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上坠着巨石，我垂下头掩住眼眶因酸涩而泛红。
周妄高大的影子映在光洁的地板上，他正向我走来。
我连忙起身，“十七爷，我……先去穿衣服。”
直到跑进衣帽间，门在身后合上，我才抵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捂着脸低声啜泣。
我从未觉得如此无力。
我的前半生学业事业都顺风顺水，算得上同龄中的佼佼者。
哪怕被渣男贱女卖到缅北，我也能在一次又一次的险境中活下来。
唯独外婆，我始终陷入被动。
开回禅邦本家的车辆缓缓启动，道路两旁的港口建筑逐渐退去，变成树丛的幻影。
我凝视着越来越荒芜的景物，心里也被挖空了一大块。
周妄没跟我同行，勐拉的暴乱虽然已经平息，暗处趁机涌现的势力却不会放过侵占地盘的机会，周妄得先去稳定。
我没有被送回密宗，而是在本家住了下来，周公说方便接受佛主洗涤，我无法拒绝。
翌日清晨，周家要在本家召开家族会议，周商和其它儿子都来了，除此以外，还有集团内部重要人物。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齐全的周家人，最大的佛堂都差点没能容纳。
我旁边的座位一直空着，直到会议开了一半，周妄才大步流星地进来。
裹挟着凌厉的肃杀之气，左边颧骨上还带着一抹血痕。
他对其他人视而不见，只冲坐在正中的周公一颔首，“父亲，勐拉场主作乱，我来晚了。”
周公冷淡“嗯”了声，却没让他坐下，耷拉的眼皮掀起，“十七，我问你，周珍是怎么死的？”
周商持杯喝茶的也顿住，静静凝向周妄，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周妄面不改色，“我劝八哥收手，他执意不停，还下令开火。为了替父亲和陈叔争取时间，我不得不抵挡，八哥携带的武器被流弹打中，在爆炸中丧生。”
第104章 投枝
满堂寂静，在场的人各怀心思，都在等着周公的反应。
关于周珍的死，周公在第二天就知晓了。怎么那时候在勃生没有追究，反倒在这种场合上发难。
我不禁有些忧心，这个可怕的老头怀揣的是什么心思。
就在我以为周公要开始问责，他突然话锋一转，“勐拉情况怎么样？”
“一些藏头鼠尾的蝼蚁，已经全部收拾干净了。”
“父亲放心，以后我会把勐拉得很好，让他成为周家倚仗的后盾。”
周妄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变相告诉周公，勐拉属于他自己了。
当场就有人变了脸色，不服气地瞪着周妄，却又碍于周公还没发话，不敢说什么。
周公昏黄的眼目光沉沉，透着重重诡谲地盯着周妄，周妄好似感觉不到周围人的情绪，云淡风轻里迎上他的目光。
“嗤──”
周公忽而冷笑出声，抓起桌上的茶盏浅抿了一口，对于周妄乘机夺权的行为，他也无法反驳。
“父亲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坐下了。”
周妄起身走向我身旁的座椅。
“砰”地一声，一只白瓷茶盏摔碎在周妄脚下，深色的茶叶凌乱横陈在地毯上，像一团团显眼的污渍，正如上位者那颗被阴影覆盖的心。
“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周公突然厉喝，刚才还伸着脖子看热闹的人，立马缩了回去当鹌鹑。
“我不明白，还请父亲直说。”
处在风暴中心的周妄依旧眉眼淡然，好像无论怎样的雷霆闪电，都无法撼动他青松般颀长的身影分毫。
我心里咯噔一声，看周公这架势，是真的要追究周珍死亡的事了。
他手眼通天，周妄的刻意设计，怕是瞒不过周公的耳目。
只是周公再不待见周妄，总不能为了一个早就放逐的弃子，来严惩这个对自己还有价值的儿子。
“你──”周公拍桌而起，严厉地指着周妄，“没能保护你的兄弟，害的密宗又少了一个有希望能培养出明妃的人。这不仅是周家的损失，更是欢喜宗的损失，你现在还不觉得自己有错吗！”
我担忧了半天，没想到周公是因为这个而生气。
同时也不得不感慨，骨肉血亲在周公眼里真是什么也不是，他要的只是价值。
跟他的残酷比起来，周妄长成现在冷心冷情的模样，好像也能想得通了。
“父亲教训的是，是我的错。”周妄从容走回正堂中间，略微低头认错。
“父亲放心，炼明妃的事情我会尽心，一定会让父亲的期盼能够成真。”
有了周妄的保证，周公这才面色稍缓，“你清楚就好。”
转而看向周商，凌厉的眼中出现一丝慈爱，语气也跟刚才大不相同，温和、宠爱。
“你也是，再忙，也不该忽略密宗的大事。”
他抬手轻轻拍周商的肩“加把劲，早点炼出你的明妃。”
“爸。”周商失笑，语气有些无奈，“您知道，我是做不来这个，还是交给十七弟吧。”
“十七爷现在离无上明妃只有一步之遥，喇嘛不用那么忧心。”
一个大腹便便，长相富态的中年男人也附和道。
他的位置在末尾去了，距周公很远，看来是集团内部的管理层。
他起了个头，又有三四个人替周妄说话，加上我这个无上明妃还在一旁，周公的脸色这才彻底缓和下来。
会议散后，周妄被周公留下来单独谈话，我只好先出去，在佛居正门等他。
周商跟在我身后出来，他的座驾已经等在门口，他却没走，反而走到我身旁，没头没尾地问：
“洛小姐，当真想做十七弟的明妃？”
我莫名看向他，那股熟悉的恐惧感油然而生，挪动脚步不太明显地拉开距离，“商爷这话问得奇怪，我当然想做十七爷的明妃。”
我的答案已经如此笃定，态度也客套而疏离，周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更进一步追问，“难道不是为了生存，不得已的路子。”
“商爷，十七爷快出来了，我先去车里等。”
这次的周商太过反常，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跟他接触。
让我更加没想到的是，一贯礼貌儒雅的周商，竟然拦住了我的去路。
“商爷，你这是……”
“洛小姐不要见怪，只是我这人有个习惯，非得有个确切答案才能安心。”
我的眼神彻底沉了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据我所知，洛小姐在十七弟身边处处受限，没有自由。来这么久了，洛小姐难道就一点都不想改变现状？”
“不想。”
对于我显而易见的冷漠，周商却勾起一抹淡笑，“那我再换一个说法。”
他突然靠近我，藏在厚重镜片后面的眼神晦暗莫名，“你一直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想必很着急吧。”
我恍然一惊，周商的语气不是试探，而是笃定。
找外婆的事除了耶达没人知道，他怎么会察觉的？
我的反应让周商笑意加深，“你这么久了都不敢求十七弟帮忙，无非是确定他不会帮你，你很聪明。”
他移开目光，徐徐道：“我最了解这个弟弟，如果发现你是带着别的目的接近，那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失去。”
我的耳畔轰鸣着胸腔的狂跳声，指甲掐进皮肉，才维持住面上的冷静。
“我不明白商爷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是十七爷的人，永远不会离开或者背叛他，投向别人。”
啪，啪，啪──
周商诡笑着鼓掌，“洛小姐可真是对十七第一往情深，可如果连自己的亲人流落在外受苦都不管不顾，那可不像洛小姐的作风。”
“两条接近的路不一定通向同一个地方，一条路行不通，大可以再试试另一条。”
周商说完整了整衣襟，大步走向自己的座驾。
临上车前，背对着我扬声道：“洛小姐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最有利。如果考虑清楚，可以叫古雅来告诉我。”
车辆已经在引擎轰鸣中远去，尾烟还没散尽，我僵在原地。
周商的话是在暗示我，他跟周妄不是一路人，他可以帮我找到外婆。
第105章 试探
我坐在车里，攥紧了手，心里思绪万千。
周商说的，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
我没有办法在周妄面前彻底袒露心扉，我对他是讨好，是曲意逢迎，是尽可能的让他保护我，亦是利用。
可他何尝不是利用我？
我靠在车窗上出神，车里的禅香味很浓郁，我心静不了，慢慢降下车窗。
如果是为了找外婆，那我不介意背叛周妄，可问题是背叛之后，我该如何全身而退？
周商就真能护住我？
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我是一点都不信的，周商在周公面前确实和旁人不一样，可他从不插手密宗的事，自己也不练明妃。
他阴凉的话语一直盘旋在我脑中，我阖上眼，捏了下眉心，完全看不透他。
我不知道周妄什么时候出来了，他直接上车，掐着我的下颚，眼神凌冽，强硬的把我拉到他身边：“周商跟你说了什么！”
他怎么知道周商跟我说话了？
我睫毛颤了颤，撩起眼皮看他，嗓子被他掐的发疼，以至于沙哑了几分：“就是随便说了几句而已，他，他问我喜不喜欢你。”
他常年握枪，带着薄茧的手松了松，指腹摩挲着我透着几分苍白的唇，一翻搅弄。
我看他眼底依旧寒意阵阵，舌尖绕着他的手指打着圈，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他看着我眼眶渐渐发红，倏地反问：“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舌尖动了动。
他这才不舍的放开。
我抿了抿微红的唇，目光虔诚的看着他：“我只会是你的明妃。”
我去吻他的唇，微冷，带着浅淡的酒意。
他半眯着眼，没有半分情动，像看一个物件一样的看着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周商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不，如果听到了，他不该是这个反应。
我用尽了所有的技巧，讨好着他。
他大手在我身上游离着，到处点火，微凉的指尖格外灵活，每一处都被他轻而易举的逗弄着。
我被吻的喘不过来气，有些缺氧，恍惚间听到他一声：“妖精。”
我庆幸车窗是关着的，不然白日宣淫，还是在本家，也是挺丢人的。
我压着自己的声音，他惩罚似的拍打我。
“回去了再好好罚你。”
-
回去后周妄就去忙别的事了，我意识到他喝了酒，那酒味很淡，如果不是因为和他接吻，我也不会发现。
在他离开前，我问他周公对他说了什么。
他让我别管，然后摔门而去，我半躺在床上，衣衫凌乱，有些懵。
就算是因为周商的事，刚刚也已经哄好了吧？
我摸了下被他拍打的地方，有些烫，还发麻，我倒抽口冷气，去浴室里照镜子看了眼，红的不行，有些地方甚至被他打破皮了。
我深吸口气，刚刚被他撩拨的有些情动难耐，可他又不给个痛快，我摸了下小腹上的蛇蛋，能感觉到里面的蛇在动。
我瞬间打了个哆嗦，忍不住的缩回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这个蛇蛋取下来。
每天都带着，我总觉得有一条阴毒的蛇在窥伺我，只要我稍一不注意，就会被吃干抹净。
周妄不在，我叫来了耶达，问：“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吗？”
我外婆身体不好，缅北这地方又拿人命不当命，那天匆匆一眼，我能感觉到她瘦了不少，眼睛也变得无神。
我不知道她在这里都受过什么折磨，但听耶达说，那些做工的人，如果一旦发现身体不行，或者偷懒之类的情况，就会被直接杀死！
简言之，工厂是为了赚钱，不养闲人！
可耶达知道的信息毕竟有限，我也问不出什么。
耶达说：“洛小姐还是不打算告诉十七爷？”
我摇了摇头。
周妄讨厌任何有目的的接近，他希望我是一个乖顺的宠物，只需要听话，帮他泄火，祝他坐上喇嘛之位。
我又想到了董成华，可我联系不上他，只能等！
等他来找周妄谈生意。
不过，我也不确定周妄会把运输的生意给谁，就目前而言，没有比董成华更合适的。
在密宗我还算可以随便走动，不过耶达一直在暗处跟着。
我看到不远处有人在祭拜欢喜佛，他们对欢喜佛的崇尚几乎是刻在了骨子里。
焚香，诵经，跪拜，格外的虔诚。
周妄晚上也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他的行踪，想来应该是跟勐拉有关系，毕竟周珍以死，那边也乱的很，需要人去主持大局。
我有点庆幸他不来，又有点害怕他不来。
他给我的安全感始终不够。
我进入他的书房，人名单已经不见了，我也不敢乱动他的东西，待了一会就离开了。
这时，有人进来通报：“洛小姐，商爷来了。”
我微微一愣，本想避开不见，可男人已经走进了客厅，他朝我温润一笑，我没有扭头就走的资格，只能对他颔首，恭敬的开口：“商爷过来有什么事？”
“我来找十七拿点东西，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在书房里，你帮我找找？”
“我对他的书房不熟悉，而且他信任你，你在的话，可能会好一点。”他说话天衣无缝，我无法拒绝，只能跟他去了书房。
门被关上，他径直走到书架前找文件，顺便对我说：“一份关于翡翠工厂的人名单，他说在书房里，你知道在哪里吗？”
我眯了眯眼，唇角轻抿：“什么人名单，我不清楚。”
他找东西的动作停下，转过身，靠在书架前，眼底带着诡谲的笑：“洛小姐当真不知？”
第106章 五子
我被他的目光看的头皮发麻，就像是阴暗森林里一直盯着你的一条毒蛇，眼底光芒幽深。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很肯定的说：“我不知！”
他情绪一直都是内敛的，越是这样我便越觉得有些诡异。
周公的儿子或多或少都有些病态，互相看不惯，只有这个周商……永远在粉饰太平。
他目光收敛，低笑一声：“好，那我们一起找找吧。”
我找的很认真，但我也知道，人名单早就不在书房了，说不定是被周妄拿走了。
外面忽然响起了诵经的梵音，我记得，每隔一周，就会有这么一天，我走到窗户边，往下看了眼，不少人都汇聚在广场上，虔诚的跪拜焚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