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高端操作
韩牧的确家世好,家中不缺钱,可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他也算见过不少出身富贵的官员,有一说一,他们能不贪财就算不错了,怎还可能往里添钱?
而越是出身富贵的官员,反而更会收钱,赵主簿为官多年,没少在江陵府和沔州间走动,见过的官员没有五十也有二十,似韩牧这样的,目前只他一个。
赵主簿说的这些,韩牧全都没思考过。
他就直接问,“你觉得我们要怎么减免?”
赵主簿一脸纠结道:“大人,朝廷公文还没到我们县呢,也不知是减是免。”
韩牧皱眉,看向办公桌后的顾君若,“按说不应该呀,那公文不是应当和我们前后脚到义县吗?”
顾君若垂下眼眸想了想后道:“应该是在路上被拦了,就不知是被拦在江陵府,还是拦在沔州,我给父亲写一封信,让户部再发一份公文吧,这次直接送到义县来。”
顾君若道:“再派个人去沔州和江陵府问一问,看公文被拦在了何处。”
“总要知道是哪一处出了问题,”她看向赵主簿,“赵主簿人脉广,应该能够查到吧?”
他人脉再广也没有这两位广呀,连公文都能叫户部再发一份,直接绕过州府。
顾君若同样好奇赋税减免中的猫腻,她虽然读书多,可书上写的到底没有那么详细,所以她想了想后问赵主簿,“相同的情况下,朝廷一般会怎样减免义县赋税,地方会怎样细分?”
赵主簿一脸纠结道:“朝堂上的事下官实在猜不出,皇帝不同,或是朝中的大公不同,给出的方案都是不同的。”
甚至,皇帝心情不同,给出的方案都不同,赵主簿只是义县的一个小主簿,哪里知道朝廷会给出什么样的处理方案?
不过,他不知道朝廷的,他却很熟悉地方的。
他和韩牧顾君若道:“朝廷的公文是朝廷的公文,我们只要大差不差的完成就行,但细分上却有许多可操作的,大人可以从此为义县谋利。”
韩牧感兴趣起来,“比如?”
“比如若是
免田税,那商税和杂税便可不免,”赵主簿道:“或者大人慈悲,商税和杂税分人收取,似曾家、姚家和岳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那就足额收,其他家,日子艰难些的,便减成收;”
“若是减税,各种税收减几成,或是只减下户和中户,上户不减,诸如此类都要细细划分。”
顾君若心中一动,不由的和韩牧对视一眼,问道:“这下户、中户和上户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吧,大灾过后要重新划定?”
“不错,”赵主簿低声道:“大人,夫人,我们义县既要减免赋税,让百姓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也要让县衙有出有进,不至于借账度日啊。”
“似曾家、姚家和岳家这样的豪富,完全没必要减免太多,所以……”他点到即止,顿了顿后道:“而且,江陵府和沔州说不定还要我们上交一定额度的税款,所以库房中得有所存银和存粮才行。”
“今年已有洪灾,秋收是颗粒无收了,却还不知冬天的收成如何。”他道:“现在水稻、粟米和豆子都是刚长出来,想要收获至少还需两月才知,要是再遇上秋旱,那更需要存粮了。”
韩牧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惊奇的看着他,“你,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收曾家和姚家这些士绅大族多少赋税才好?”
赵主簿就教他,“也不能全收,可稍稍减免一些,毕竟他们也受灾了,且前不久还给县城捐了这么多钱。”
韩牧深以为然的点头。
“所以这次宴请,曾老爷他们就是和大人打听这个的,大人可先减一些,他们必定不满,到时候再稍稍减一些,若还是不满,等下官和他们谈,然后再略减,可一可二,不可三,所以这是最后一次减,之后就算定下来了。”
韩牧一脸惊奇的看着赵主簿,最后竖起大拇指道:“厉害呀!”
赵主簿笑开,谦恭的道:“大人谬赞。”
“不过公文未曾下来,本官来的时候只知道朝廷会减免赋税,却不知具体怎么减免。”
他还以为是全免呢,那会儿哪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弯弯道道?
赵主簿略
一思索便道:“下官倒是可以和沔州那边打探一下,可公文要是被扣在江陵府,下官也没有门道打听了。”
韩牧应下,打发走赵主簿后看向顾君若,“你说的不错,这县衙里的人谁都好换,只赵主簿最不好换。”
韩牧很好奇,“你说,他来‘说服’我,曾家这几家会给他多少钱?”
顾君若摇头,“我不知行情。”
“那他会给我钱吗?”
顾君若眼波流转,也好奇起来,“看看?”
韩牧点头,“看看。”
韩牧答应参加这场酒宴了,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们不仅请了他,还请了顾君若。
当然,是各家的夫人邀请的,同在一个酒楼,曾家包下整个二楼,被一分为二,男客女客各在一边。
而一楼供说书人说书和伶人表演的台子也被收拾出来,曾家从江陵府里请了有名的伶人来演奏。
伶人们坐船到时,是曾家管事亲自去接的,有伶人坐在车上弹琵琶,一路弹到了酒楼。
义县的百姓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伶人,还是将琵琶弹得这么好听的伶人,纷纷跑去看。
酒楼一楼很快就坐满了人,酒楼便不再往里迎客,又喜欢看热闹的人就围在酒楼外面,探头探脑的往里看。
韩牧和顾君若到时,正是酒楼内外围了最多人的时候。
看到县令的马车,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容马车通过后立即又填补上缺口。
马车停下,韩牧踩着马凳下车,和目光炯炯盯着他看的众多百姓对上目光,他颇无语,忍不住问道:“你们都没事做了?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义县百姓很喜欢韩牧,并不害怕他,闻言笑哈哈的大声回答道:“大人,现在代赈的工越来越少了,我等都找不到事做,这会儿就都闲着了。”
“是啊,是啊,水稻都插完了,粟和豆子也都种下去了,我等实在无事可做,大人,给我们找点儿事做吧,工钱少些也无所谓。”
第八十三章 县学
赵主簿从酒楼里迎出来,连忙挥手打发众人,“去去去,大人忙着呢,要实在闲着无事,把家附近的路和水渠通一通是正经。”
韩牧看见跟在他身后出来的曾老爷等人,转身把顾君若从车里扶下来。
“县令大人,夫人,”曾老爷几人冲韩牧和顾君若行礼,笑着请他们入内。
曾太太和岳太太为首,领着好几位夫人站在身后,顾君若一进来,她们立即笑着上前,亲切的拉着顾君若上楼:“夫人快楼上请,他们自去喝他们的酒,我们自玩我们的。”
楼上重新布置了一下,这家酒楼是姚家的,可见这一次姚家对此次宴席的看重。
姚老爷也来了,此时他脸上再看不到以前面对韩牧的傲气,他也笑得一脸和气,似乎一个月前对韩牧愤恨的人不是他一样。
姚伯清和姚季白都跟在他身后。
一个月前的那次交手让姚家知道,有些人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他们想要借力打力,韩牧他们也可以,而且他们借的力比他们更大。
识时务者为俊杰,姚伯清是商人,更能屈能伸,姚老爷在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时,也很识时务的屈服了。
韩牧谈不上高兴,不过也不会为难他就是了。
席上,曾老爷代表大家提了一下免税的事,他没有放低声音,反而微微高声,就是为了让在另一边的顾君若也能听到。
这两个月看下来,他们也算看明白了,韩牧说是县令,但其实县衙是他们夫妻俩人做主。
甚至顾君若起的作用不比韩牧小,许多事都是她拿的主意。
来前,韩牧和顾君若已经有了主意,他很爽快的应承大家道:“我打听了一下,朝廷的公文已经发下来,不日就会到县衙,到时候便可知今年的税赋要怎么减免了。”
他笑道:“公文一到,我便告知各位,你们放心,本县说了有减免,那必有减免。”
他们知道有减免,可怎么减,怎么免呢?
众人悄悄看向曾老爷。
曾老爷昨天晚上刚从赵主簿那里知道,免除赋税的公文被扣在江陵府了,而韩牧一如既往的硬气,竟然写信去京城,直接让朝廷再发
一封。
他岳父是户部左侍郎,让户部再发一封文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曾老爷还是不由的试探一句,“大人,此时正值秋收,秋收结束便是缴纳赋税的时候,到时候沔州和江陵府要是和我们要今年的赋税……”
韩牧眼睛一瞪道:“义县灾情如此严重,他们还和我们要赋税?我还找他们要赈灾的钱粮呢。”
他挥手道:“就是缴纳一定的赋税,那也是给义县的财政,怎能再上交?”
他道:“你们安心等着,等公文到了,我看朝廷是怎么减免的,到时候本县再做主给你们减去一些。”
众人听了眼睛大亮,立即举杯道:“大人公心,我等敬大人一杯。”
韩牧举杯与他们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道:“本县知道,你们这次受灾严重,你们日子也艰难,毕竟要养这么多人呢。”
众人闻听,纷纷点头,觉得还是韩牧懂他们。
大人还是很通情理的嘛,哪有曾家和姚家说的那样蛮横霸道?
他既能同情贫民百姓,自然也会爱护他们,他们也是他的民呀。
有些乡绅并不住在县城中,他们家在乡下,虽然来见过韩牧两次,但对他并不是很了解,基本上都是通过曾家来认识。
毕竟曾家一直是义县的领头羊。
但这一刻,他们觉得曾家对新县令的认识太偏颇了,而且县令对曾老爷虽温和,却不怎么亲近呀。
倒是和一旁的岳老爷相谈甚欢的样子。
对了,听说岳老爷和新县令关系极好,新县令刚来义县时处境艰难,就是岳家借钱借粮给新县令渡过难关的。
念头闪过,大家再看向岳老爷时便多热情了两分。
韩牧目光扫过,嘴角微微翘了翘,和岳老爷更融洽,甚至还越过曾老爷去和岳景和说话。
曾老爷脸上笑容微淡,看了眼无动于衷的曾和轩,他和韩牧道:“韩大人,不知县学何时重开,明年是大举之年,也不知义县能有多少学子能去参加?”
韩牧眨眨眼,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啊,他是县令,县令考核,除了人口增长和赋税外,还有一项关系到政绩的工作——教化!
对老百姓的教化很难看出成绩,所以州府和吏部给的考核标准就是能过县试、府试、秋闱、春闱的有几人;
以及该县名下有多少个童生、秀才、举人和进士,含才量越高,政绩越大。
有些才气匮乏之地,哪年要是出一两个进士,那将是在任县令的功绩,还有借此升官离开的县令呢。
不巧,义县就是才气匮乏之地;
而很不幸的是,江陵是才气聚集之地。
一个在人才辈出,文气出众的州府里才气匮乏的小县,可想而知他想要借此立功有多难了。
别说政绩,在这方面能保底就不错了。
人这次洪灾直接把县学也给淹了,连教谕都曾经病得气息奄奄,更不要说学生了,现在活着的,还留在义县的就没几个了。
韩牧的目光就落在了曾和轩身上。
曾老爷见状就微微一笑,韩牧的目光就慢慢挪到了岳景和身上。
已经移步到另一边,正从楼下往下看下面伶人表演的顾君若抬头看过去,韩牧也偏头看向她,俩人隔着一个天井遥遥相望。
韩牧突然就得到了力量一般,和曾老爷道:“我会公告劝说逃出去的学子回乡读书,明年大考,我们义县也不是没有人,曾公子和岳公子不就是两个最好的人选吗?”
韩牧看向俩人道:“两位曾经同年参加春闱,可见学识不差,不如等学生们回来,两位协从罗教谕教一教学生们,若有幸能得一二人考中,来年还能一起参加春闱。”
曾老爷直接替曾和轩拒绝,“县令厚爱,本不应辞,只是我这个儿子身体不太好,只怕……”
“可以,”曾和轩在曾老爷话未说完时,突然开口,看着韩牧点头道:“我愿意去县学中帮忙。”
曾老爷脸色一下阴沉下来,而本来无动于衷的岳老爷突然道:“大人厚爱,小儿也愿尽绵薄之力。”
岳景和却不是很开心的道:“我身体不太好。”
岳老爷就瞪了他一眼道:“不好就吃些补药,我看你最近挺好的,就这么定了。”
第八十四章 你好残忍
避过人,岳老爷咬牙切齿的小声道:“大人亲自邀请,你敢拒绝?”
岳景和,“你分明是想我去和曾和轩一较长短。”
“你怕什么,你本就比他强,”岳老爷道:“哼,他能去县学,你就更应该去,不然韩县令若被他拉拢去,我们家之前的钱粮不是白借了?”
岳景和皱了皱眉道:“我们借韩县令钱财又不是为了和曾家一较长短,是为了义县的百姓,再者说了,韩县令也不是那样的人。”
岳老爷心说:我就是为了和曾家一较长短,不然我为何要掏这么多钱给韩牧?
岳老爷一脸严肃地道:“总之,你就是得去县学,县中本就有人怀疑当年的传言,觉得是你栽赃给曾和轩,你这次就让他们看看,你是不是比曾和轩厉害,当年要不是曾和轩害你,你早考中进士了。”
岳景和脸色一寒,转身就要走,他吃软不吃硬,更不吃激将法。
岳老爷眼疾手快的拉住他,在他回头时眼睛就红了,为了岳家,一向好面子的岳老爷当场落泪,“你若不去,那就是让曾家再骑到我的脖子上来,以后你那些堂叔兄弟们还不知要怎么戳我的脊梁骨呢,你说不科举,我都不为难你了,只是让你去县学里点个卯怎么了?”
岳景和看见父亲落泪,一脸的无奈和无语,“您是当真不让我去科举吗?”
都让他去县学了,离要求他去春闱还久吗?
岳老爷在儿子清凌凌的目光下哑语。
岳景和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叹息一声道:“好吧,我去。”
岳老爷眼睛一亮,这才放开他,“这才对嘛,你这次……”
见儿子脸色不好,岳老爷这才把这几年挂在嘴边的絮叨咽了下去,罢了,他不喜欢听,他暂时忍着不说,等酒席结束,他回去和管家说。
父子两个回到席位上,曾和轩抬头看过去,就听见岳老爷和韩牧道:“韩大人,犬子已经答应去县学,到时候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韩牧看了岳景和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就笑着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