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牧拿出一角银子塞进伙计嘴里,压低了声音道:“可我等也不是无知小商,这样好的一门生意怎么就让我们这些外地人知道了,你们江陵府的粮商就放着这么大的生意不做?”
他道:“莫不是我的对家买通了人专门坑我呢。”
伙计听明白了,这人来买粮做生意是假的,打听消息才是真的。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银角,迟疑的道:“这……”
韩牧没想到他这么贪,这银角没有一两也有七八分,是从大块的银锭上剪下来的。
他现在已经不是京城时候的韩牧了,知道这七八
分的银角有多值钱。
他看了眼伙计,冲小北伸手。
小北看着他的手,“二少爷……”
韩牧动了动手指,“快点儿。”
小北就只能再拿出一块银子给他,这次是完整的,一个小银锭,足银五两。
伙计看到这银锭,心脏巨跳,他连忙接过塞进怀里,然后左右看了看,着重往后一看,见掌柜的没出来,便压低声音道:“郎君问我就问对了,这点钱您花的铁定值,不然要是买了粮食运去,将来恐怕损失不小。”
“这话怎么说,真是我的对家坑我?”
“也未必是您的对家坑您,”伙计道:“或许是无意间被义县新来的县令给坑了。”
义县新来的县令韩牧:……
顾君若和贺子幽也一同看向他。
伙计道:“你道我们江陵的粮商为何不进义县?”
“为何?”
“因为义县里最大的粮商姚家,姚家和许刺史有亲,许刺史说过,不许江陵的粮商去义县和姚家抢生意,”伙计道:“义县本地的粮商也就罢了,我们这外地的粮商进去,那可就犯了许刺史的忌讳。我们东家说,为了那点小利得罪许刺史不值得。”
“毕竟义县再赚钱,那也是一时的,赚不长久,但要是得罪了许刺史,以后我们在江陵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韩牧听得目瞪口呆,“不是,义县遭灾了,身为一府刺史,他不应该想着救济灾民,缓解灾情吗,怎么反而帮着姚家坑害百姓?”
“嘘,”伙计心急的看着他,“休得胡说,客官要是在此胡言,那就恕小的不接待了。”
“等等,”韩牧拉住他,脸色铁青的问道:“那我不进粮食,进粮种可以吧?”
“粮种?那倒是没有说不可以,不过这会儿义县穷得很,听说都快人吃人了,他们还能买得起粮种?”伙计笑道:“客官要是真想淌这趟浑水,要我说也不必非得买粮种,您就买粮食呗,大不了以后不在江陵做别的生意就行。”
第五十章 砍价
顾君若:“所以许刺史阻拦外地粮商进义县,不是拦路阻止,而是卡客商们的文书等物?”
“不错,刺史大人忙得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姚家那么劳动,还拦路阻止呢,往下递一句话,断了以后你们进出江陵的过所,那你们的生意就断了。”伙计还是很有见识的。
这招的确够狠,还不露痕迹,比喊打喊杀,直接路上拦截要高明太多了。
韩牧和顾君若都表示受教了。
“那我们还是来谈一谈粮种吧,你们这里的种子好吗?”
伙计立即道:“好呀,全江陵就我们家的粮种最好,别家都多有不及。”
三人对他的话都表示怀疑,觉得他是王婆卖瓜,所以让他把粮种拿出来看看。
伙计一边翻出粮种来,一边道:“客官,你们还真进粮种去义县呀,虽说你们买粮种得益的是我们粮铺,但我还是好心劝告你们一句,此时把粮种送进义县,那就跟羊入虎口一样。”
“里头的难民要是乱起来,那是连人都吃的,更别说粮种了,”伙计道:“这粮种可比粮食贵重多了。”
韩牧就顺势问道:“多少钱一斗?”
“九十文一斗。”
韩牧:“不都是稻谷吗,这也太贵了。”
伙计也不介意,笑道:“郎君先前不是做粮食生意的,自然不知道,这粮种一直比粮食高价的,这可都是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好种子。”
“您就看这一批,这是当阳去年精挑细选出来的粮种,这一批则是我们江陵县的,价格更高,九十二文一斗,”伙计一一给他们介绍,这里不仅有江陵府各县精挑细选出来的粮种,还有外地送来的粮种,不过价格反而比本地的低一些。
用伙计的话说是,“我们江陵就是天下粮仓,亩产在全国都是数得上的,米的口感也极佳,所以我们的种子自也比外面的好,自然要贵一点儿。”
韩牧和贺子幽都看不出种子的好坏来,俩人一同看向博学多识的顾君若。
顾君若察觉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后转身和小北道:“
回去把柳宽带来。”
柳宽是他们从义县带来的老吏,他会认粮种。
小北应下,转身就往外跑,他们的客栈距离这里不是很远,之前是一边逛街一边找粮铺,所以耗费的时间长。
现在找到了地方,直接穿巷而过,很快就回到了客栈把人带出来。
顾君若趁着这功夫干脆多了解一些粮种,还看了豆种和麦种。
伙计也不介意他们问得多却不说买,热情地给他们介绍,说得口干舌燥,让在后院休息的掌柜都忍不住出来看情况。
见韩牧等人衣着不俗,且口音不是江陵这一带的,他便笑着上前,“客官们想要买江陵的粮种?却不知家是哪儿的,我们江陵多水,因此粮种也多喜水,太北的地方是不适合江陵的粮种的。”
韩牧闻言,对掌柜多有好感,就道:“不是送往他处,就贩去义县而已。”
掌柜脸上笑容不变,颔首笑道:“那倒是合适,客官们想要什么粮种?”
韩牧就把刚才对他的好感给收起来了,这人没有伙计实诚啊。
正想着,柳宽到了。
顾君若就让柳宽上来看粮种,一边还和掌柜谈价钱,“我们是要做生意的,掌柜也知道,现在义县受灾,这粮种的售价太高恐怕卖不出去,所以还请掌柜便宜一些。”
掌柜笑着应好,答应他们一斗少一文钱。
韩牧和贺子幽都嫌弃的撇过脸去,九十多文的粮种就少一文,他们又不是叫花子。
顾君若也不说话,看了一会儿种子后问柳宽,“如何?”
柳宽就低声禀报起来,“这些种子的确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细长而饱满,看着是江陵县的种子最好,但我们义县距离当阳县不远,环境和他们差不多,用当阳县的也够了,听说去年当阳县的亩产有三石多呢。”
赵含章就点了点头,低声问道:“这种子的价钱和今春的比如何?”
“一样的价钱。”
“这么确定?”
柳宽道:“今春县衙也买进一些粮种分发给贫户,当时就是卑职
和县令大人一起来的江陵府。”
赵含章点点头,“也是和宋记拿的?”
“各家都买了一些。”
“价格压下来了吗?”
柳宽点头,“因为买的多,都压下来一二文,但多的就不行了。”
顾君若就表示明白了,然后转头就和掌柜道:“七十五文一斗,掌柜若是愿意,你们店里的稻种我都买了,我还要再买一些豆种。”
掌柜的微笑,“娘子说笑了,这粮种不同其他,价格不是这么砍的……”
顾君若道:“这是去年的稻种,秋收在即,粮食留过一年叫陈粮,价格都要下降,稻种,留到下一年,你们粮铺还要卖?”
掌柜眉头急跳。
顾君若道:“秋收一结束,这一批稻种你们就只能当普通的粮食卖了,到时候价格就不是七十五文,而是十文钱了。”
掌柜的笑起来,“看起来娘子很想做这笔生意,这样,八十五文一斗如何?”
顾君若:“七十五文。”
“娘子说的是两个月后的事了,当下嘛,是贵客们急需这批粮种,您要想以低价进粮种,大可以等两个月后嘛。”
顾君若就冲他微微一笑道:“掌柜的,刚才你家伙计才说了,江陵是天下粮仓,所以我想,在这江陵府里,粮铺应该不少,有粮种的粮铺也不少吧?”
“我们是想做这一门生意,但也不是非这一门生意不可,毕竟现在义县的情况并不好,价格太高,不值当我们跑这一趟。”
掌柜便沉思起来。
顾君若见他拿不定主意,转身就走。
韩牧和贺子幽一愣,“这就走了?不多谈一谈吗?”
“不谈了,去文记看一看。”
“等一等,”掌柜忙叫住她,一脸肉痛的样子,“罢了,七十五文就七十五文吧,不知道贵客还需要多少豆种?”
顾君若微微一笑,报了一个数字,然后道:“稻种和豆种我们要一一检查过。”
“这是自然,贵客放心,我们的粮种绝对不会有问题。”
第五十一章 试探
掌柜的立即让人把库房里的稻种都给搬出来,其实并没有多少,统共也就十石不到,都是今春剩下来的粮种。
顾君若说的不错,这种子不可能留到明年,每年的粮种都是前一年留下来的,用前年的,要坏口碑的。
所以卖不出去的粮种最后会当和一般的粮食作价卖出去,损失更大。
现在双方不过是各退一步,顾君若他们此时急着用稻种,而粮铺也需要在秋收前出手这些粮种,倒是一拍即合。
顾君若和柳宽检查粮种,每一袋都仔细检查过,确认无误后就让韩牧付钱。
韩牧冲小北一抬下巴,由着他去办,他继续晃着腿坐在一旁看热闹。
掌柜觉得他们不似一般商人,不由眼睛微眯,上前打探,“听公子的口音,像是从京城来的?”
韩牧点头。
“不知公子来江陵做的是什么生意?”掌柜笑眯眯地道:“虽然我家是粮商,但于其他生意上也有些涉猎,或许还能再合作呢?”
这样鲁莽又蠢笨的商人不多见了,这次之后恐怕在江陵更难见到,所以能坑一把是一把吧。
韩牧见粮种已经被搬到车上要送往码头,突然懒得说话,就指了伙计道:“问你家伙计吧,他都知道。”
韩牧道:“银货两讫,我们先行一步了。”
掌柜惋惜的送他们出门。
粮铺负责送货,他们也是在街上随便叫来苦力送货,韩牧就让小北给他们领路,“运到码头,让船头小心些,这可是义县一年的期望,不能潮了。”
“是。”小北领命而去,带人运货去码头。
他们则转身去别的粮铺,这一次韩牧却不花钱打听消息了,一边让柳宽看种子,一边与掌柜伙计闲聊,顺便砍一下价格。
虽然得到的消息没有宋记伙计那里详细,但也验证了他的话,在江陵这里,有人在为姚家的垄断保驾护航。
宋记掌柜让人盯着韩牧几人,许久后人跑回来禀报:“进了文记的粮铺,出来时也推了好几车的粮食
,我和去扛货的苦力打听了,也是粮种。”
伙计竖着耳朵听,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凑过来,“舅,我没说错吧,他们胆子大得很,不像商人。”
掌柜就给了他脑袋一下,“我问你,你没跟人胡说吧?”
“没有,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人老实得很,从不说胡话的。”只会说实话。
掌柜就点了点头,摸着胡子思考道:“倒是头铁,不过他们的确不像是商人,倒似世家公子一样。”
掌柜也就想一想,并不是很纠结,他也就卖几袋粮种而已,有事也论不到他头上来。
韩牧就这么领着人一路扫荡过去,好几家粮铺里的稻种都叫他买光了,豆种也买了不老少,得到的消息也越来越全面,越来越细。
顾君若心中有一本账,等到傍晚,韩牧抬脚还要往另一条街上的宋记去,顾君若就拦住他道:“不用去了,粮种够了。”
韩牧就大舒一口气,转身就走,“终于够了,回客栈,回客栈,今日可真是累死我了。”
贺子幽也觉得,一时累得不想说话。
回到客栈,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长叹一口气,“明明只是说说话,走走路,怎的这么累呢?”
全程在砍价,探种的顾君若掀起眼皮看了俩人一眼。
韩牧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立即道:“当然,最辛苦的是夫人您,我给您扇扇风?”
“不必了,”顾君若拒绝了他的打扇,和伙计叫了吃的以后就起身,“我们还是回房吧,正巧有些话要说。”
小婵立即让伙计一会儿把饭菜送到房间里去。
柳宽迟疑着没有动,顾君若就回头叫他,“柳宽一并过来。”
柳宽松了一口气,低头应了一声,“是。”
门一关上,小婵候在外面,几人就可以在屋里说秘密了,其实并不算什么秘密,顾君若问柳宽,“义县的粮食都是本地商人在售卖,外地没有粮食进入?”
“是,”柳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道:“我们义县虽然比不上江陵、
荆江等县,但每年所产粮食也不少,完全可自足,还能余下不少卖出去,故用不上外面的粮商进来。”
这半日下来,柳宽听见县令一直在打听外地粮商进县的事,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道:“也就今年运气不好遇到了五十年难遇的水灾,这才显出来的,以前并不觉得义县需要外地粮商。”
他道:“县城里各粮铺卖的粮食,完全可以从义县下农户家中购买,其他各县也是以本地的粮商为主,大人,我倒觉得是那些粮铺掌柜和伙计夸大其词,目的是为了阻止外人进入义县,说不得他们在悄悄的准备往义县独占这一门生意呢。”
韩牧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却又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
“是不是故意蒙骗我们,以独占生意,等上几日就知道了。”顾君若道:“但义县只有本地粮商是不够的,尤其是在姚氏一家独大的情况下。”
她道:“那等他与农户买粮食时,岂不是他说多少钱就多少钱,卖粮食的时候,也是他说了算。”
“义县今日之难,之后还会不断重复,”顾君若道:“义县必须有其他粮商起来,当然,本地粮商最好,但外地粮商也不可或缺。”
顾君若沉吟片刻,问柳宽,“往年先县令来江陵进种子,出码头的过所是怎么办的?”
“因是官粮种子,所以不需过所,只要有县令的手书,再到刺史府里盖了印章就行,倒是不难。”
顾君若闻言眯了眯眼,问道:“那姚家的粮食出入需要过所吗?”
“这……”柳宽顿了一下后道:“依理是需要的,毕竟要纳税。”
顾君若翘了翘嘴角,颔首道:“你准备一下,明日我让你去刺史府里盖章的时候你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