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在你面前用力压着嘴角,装着一本正经的拿着扫把替你清理茶几的残骸。
碎玻璃哗啦啦的倒入垃圾桶,他姿态熟练的系好垃圾袋,然后把扫把和簸箕放到厨房里去。
“……”你咬着牛奶的吸管,将目光收了回来,转移到桌子上。
比起有点萎靡不振的你,五条悟倒是姿态昂扬,像一只刚打赢了的猫,因为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所以得意洋洋的高举尾巴过来。
他咳了一声,蓝眼睛期待的看着你:“我好久没休假了,今天好不容易才有的空期,听说东京新开了一家游乐园……”
暗示意味极为明显。
但你无动于衷。
没办法,你还有事要处理啊,没空陪猫玩。
你把空奶盒子扔到垃圾桶里,站了起来:“不行,我今天有事——我来东京就是为了处理事情的,过几天就会走。”
他一时间猝不及防,被你的话说愣住了。
时间在此刻显得格外漫长,沉默将这种微妙凝结成冰,刚刚才好了一点气氛又冷了一下去。
你走到门口换鞋,五条悟在你身后安静的看着你。
手脚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或者说,大脑因为一片空白,连怎么控制手脚都忘记了。
其实你回来只是处理事情也在预料之内吧?想想也不可能是为了他回来的,不然见面后态度怎么会那么差。
也许应该粗暴一点——因为他真的有点生气了——说不准会吓到你……五条悟乱七八糟的想着。
和以前一样突然走掉不好吗?只留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如果你真的又这么做的了的话,说不准他会做出很奇怪的事情。
你一无所知的穿好鞋子,站起身,转过头,看到他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五条悟安静的时候的确很蛊惑人心,柔软的白色碎发垂在饱满的额头上,长而密的白色睫毛半遮住澄澈的蓝眼睛,他今天难得正经的穿着黑色西装,里面配着白色的衬衫,还打了灰色条纹领带。
看起来很有成熟大人的样子。
注意到你的目光,五条悟抬起眼睫,蓝眼睛专注的看着你。
偷看被发现了,对方专注的眼神更是让你心底烫了一下,你不自然的咳了一声,不自觉的用从前的语气和他抱怨起来:“看我干什么?你在发什么呆啊?”
但分明是你在看他。
高中的时候你就总是这样,要是做了什么事被发现了,一时间感到羞窘,一定会先找一找他的毛病来遮掩一下自己。
但是大少爷五条悟才不会给你留面子,每次都会揭穿你,然后得意洋洋的说:“沉迷我的美色也很正常吧?我很大方的,不介意自己成为青春期女生幻想的对象啊?”
说着,他还会很大声的抱怨起你来:“不像某些人,超级小气!”
“你在说谁啊?谁小气啊?”你每次都被他说的面红赤耳,又忍不住愤然反驳道。
“你不小气吗?”五条悟理直气壮的反问你:“那这样的话,我今晚可以幻想着你睡觉吗?”
这种时候你都会恼羞成怒,恨不得一拳头锤死他,拜托,这种事情是可以随便说出来吗?这个人是不是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羞耻啊?
事实证明,不管什么是十八岁的五条悟还是二十八岁的五条悟都不是很知羞耻。
在你面前,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很诚实的回答你:“我没有在发呆啊,我只是在想你的嘴巴真的很红哎。”
什,什么?
你被他说的猝不及防,一时间嘴巴微张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更肆无忌惮了:“就是在想可以不可以亲一下你啊?可以吗?反正你也说自己过几天就要走了吧?”
十秒后。
五条悟捂着脸,乖乖的蹲下换鞋。
“不要下手那么重……你怎么都不怜香惜玉的啊?可恶,过了这么久,手法倒是一点没生疏啊?
他很小声的嘟嚷抱怨道。
你神情微妙的靠在门槛旁一边看着他把那双男士拖鞋放回鞋架上,一边想着什么时候家里有的这双鞋,嘴上还在心虚的应付他:“我也没想到你没开无下限啊。”
“和你在一起我什么时候开过嘛,万一你突然偷亲我怎么办呢?错过了岂不是很让人伤心?”
打了他一巴掌的心虚感顿时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你面无表情的打开门:“我要去高专里找校长签字,您有事先走。”
“刚刚才打了我哎?穿上裤子就走吗?太过分了吧?”白色大猫猛地靠近你,指着自己脸上的红痕大声抗议:“总要给我点甜头吧?”
“好吧,”你想了一下,然后拍了拍他的肩:“给你一个荣幸的机会,送我去高专。”
高专在深山老林里——如果打车过去的话不知道要多少钱,更何况司机都不一定愿意去那样偏僻的地方,如果有免费劳动力的话真是再好不过的了吧?
得到了这个荣幸机会的大猫垮着张脸,不情不愿的坐上驾驶位:“我特地搞来的车就只是给你当一下司机吗——虽然我也不介意——但是不能做点别的吗?”
“你想做什么啊?”你很不耐烦的的拉开安全带,准备插进安全锁的手却突然被按住了。
你抬起头,看到他闪闪发光的蓝眼睛:“让我来吧,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我来帮你吗?”
你茫然地看着他,握着安全带的手指被更大一点的手慢慢拨开。
安全带“嗖”地一下回到了原位。
你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五条悟兴冲冲的靠过来,那张漂亮的脸离你越来越近——你的心跳几乎都要停住了。
男人的气息笼罩了你,他和从前确实不太一样,现在的五条悟更有胁迫感,抿着唇俯身过来的时候总有一种被大型捕食动物盯上的威胁感觉。
你睁大了眼睛,被完全笼罩住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可怜。
五条悟拿好安全带的手微微一顿,被你可怜的样子看的心神也波漾不定起来。
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完全就是一时间被你俘获了心智,哪个男人被喜欢的人这样看着能无动于衷啊?更何况他原本就是一个想到哪就到哪的人。
身体回去的时候,唇也像不经意一样轻轻的擦了过去。
对方突然的亲吻令你一下子呆傻在副驾驶位上。
安全带进入锁中,发出“咔”的一声。
你醒过神来,但大脑还是处于宕机中,只呆呆的转过头看他。
显然时隔十年做这种事他也并没办法很冷静,耳朵根已经红透了,而且戴上了不知道从哪摸来的墨镜,嘴上还在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说:“安全带系好咯,现在准备出发啦。”
你终于从那个轻如羽毛的亲吻中回过神来:“五条悟!你是想死吗?”
怎,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简直不能更过分了吧?已经分手十年了啊?
被大声叫着名字的人若无其事的说:“不要在开车的时候和司机说话哎,尤其是威胁司机,很危险的。”
你难以置信:“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忙里偷闲的看了你一眼,一副毫不羞愧的样子回答:“在想你的嘴巴好软哦,可以一会再亲一下吗?等红绿灯的时候或者到高专的时候?”
讲不通!根本讲不通!这个人已经厚颜无耻到一种程度了,你早该知道的,以前不就是这样的吗?
偷亲你的时候被发现也能理直气壮的为自己狡辩说是因为你睡觉的时候看起来太可爱了,所以才忍不住的。
甚至还能指责你:明明都已经在一起了,亲一下也不算很过分吧?难道你是讨厌我吗?
不管是高中的时候还是现在,你都讲不过他。
他有一万种理由为自己狡辩。
你气呼呼的扭过头,又听到他信誓旦旦说:“我下一次肯定比这一次要顺手。”
你立刻转过头瞪他:“你有没有搞错?我们已经分手了,而且我马上就要走了!”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气氛变得格外紧张,他刚刚还笑着的唇现在已经绷成一条线,因为隔着墨镜,你看不见他具体的神情,只觉得自己心悬在了半空中,扑通扑通狂跳着。
为何如此害怕?你问自己,却得不到具体的答案,大脑还在茫然中,身体已经有莫名其妙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算是对危险的直觉感应吧?你不自觉的身体往旁边缩了缩,以期望得到最大的安全感。
你听到他缺乏感情的声音:“我知道啊。”
红灯了,车慢慢停下。
五条悟侧过头看你,注意到你缩起来的身体时,他短促的笑了一声,墨镜随着他因为笑而颤抖的肩膀顺着鼻子下滑,露出漂亮而空透的蓝色眼睛:“难道说是在害怕吗?你胆子好小啊。”
他捉摸不定的话让你攥紧了衣角。
你承认自己大部分时间已经看不透这个人了,十年带来的太多,虽然五条悟表现的和高中时候没什么两样,但不自觉表现出来的压迫感总能清楚显示着这个人和过去完全不同。
他更有掌控力,更聪明,也更冷静。
也许也更疯狂。
绿灯了。
车辆随着车流开动起来,越靠近高专车流量越少,很快空旷的路上就只有这一辆车还在飞快的前行。
“别说那种无聊的事情啊,”你听见他漫不经心的声音:“谈未来不如谈谈过去嘛,虽然没那也不是很好的记忆——这十年你怎么样?”
你身体再次紧绷起来——终于来了。
你就说肯定要问这些问题的。
“还可以。”你谨慎的回答。
他喉咙漫出沉沉的笑声,情绪捉摸不透:“我猜也是,不然也不会一直不回来看一看老同学,硝子也很想你啊。”
“和她也偶尔还有联系。”你想了一想,诚实的说道。
这次回来也有和硝子说,不过今天去高专确实没通知一下——说不准会抱怨你哎。
“当时走的时候也有和她联系吗?”他声音很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
车猛地加速了,颇有一种不好好回答就一起去死吧的病娇感觉,你吓了一跳,慌的扶住旁边的的车门。
“慢一点——搞什么啊你?170码了?你想死吗?”生死之间你甚至忘了害怕五条悟,转头怒道。
“刺激一点啊,”五条悟侧头看了你一眼,你被他这一眼看的惊心动魄,真害怕他没看路就撞到哪里,他笑出了声,又很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就这样死了不好吗?什么都不管,什么都忘掉——反正这样的生活也是无聊透顶了啊?说不定和你死在一起是很好的结局。”
原本想骂人的你一下子被他的话弄的卡了壳。
你突然的安静让刚刚还嚣张的白色大型动物有点不安,飙车的时候还不忘侧头瞄你一眼。
“就是这样。”过了一会,你慢慢的说:“所以我走了。”
他没说话,车速却放慢了。
“你是个英雄,我不是。”你冷冷的扭过头,看着窗外,面无表情的说。
你甚至羡慕叛逃的夏油杰——不管是逃走前还是逃走后,他总有坚定的信仰,但你呢?
你没有了。
在五条悟因为挚友的叛逃而郁郁寡欢的时候,你也同样陷入了摇摆不定中。
什么是正义?你做的是正确的吗?谁理解你?谁感谢你?为什么遭受到只有恐惧的眼神呢?
为什么上级会一次一次失误的传达错误信息,为什么质问得到的答案永远是敷衍,为什么拼着性命的付出得到的只有更沉重的任务?
你不是在拯救世界吗?
在那个被父亲家暴到差点死了的孩子面前,你看着因为怨恨而诞生的咒灵和角落里那个被咒灵吓得瑟瑟发抖的男人,心情麻木。
孩子祈求的话语至今也在你耳边回响着:救救妈妈。
姐姐,求求你,救救妈妈。
妈妈已经死了,怎么救呢,女人身下深红的鲜血和身上可怖的伤痕像是一把利剑刺向你的心。
亲眼目睹父亲杀了母亲的孩子今后到底该如何生活?杀掉因怨恨而诞生的咒灵就可以了吗?
或者说,和人类相比,到底谁更恐怖一点呢?
你再一次问自己:你不是在拯救世界吗?
拯救世界要救这种人吗?——很明显的吧,上学第一天就说了啊,不管对方多可恶都要去救。
刀剑落下时,咒灵哀哀的消散在空中,孩子大叫着妈妈然后扑了过去,那个男人看到危险消散又衣冠楚楚的站了起来,看到孩子痛哭流涕的样子又暴怒的踢对方一脚,嘴里骂着你不理解的话。
阻止这一切的你最终得到的是孩子怨恨的眼神。
“你杀了我妈妈。”他竭斯底里的对你大喊。
“那不是你妈妈。”你说。
“她是!”孩子哭喊着:“我知道她是,就算变成别的样子,我知道她是!”
你闭上了眼睛。
杀死妻子的男人最后被判处过失致人死亡,因为请了很好的律师所以只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你问自己,这就是你坚持的一切吗?
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逐渐变成你熟悉的样子,你盯着越来越近的高专大门,声音很低的重复了一遍:“你是个英雄。”
但你不是。
你是个一无是处的懦夫,逃走,你只想逃走。
和高层令人喘不过气的每一次争吵,夏油杰一声不吭突如其来的叛逃,在五条悟颓废那段时间替他出的每一个任务——都成了压倒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逃走,你只想逃走。
……
“……我也不是。”过了很久,他突然开口道。
你惊讶的侧过头去看他。
“就算是我也有害怕的时候啊,你受重伤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也在想你要是不做咒术师就好了。”五条悟没有看你,握着方向盘直视着前方:“和高层吵架的时候我也很无力,怎么有这么多做不到的事情呢?也想着杀掉说不定就好了——但其实也根本没用啊。”
“太气人了吧那群老头子,什么你的心理测估很危险,要给你立束缚——听到的时候真的气死了。”五条悟抱怨道:“上一次那个男人你差点就动手了吧?他们以为这一点就可以拿捏住你了哎。”
你瞠目结舌,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高层要束缚你——有这么回事吗——你怎么都不知道?
现在车已经开的不算太快了,前方就是高专大门,五条悟脸上没什么具体的表情,至少你看不出他有什么别的情绪,只听到他继续缺乏感情的说:“我谁也没救得了啊,杰也叛逃了,你也走了,就算真的是英雄这种时候也会失去勇气吧?”
车停了。
他靠过来过来替呆在座位上的你解安全带:“别发呆了,到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