头的话放心里,她就是尖酸刻薄惯了,说话可讨厌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听张灵玲的语气,她是完全不相信马双绣说的话的。
木槿很感动。
但她抿了下唇,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灵玲,如果……她昨天说的那些关于我的话,有些是真的呢?”
张灵玲愣在原地。
好半天,
张灵玲才小心翼翼地问:“所以,阿槿你真是纪公子的……通房丫鬟啊?”
木槿咬了咬唇,把唇色咬得鲜红了许多。
她声音很小,极艰难地应了一声是。
“噢——”张灵玲长长的噢了一声。
接着,她瘪着嘴,一脸遗憾道:“这样啊,本来我还想撮合你和我哥来着,看来是我哥没这个福气了。”
木槿脸瞬间红了,“灵玲……”
没了外人在旁边,张灵玲说话更是大大咧咧、毫无顾忌。
“阿槿,我就这么一说,就咱俩,你别害臊哇!你是不知道,我哥昨天是真的看你看呆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看过一个姑娘……”
木槿昨天才见张灵玲的兄长第一面,灵玲说得也太夸张了。
木槿实在很不好意思听下去,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制止她:“灵玲,别说了。”
张灵玲反应过来,这里还是纪公子的宅子里呢,她说这些话,万一给阿槿惹麻烦了怎么办?
她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是我一时失言,不好意思啊,阿槿,是我说话没脑子了。”
木槿摇摇头,温柔道:“没关系,也没别人。”
说起纪公子,张灵玲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小姑娘一脸八卦地看着木槿道:“阿槿,纪公子对你好吗?”
木槿点了点头,回答道:“好啊,公子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的。”除了偶尔脾气不大好外。
张灵玲点了点头,深表赞同:“也是,要是对你不好的话,也不会舍得给你买那么多瑞华轩的衣服了。”
张灵玲不知想到了什么。
一向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的她,竟一时也支支吾吾起来,一脸犹豫要不要问的样子。
木槿心沉了下,以为她一定是要跟自己说绝交的事情了。毕竟,绝大多数人家未出嫁的女儿,怎么会愿意跟一个通房丫鬟交朋友?
木槿尽量把表情表现得轻松一些,说道:“没事儿,灵玲,你有什么直接说就好了。”
张灵玲不知道木槿心里是紧张,点了一下头,问:“那我就直说了哦?”
“嗯。”木槿装作平静地点了点头。
张灵玲看着木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阿槿,你……喜欢他么?”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五公子。
木槿一怔。
整个人霎时愣在原地。
这不是她臆想中绝交的话,可是这个问题她也没办法回答。
因为,她回答不上来。
张灵玲见她这个样子,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赶紧说道:“阿槿,我就好奇随口问问而已,你不回答我也没事儿!”
“我也不知道。”木槿说。
木槿看着张灵玲,脸上的表情有些迷茫和纠结,“我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张灵玲见木槿没有因为自己问的这句话生气和受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可能以后就知道了,这不重要!”她随口开导木槿道。
接着,她转移了话题,“好了,你不是还得去找周姐姐学刺绣吗?咱们快去吧?”
张灵玲亲昵地拉起木槿的手就要往出走。
木槿一愣,问她:“灵玲,你不介意我是……”
第87章 感动
“不介意我是……通房丫鬟吗?”木槿艰难地吐出这个令她难以启齿的词。
在被父亲卖掉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成为奴婢,在被夫人送到五公子床上之前,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通房丫鬟。
在她过往丰衣足食、家人疼爱的十几年人生里,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将来的某一天,她会沦落到以色侍人。
她想,外祖父和母亲知道了她如今的样子,一定都会为她蒙羞的吧?会不会恨不得从来没有她这么一个外孙女和女儿?
每每想起这些,木槿都觉得通房丫鬟这个身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张灵玲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当然不介意啦,阿槿,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可能会介意这种事情?”
张灵玲双手扶着木槿单薄的肩膀,认真地对木槿说:“阿槿,我和你交朋友,是因为看中你这个人,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话题和共同的兴趣爱好,跟你是什么身份没有半点关系。”
“我都不在意,你干嘛总在我面前这么在意自己的身份呢?”张灵玲眼眸清澈地看着她。
木槿眸光怔怔。
她眼中闪着清凌凌的泪光,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张灵玲吓得手足无措的,“阿槿,你怎么哭了?”
“阿槿,你别哭啊,我是不是说话太重了?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木槿摇摇头,忍着眼泪说:“不要跟我说对不起,灵玲,你很好,真的你特别好!来别山,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
张灵玲高兴地张开双臂抱住木槿,“阿槿,我也很开心认识你!”
张灵玲替她擦干了眼泪。
好半天,木槿才调整好情绪。
不巧,出去时又遇到了马双绣。
马双绣正提着篮子要出门去,转过身来正好和刚出门的木槿和张灵玲撞见。
马双绣脸上又添了一道伤,左脸右脸各一道巴掌印,甚至左脸比右脸那道巴掌印更重,左边脸完全肿起来了,看起来惨极了。
马双绣双眼含着眼泪,郁愤地盯着木槿,好像跟木槿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张灵玲觉得马双绣的眼神太过可怕,上前一步,硬气地挡在木槿前面,警惕地看着马双绣,“马双绣,你又要做什么?”
马双绣恨恨瞪了她们两人一眼,也没说什么,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提着篮子扭头便走了。
张灵玲本来以为又要跟马双绣大吵一架的,结果马双绣竟然就这么走了!这也太不符合马双绣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了吧?
街坊邻居住了这么多年,张灵玲可太清楚马双绣有多小气,又有多泼辣了。没想到,她今天竟然转了性子!
张灵玲一脸懵地站在原地,跟木槿悄悄说道:“她今天又抽什么疯?”
木槿也觉得不对劲,“她的脸……”
张灵玲也疑惑道:“对啊,阿槿,她怎么两边脸都有巴掌印?”
“我记得……我昨天打得不是她的右脸吗?”张灵玲回忆起来昨天,更不明白了。
“那她左脸是谁打得?打得那么严重?肿得跟个猪头似的。”
结合马双绣刚刚怪异的行为,木槿忽然想起了她昨天晚上在五公子面前告状的行为,不会是因为……她吧?
木槿决定,等晚上阿吉回来以后,悄悄问一问他。
万一是她自作多情,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呢?五公子哪有那个闲工夫给她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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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周惜弱那儿又学了一上午,木槿的香囊已经绣完一面了。
她绣的山茱萸虽然不及周惜弱绣的山茱萸那样栩栩如生,但也算得上色泽鲜妍,形状漂亮,比她原本自己绣得可强多了。
周惜弱身体不大好,不适宜做太长时间的绣活儿。
她和张灵玲便没有久留,待了没多久便各自回家了。
木槿想,今天下午五公子应该不会出去喝酒了吧?
毕竟,五公子都连着出去玩了两天了,每天玩到那么晚才回来,第二日天不亮,便爬起来去书院。
她跟着五公子的作息都快受不住了,今天早上差点儿起不来,白日里困得很,打了好几个盹儿。
结果,出乎她意料的是,外面天已经黑了,五公子仍然没有回来。
别山书院下学的时间早都过了。
若依照前一段时间五公子早退的时候,这会儿五公子在家里连饭都吃了。
五公子这会儿还没回来,肯定又是出去喝酒了。
一轮弯弯的明月高高挂在天上,将皎洁的月光撒下人间。
木槿站在院子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巷子,有些失落。
木槿正要转身回去。
忽然,一盏灯出现在巷子口。
木槿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地把视线落在了那盏灯上。
越走越近了,木槿看见提着灯的是一个稍矮一些的影子,旁边走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木槿眼睛亮了。
是五公子!
木槿一时高兴,站在石阶上没有动作,那身影片刻间就来到了木槿面前。
纪玄不知又被谁惹了,脸色不大好看。
见着木槿愣愣站在门前,在等他回家。
他收敛了浑身的戾气,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问道:“怎么,看傻了?”
木槿以为纪玄是出去玩了,提前回来了,于是下意识问了一句:“公子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纪玄脸色又黑了,没好气道:“这还早?你存心气我的吧!”
她哪里敢存心气他?
木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五公子今儿个怎么跟吃了火药一样?
纪玄大步进去,让李大娘布置晚膳。
阿吉落在后面,悄悄在木槿旁边说今天在书院发生的事情——
“公子和陈公子今儿在课堂上睡觉,让书院的周夫子逮到了,周夫子罚咱们公子和陈公子在他那儿抄了一下午文章,公子刚刚才从夫子那儿出来。”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啊。
怪不得听了她那句话,脸又黑了。
原来她是不小心正戳中了公子生气之处。
阿吉讲完,木槿也正好有一件事情要问,“今儿奇怪得很,那隔壁的马家姑娘一见我恨得要命,却又躲着我们……”
木槿正要问阿吉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没等她问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