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宛和赵烨来来回回地絮叨,夸完王妃夸侧妃,聊完相貌聊家世。
赵烨则称赞许宛眼光,道这卷缸送得好,选到他心坎儿里了,比那些金银珠宝更让他满意。
翟燕叙佝偻在落地罩后面,已快坚持不住,赵烨这么轻松地和左珩打哈哈,到底还帮不帮他救儿子?
许宛故意拖延时间,不肯离开翼王府,目的显而易见,就是防止翟燕叙来找赵烨搬救兵。
堪堪日头西下,再不离开翼王府,就得留在人家家里用晚膳,许宛才与左珩离开。
费这么多口舌,愣是没套出赵烨半分口风。
许宛直感叹,同样都是姓赵,赵烁和赵燃怎么那么单纯,赵烨和赵焰城府就那么深。
对于这个结果,早在左珩意料之中,虽与赵烨没在正面打过太多交道,但对抗交手这么多年,哪能不知他的习性。
但能间接欺辱到翟燕叙,这一趟就不算白去。
要让他知道疼痛,知道这就是告发左梵山的代价。
“王爷,我那儿子和女婿,现下都不知是死是活,准保让那个死太监折磨得不成人形!”
翟燕叙急躁不堪,袍服腰带掉了,长靴也脏了一大块。
“诏狱这顿大刑他们逃不掉,年轻人吃点苦有好处。”赵烨跷起二郎腿斜睨翟燕叙,“你在我这儿待了一天,回家去吧。”
“王爷,您得救我啊!”
翟燕叙再次给赵烨下跪,若儿子女婿没犯在左珩手里,他也不至于这样窝囊,好歹是一部尚书。
“本王说不救你了吗?”
“王爷您的意思是……”
“今天晚上那画舫上的老鸨、龟公,反正所有人都会死,明天起丰天河上便不会再有那条船。”
赵烨言语轻佻,若干性命在他眼里不过几只蝼蚁。
翟燕叙还有价值,他怎么可能不保?
翟燕叙听到赵烨之言,终把心落下去,跪地磕头后离开翼王府。
陈协之从后面走出来,“王爷,事情已交代明白,今夜天黑就动手。”
“你说许宛给赵烁送了什么?”赵烨好奇地问,“也送一个卷缸?”
陈协之没想到主子思维这么跳脱,躬身笑道:“这好办,小的这就差人去打听。”
“老九为爱痴狂,只要一个侧妃应付皇帝,还答应他婚后去大理寺历练。”
“九殿下头脑简单,去哪儿都白费。”
赵烨当然清楚赵烁的品行,“傻人有傻福,我就没有那个命。”
“您是龙袍加身的命。”陈协之低声奉承,知道主子就爱听这种话。
赵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左珩除了动翟燕叙,其他那几位没再打压吧?”
“那几位比翟大人低调,目下除了底下几个小罗罗,就是翟大人了。”
“左珩不出这口恶气不会罢休,我偏不让他出这口恶气。”
陈协之溜须拍马几句,继而禀报道:“陶麟已按您的吩咐,去翻司礼监陈年档案,会罗列出前二三十年下达过处决权臣大吏的圣旨。”
这是个浩大的工程量,谁叫吴易和穆晴雪死了,这部分线索断开,就得大海捞针般寻找。
想在朝堂上搞垮左珩,机会越来越渺茫,只得从侧面入手。
左珩没带许宛回宅邸,她还以为他要回郊外山庄过夜,哪料他居然带她来到丰天河畔。
宋绩和余嵘被一艘艘华丽的画舫所吸引,上面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确是人间天堂。
“你带我逛窑子?”许宛很是诧异,左珩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宋绩傻乎乎地瞧一会儿,凑过来小声道:“厂公是担心翼王的人会来杀人灭口。”
“校事厂的兄弟们早埋伏好,就等着抓活口呢!”
余嵘这段时间一直不在校事厂,但一抵达此地就猜到厂公安排。
“既如此,那我们还来做什么?”
“看热闹,说不定好戏就快上演。”
许宛唉声叹气,蓦地捏起左珩下巴,“谁家姑娘喜欢看打打杀杀,还嫌我看得血腥场面不够多?”
宋绩和余嵘佯装没看见这一幕,全直勾勾地盯住前方画舫,甚至还伸手比画起来。
左珩没想到许宛竟如此放肆,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这样对自己。
但他不敢发作,只稍稍蹙眉宠溺道:“别闹。”
许宛“哼”了一声转过头,只见一伙黑衣人不知从哪蹿出来,直奔那艘出过人命的画舫而去。
第116回 精准地预判
翼王赵烨派来的这批杀手,就在左珩和许宛等人的目睹下,完成了一次极其失败的暗杀。
校事厂厂卫便衣行动,隐匿在画舫的客人中,待杀手登船行刺,他们从四面八方汇合,打得杀手们措手不及。
许宛这时才看懂,合着整艘船上就没有真正的客人,皆是这些厂卫假扮。
为防止被外人看穿,还特意选了些眼生的新人,就是为麻痹赵烨的探子。
杀手们见势头不对,纷纷要逃,却被厂卫们团团围住。
他们只有两条路,要么束手就擒,被押解回诏狱承受非人的酷刑;要么自杀灭口,不连累家人,出卖翼王的下场与诏狱的酷刑不相上下。
令人震撼的一幕就此出现,众多被厂卫擒住的杀手服毒了断,挥刀抹脖子跳湖,一瞬间河面上就漂浮起十多具尸体。
许宛别过头,实不敢看这血腥场面。
左珩将人拢在怀里,非常愧疚地说:“抱歉。”
余嵘和宋绩早按捺不住跑过去加入,非要逮住两个活口,不然今晚这一仗太不值当。
这场打斗持续不到一刻钟,湖面上已彻底安静下来。
周遭几艘画舫早就划得远远的,客人们也都四下逃窜走。
而出事的这艘画舫上,老鸨龟公等人一个个也都吓呆。
他们只是想讹点钱,毕竟从小培养一个清倌儿要花费大价钱。
可自打他们去丰天府报官,便再没过一天安生日子。
现下连他们都惹来杀身之祸,以后在京都丰城的生意还怎么做?
他们进退两难,想撤状不告更不行,翟尚书背后的势力得罪不起,校事厂这边更得罪不起。
宋绩追出去好几里地,总算抓到一个活口,为防止他咬舌自尽,赶快往嘴里塞满东西。
大部分厂卫退出画舫,只留下几名今晚当值的,继续保护老鸨等人的安危。
余嵘兴高采烈地跑回来,“厂公,还是宋大当头厉害,咱们今晚大获全胜。”
“小心夜半还会有第二波。”左珩面无表情,很清楚不可轻敌。
许宛瞟了眼苏春风,“照顾好大人,我们回去了。”
苏春风望着主子傻笑,左珩轻抚许宛手背,“你这是干什么?”
“别装了,你能不回去连夜审问?”许宛白他一眼,“怎么,还打算带我去诏狱参观?还嫌吓我吓得不够?”
“我和你一起回家。”
“身在曹营心在汉。”
余嵘和苏春风相视而笑,恰“大功臣”宋绩咧着一口大白牙跑回来,“厂公,走啊,回校事厂!”
左珩朝余嵘望了望,余嵘立马就明白厂公的意思,“只要属下活着,许姑娘便不会有事。”
左珩什么也没说,只把许宛送到马车上,凝视马车走远方与宋绩等人赶回校事厂。
许宛在马车上忍不住问道:“大人他下手狠不狠?”
“厂公一般不出手,但凡出手那人准得扒层皮。”余嵘一手撩开车帷笑眯眯地说,“说他是酷吏也不为过。”
许宛能想象出左珩“不是人”的模样,“我以前也怕他,他总吓唬我,说要把我扔诏狱里。”
余嵘不以为然地瞥一眼许宛,“姑娘,咱能别逗了吗?我们在校事厂这么久,您是头一位敢那样对厂公的女子。”
他学起刚刚许宛捏左珩下巴的样子。
其实在山庄温泉的情形,他也尽收眼底。
不是他要偷看,是身份使然,不得不提防有恶人在周围埋伏。
余嵘比宋绩脑子灵活,很多宋绩根本不会考虑的问题,他多想一想就能明白。
正因为他精明,更懂得闭嘴的重要性,保护好许宛,才能在校事厂有更远的发展。
姚指挥使有更大的志向,他的归宿不会在校事厂。
宋绩再优秀,有出身卡着,不会得到太大的重用。
“都是假象。”许宛搪塞过去,“对了,你跟踪孙桂兰有什么发现?”
余嵘没奈何地摊开双手,“许姑娘,你最近忙得很,有多少日没去露凝香了?还记得你那宝贝丫头彤珠吗?”
经余嵘提醒,许宛才想起彤珠来。
彤珠自打接管香料铺子就甚少回宅,总居住在铺子里。
这姑娘勤奋肯学,帮许宛把铺子看管得非常好。
“明天一早就过去。”
“小的真不明白,您如今都什么身价了,还折腾啥?在家享清福多好。”
许宛心道,计划哪有变化快,她最初这么折腾,不是为了在左珩这里攒够钱离开吗?
谁想到稀里糊涂把自己搭进去,和左珩这个“太监”真发生了情感。
有时想想许宛也挺后悔的,左珩太会欲擒故纵,惯会装可怜逼她动恻隐之心。
那只狡猾的老狐狸,她怎么能转得过他呀?
手里钱财多起来,也没觉得有啥不同,总不至于学郑薇那一套吧?
“继承到底是别人的,鱼塘和香料铺是我自己的。”许宛想起余嵘的家世,“你妻室生了没有?在家无聊的话,就过来帮忙呀,我不会亏待她。”
余嵘憨厚一笑,上一次是误会,他妻室没怀小孩。
后来他常奔波于校事厂,就更没时间回家,要孩子的事不得不搁浅下来。
余嵘委婉道出缘由,许宛一脸愧意,“让你天天守着我,实在抱歉。”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我在哪都是当差。不多赚点钱,以后媳妇儿真给生小孩了,拿啥养活?”
余嵘蛮有责任感的,果然是左珩喜欢的下属。
他们次日一早就去了香料铺,店铺生意没最初开业那般火爆,但客流从没断过,收入一直稳步上升。
彤珠围住许宛报账,许宛懒得听,“说给袁媳妇儿就好,别告诉我啦。”
“那姑娘今天过来干吗?”彤珠委屈巴巴道。
“想你了呗。”许宛特意把青杏带出来,让她们姐俩说说私房话。
余嵘早已去盯孙桂兰的梢,许宛百无聊赖地坐在铺子里发呆。
翟燕叙的妻女再次找来,这回她们身着朴素,浑身半点首饰都没戴。
见到许宛就双双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诉。
许宛恐她们打扰到客人,没法子只好将人带入后室。
她明白昨夜的事准传到翟燕叙耳朵里,他的儿子女婿此番必遭牢狱之灾。
那“活口”但凡敢攀咬出赵烨一个字,就得被赵烨屠杀全家。
此时的赵烨不会管翟燕叙,这老家伙竟又把妻女推出来求人。
“许姑娘,只要您提出条件,不管什么我们肯定答应。”
“你们来错地方,我没任何权力,不能替大人做任何决定。”
第117回 尽在掌控中
就在许宛打算把翟燕叙妻女再次撵走时,宋绩及时赶到露凝香。
他将许宛叫到一旁,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堆话。
许宛不可思议地反问宋绩:“你说这是大人的意思?”
宋绩不敢骗人,如实回答:“千真万确,麻烦许姑娘进去同她们说说。”
许宛有些失望,难道左珩是要向恶势力低头?
当初铲除樊昌、田大齐时的决心呢?
就因为翟燕叙官职大、背景强,就准备服软了?
忘记左梵山是怎么没得命?
这还是她认识的左珩吗?
宋绩瞧不出许宛的变化,不过他牢记左珩让他传达的话,左珩预判到她的反应。
“厂公说他不会让你失望,这是计划中的一环。”
听到宋绩这句话后,许宛神色才缓过来些,原来是她把问题想简单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回去吧。”
“我要去你母亲老家。”宋绩低声相告,“貌似那边有点动静,我得过去核实一下。”
许宛没抱太大希望,毕竟时隔多年,校事厂也不是万能的。
宋绩大步流星地离开香料铺,许宛重新回到后室内。
见翟燕叙妻女仍愁眉不展地站在原地,许宛长舒一口气,“你们知道左老公公在城郊的那处山庄吗?”
翟燕叙的妻女当然不知道,可她们还是拼命点头,等待许宛说下文。
“今晚亥子交替之际,请翟大人去那里一聚。”余下的话不必许宛明说,她们自然能参透其中奥义。
翟燕叙妻女登时喜极而泣,事情可算出现转机,二人又不停地感谢,还掏出早预备好的银票塞到许宛手里。
许宛瞅一眼银票上的金额,不禁感叹同样是尚书,王征穷成那副德行,翟燕叙竟富得流油。
她把银票送还给二人,“父母溺爱儿子倒是常见,但女婿那般不堪,就算他平安归来,你们夫妻还能和好如初吗?”
一席话把翟燕叙的女儿问住,她思虑一会自嘲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做女人的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若不仰仗岳父,他算个什么东西?背着你在外偷吃抹腥,你还得出来低三下四的求人。”
“你说得很对,只是事关哥哥,总不能救一个丢一个吧。”
“做惯了膏粱子弟,确实目无王法,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好。”
翟燕叙的妻室也忍不住自责,她们把问题全归咎到自己身上。
“他们的父亲就没有错吗?养不教父之过。”
翟燕叙的妻女面面相觑,许宛说得没有错,要是翟燕叙能给子辈们做出好榜样,哪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许宛将她们二人送出店铺外,二人冲许宛深行揖礼,“多谢许姑娘相助。”
许宛摇头否认,她不过是传个话而已。
马车刚驶出去不远,余嵘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姑娘,重大发现!”
许宛原本低落的心绪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余嵘赶紧把这一天的成果告诉给她。
余嵘陆陆续续跟踪过孙桂兰好几次,之前没啥特殊情况,就发现她爱留意当铺、银庄票号、镖局这种地方。
可今天孙桂兰悄摸摸出门,果真见了一个男子,与她年岁相仿,衣着穿戴一般,但长相英俊,就算上了年纪也能在人群里脱颖而出。
他们俩在偏僻的酒肆里见面,聊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