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一趟来提人会很难,却没料到韩牧会如此不给面子。
牵涉到沔州驻军,事情要麻烦上再加麻烦。
义县之外是边关,所以沔州大军驻扎在此,刺史府说是有管军之权,实际上一点也没有。
沔州军政分明,许策只有政权,军权一直牢牢的握在江信手上。
虽然俩人一直客客气气,似乎相处融洽,但范司马知道,这两位的脾性一直不太合得来。
江信对许策还有些客气,对刺史以下的官员,那是理都不理的。
韩牧竟能请动他调兵入城参与此案,他想把案子和人都接手的难度又提高了不少。
送走范司马,韩牧也饿了,大手一挥道:“先吃饭,吃完饭再回来加班。”
官吏们已经习以为常,纷纷去食堂吃饭,有的人要出去换班,急匆匆吃完就走了
。
韩牧则是打了两份饭和贺子幽坐在大堂上吃,“你这次买了多少药材和粮食?”
贺子幽,“你给的钱我全都花了,上一趟瘟疫的消息就隐隐在沔州传起来了,所以药价略有些上涨,好在刺史府这次大方,回来的时候我在心里算了算,我感觉够用了。”
“如此余下的钱就先存着,以备将来急用,”韩牧一边吃一边扭头吩咐蹲在门口吃饭的衙役,“一会儿去把小周大夫叫来,让他分出足够一百人治疗瘟疫五天的药,还要一百人三天防疫的药。”
衙役应下,加快了吃饭。
贺子幽问:“要给赵家村送去吗?”
韩牧点头,“上次送的药材只怕不够,得补充了。”
他顿了顿后道:“我亲自去送。”
贺子幽瞪大了眼睛,“县衙这么一大摊子事……”
“已经没什么事了,”韩牧道:“各里正都查清楚了,近一个月有七个村庄出现过陌生人,但都找到了源头,只有距离赵家村比较近的三个村庄出现了瘟疫,现在人都隔离了,所有接触过他们的人,以及次接触的人都找到了。”
韩牧:“药已经分下去,该治疗的治疗,该预防的预防,井井有条,不用县衙多操心。”
百姓是很有智慧的,县衙只要给够药材和粮食,又有药方,他们便能自己抗疫,衙门插手太多,反而滋生弊端。
而且,县衙也没那么多人。
回来前,顾君若就叮嘱过,要做好全县都是疫区的准备。
而义县不小,交通不便,县衙人数有限,不能将物资交托给不信任的官兵。
所以他们只需要确保物资供应,卡断交通,令各村镇自治,不让瘟疫随着走动的人再扩散就可以了。
将物资交给里正和乡老,是最能保证当地村民的利益。
这些里正和乡老,即便有贪腐的情况存在,他们也不敢,也不会置乡民的生死于不顾。
因为,他们世代居于乡里,五步一亲,十步一故,有的甚至就是家族聚居。
性命攸关的事,他们可比县衙里的官差们上心多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拖住
“而且,”韩牧抬头看了眼晒晕被拖下去的姚航,“我得躲着范司马,我不在,赵主簿和薛县尉都无权转交人犯和案宗,他只能等着我回来。
拖上几天,我不信他会一直在这儿跟我耗。”
“你还不审姚航?”贺子幽道:“我要是你,早动刑了。大刑伺候,我不信他不招。”
韩牧摇头,“我还想把根都给拔了呢,用刑怕是拔不干净,先缓一缓,让更多的人跳出来,把水搅得更浑一点才好动手。”
贺子幽惊讶的看着他,“你行啊,现在都会玩心计了?”
韩牧骄傲的抬着下巴道:“这有什么难的,从小看我爹和大哥他们,多少学会了一些,这叫什么?”
贺子幽:“耳濡目染!”
韩牧:“对!”
韩牧让人去准备他要带走的药材,又装了一车的粮食和些许布料,他则领着贺子幽去见秦校尉。
“沔州是边境,军政分开,范司马指使不动秦校尉,我和他打了招呼,我一走,范司马守规矩也就算了,他要是想强抢人犯和案宗,你就请秦校尉帮忙,”韩牧道:“码头在薛县尉手里,他跑不掉。”
贺子幽好奇,“江将军为何帮你?我们和江家不是有仇吗?”
“江怀还指使不动江将军,”韩牧嫌弃的道:“就我们那点小事也值当拿出来说?”
贺子幽惊讶的扭头看他,“行啊,断腿流配之仇都成小事了,看来你心胸宽广了不少嘛,出京之前是谁恨得咬牙切齿的?”
韩牧骄傲地道:“那是的,我这人一向不怎么记仇。”
他收起脸上的笑容,郑重了些,“生死面前,这些都是小事,而国家利益之前,连生死都是小事。”
这也是江信愿意借兵给他的原因,因为这其中涉及陈国细作,又有投瘟疫之毒这样灭绝人性的事,俩人之间要是还介意那点意气之争的小仇,韩牧这个晚辈也会看不起自己和江信的。
秦校尉来前应该得到了命令,对韩牧的安排没有意见。
回到县衙,韩牧终于提审姚季白,“姚季白,你可有话与我说?”
姚季白看了他一会儿,正要说什么,看到范司马领着人进来,立即闭
上了嘴巴。
韩牧就扫了赵主簿一眼。
赵主簿立刻迎上前去拦住范司马,拿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拖住他。
县衙大门到大堂还是很有距离的,声音略小一些,站在大门那里的人根本听不到。
韩牧看着姚季白,等着他张嘴。
姚季白却白着脸摇头,“小民无话可说,小民一家是冤枉的。”
韩牧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挥手道:“行吧,来人,将他带下去。”
姚季白被衙役拉下去,他忍不住一再回头去看范司马。
韩牧循着他的目光去看范司马,若有所思。
头好疼啊,要是顾君若在就好了。
姚季白这么看范司马,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姚季白直到转过弯才收回视线,猛的一看,发现他没有从侧门出去,而是被领到后院的小门……
姚季白心脏剧跳,停住不动,一脸戒备的看着衙役,“你是谁派来的?我要回监狱去,你休想陷害我……”
这人莫不是要诬陷他要对韩牧不利吧?或者说他越狱?
姚季白越想脸色越白,他已经这么小心了,却还是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衙役没好气的道:“嚷什么嚷,这是我们大人给你的恩典,不让你睡在漆黑潮湿的大牢里还有错了?”
正巧贺子幽开门出来,看到他就招手,“来啦?进来吧。”
姚季白心里安定了些,若有所思的跟上贺子幽。
贺子幽将他领到一个屋前,指着里面道:“这是你的住处,这段时间你就待在此处,不要乱跑动,以免不小心出意外。”
他意味深长的道:“这时候出意外可是会死人的~~”
姚季白心一跳,看了贺子幽一眼,应下,进门前,他忍不住回头问,“为何单独将我关押在此?”
贺子幽道:“韩县令说了,你会明白的,他可以等你。”
说的乱七八糟,反正他是不懂的,也不愿意多动脑子去深思,既然韩牧说保护好姚季白就可以,那就把人关在眼皮子底下吧。
他和护卫们亲自看着,不信还能出问题。
姚季白却似乎真的明白了
,默默地进屋去。
范司马终于摆脱赵主簿找上韩牧,既然据理力争都不能把人带走,他要求参与审讯此案。
韩牧倒没有拒绝,只是道:“今日已晚,明日再开堂审理。”
范司马:“才申时,怎么就晚了?”
下午刚上班没多久,这就晚了?
韩牧就拿起一沓单子指着外面等候的人道:“范司马,当务之急是抗疫,药材和粮食既到,便要快速的将物资分发下去,耽误一时便有可能死一个人。
陈坚和姚航姚伯清等人已归案,又不能跑,待我将这些要紧事安排完再审就是。”
韩牧见范司马闲着,干脆拉上他道:“范司马既然是替刺史来赈灾的,不如一起吧,正好可以监督监督我们义县的官吏。”
范司马拒绝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就被韩牧拉到库房前。
上午他们带来的东西根本就没入库,直接交由官吏们清点,当场就根据各里正报上来的人口和生病人数给分完了。
单子做出来,此时大家都等着分东西呢。
韩牧拿着单子,和赵主簿一起将整理好的药材和粮食分下去。
一里有多少人,要领多少份防疫的药材,一口能领到多少份;能领多少份除疫的药材,以及粮食,都清清楚楚,且记录在单子上。
一领到手,不仅要上册,各里领拿东西的人也要签字画押,这才能把东西取走。
韩牧一边分发一边警告道:“过后本县要下乡巡察,若有敢弄虚作假,侵吞百姓物资的,本县送你们去和陈坚作伴。”
大家连忙应下,表示他们忠心为公,一定不会做这等乌糟事。
韩牧很满意的点头,转头就和范司马夸他的手下们,“范司马您看,我这义县上下是不是都一心为公?他们不仅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也有才能,义县两次灾祸,多靠他们支撑,不然义县早被陈坚之流祸害光了。”
赵主簿等人闻言胸中升起一股壮志,在范司马的注视下挺了挺胸膛,骄傲不已。
范司马:……
他头又疼了。
所以说他最讨厌这种勋贵二代手下了,做他们的上司一点快感也没有。
第一百三十二章 偷跑
范司马被韩牧拉着对了一下午的单子,等闹哄哄的人群散去,早过了下班时间。
韩牧连晚饭都没留他吃,直接让人把他送回驿站,美其名曰,「下官还要加班呢,范司马才来,不好劳累您跟着一起熬夜。」
范司马:……合着,他还想拉着他这个上司加夜班?
范司马有生之年没出过这么憋屈的公差。
范司马愤而离开,都不必衙役领路。
义县就这么大,闭着眼睛都能走到驿站。
他一走,韩牧就把赵主簿等人找来,将县衙的事都安排下去后道:「接下来几日县衙就交给你们了。」
他道:「你们不用害怕得罪范司马,凡事有我顶着。刺史府的司马还不能越过本县管你们,他不能辞了你们,但本县却可以。
本县不仅可以辞了你们,也能给你们举荐,让你们更上一步,也当个县令试试看。」
官吏们一听,眼睛大亮,但很快又暗淡下来。
算了吧,他们肯定不行,要当县令,最少得先熬到主簿和县尉那一级别。
不过……
大家偷偷去看赵主簿,他肯定有机会,但县令好像不是很喜欢他,如此算来,薛县尉的机会更大一些。
心思浮动,但大家也更坚定了要紧跟韩牧脚步的方针。
看韩牧和范司马的相处便可知,他们的县令还真不怕范司马。
啊,拥有一个拥有大靠山的县令就是好啊,县令不会受委屈,他们也不会。
果然君辱臣死,书上所说果然不错,自然,君强大,臣下也能昂头挺胸。
大家对韩牧的交代皆恭敬的应下,倒退两步才直起腰来转身离开。
这一刻,大家对韩牧的服从达到了最高点。
一出县衙,正好撞见从七里坪急匆匆赶回来的薛县尉。
官吏们眼睛一亮,立即围上去,热情的招呼他,「县尉,您回来了,一路劳顿,快进去吧,大人此刻还在大堂。」
有慰问拉关系的,也有通风报信的,压低声音道:「县尉,刺史府来了个范
司马,大人与他不和……」
有人越过前者提前一步说,「刚刚大人说了,他可以向上举荐县令,我们义县上下,最有可能更进一步的就是县尉大人您了……」
其他人也连连应是,挤到薛县尉面前刷存在感。
站在他们身后的赵主簿:……就好气,他比薛县尉差哪儿了?
以前几任县令,他才是县衙的二把手好不好?
薛县尉一脑门轰轰的走进县衙,差点儿忘了自己来这的目的,待看到在大堂加班的韩牧,立刻想起来,忙快步上前,「大人,卑下从七里坪回来了。」
韩牧放下笔,高兴的问道:「查到了什么?」
薛县尉:「卑下到了才知道,七里坪附近的三个村子都没人了,上次水患,三个村子损失惨重,死了不少人,又往外走了不少人,剩下走不了的,都进县城了。
大人和夫人来了以后就安排他们就近安顿,就在县城郊外分了田地安顿下来。」
韩牧给他倒了一杯水,示意他坐下来说。
薛县尉渴极,但拿到韩牧随手递来的水依旧停顿了一下才吨吨吨的喝,一饮而尽。
他在县衙里干了十多年,期间出生入死负伤便有五次,县令也曾亲自到家里看完过他,但没有哪一任县令会亲自给他倒水倒茶。
薛县尉喝完,将碗拿到手里,继续道:「卑下从七里坪回来后又去那些人家的家中询问,原来他们在七里坪的田地在水灾过后就陆续出手,或卖或押给了姚家。」
他详细讲解了姚
家在这里面的操作。
「最多的是抵押借贷,以田地为保,灾情之初一亩地可以押出五石粮,到最后,一亩地就只能押出一斗粮,约定今年年终还粮,若是还不上,这些田地就属于姚家了。」
韩牧脸色一沉,「一斗粮就想要一亩地?」
薛县尉叹息道:「是啊,他们也都心疼,可没有办法,好在县令和夫人大恩,重新给他们分了田地安顿下来。」
其实也是因为义县损失太大,水灾过后大量的田地荒废,人口不足之前的十分之
一。
那些逃出去的人,也不知道这两年会不会回来。
所以他们能重新分到土地,被抵押出去的那些,他们可以放弃,倒是便宜了姚家。
薛县尉:「姚家一直想买的七里坪官田就和那些人家的私田连在一起,在河岸两边。他要是能把那片官田买下,那方圆五十里内,除了兵营,没有任何平民了。
而兵营里的士兵不能随意外出,那七里坪又在兵役的侧后方,根本注意不到这边。」
毕竟,沔州驻军面对的是边关那边的敌人,对内会放松一些。
韩牧:「那些百姓的口供,还有抵押的条据……」
薛县尉放下碗,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卑下都带回来了。」
韩牧接过仔细看了看,很满意,「入档封存起来,之后都会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