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风妖异的紫瞳淡淡看了他一眼。
又收回目光,专心的,贪婪的落在舒青窈身上。
“姐姐……”
“混账,你闭嘴!”舒青窈立刻骂了回去。
但声音俨然已不是她。
沈南风叹了口气:“哪怕到了这刻,我还是想着,和你好好离开这个世间。你知道的,那件事后,我一直都不想再活下去,而我们,本就不该再活下去……”
所以,在提前感应到魅君的灵力前往陆皇后宫中时,他瞒着舒青窈,出现在了魅君面前。
他以为他能劝住,以为她心中有那么一丝他的位置。
可当她见到出现在面前的他时,先是上下打量了他,继而满脸惊惧,到愤怒,直径出手,毁了他的肉身,将他吞入腹中。
只是魅君不知道,他死不了的,哪怕肉身覆灭,也能重聚。
何况他和魅君同一命源,种着双生蛊,依靠她的血肉,反而能快速滋长。
“吾不该吞了你,该直接灭了你!”魅君咬牙切齿。
沈南风颇是无奈。
“你当真是忘了许多,”顿了顿,“忘了我们之间,也有很多不错的回忆。亦或者,除了我,你以前,也有很多不错的回忆。”
“美好?”魅君冷嗤,“吾只记得,沈南宁是如何的恬不知耻,忘恩负义;记得舒晴沅如何下贱,勾引吾心上人;更记得舒印熹,这个贱人,这个贱人,竟灭吾鱼国!踩在吾父皇母后的尸骨上窃走吾国!舒印熹,该死!舒家人,都该灭绝,不得好死!”
凄凉的声音回荡四周。
闻者无一不是心中悲伤。
除了沈南风,没有人知道那段往事的全部。他怔怔看着魅君,叹了口气,向她伸出手,轻声喃喃:“姐姐,你有我,你有我啊,我永远在的。”
“你是个疯子!吾恨你,杀你全家,折磨你,你还如此恬不知耻!”魅君别过头去,不去看他的眼睛,说不清是嫌恶还是其他。
沈南风阖目一瞬:“我没有疯,我只是心疼。这些都不是你的错,这么多年来,我其实一直都想告诉你,是他们对不起你,不是你的错。姐姐,我恨你是真,但身为沈南宁的弟弟,沈家享受着鱼国福荫,我没有任何资格能指摘你一句。相反,我只能唾弃我哥。”
“你……”魅君滞了滞,“你真是个疯子……”
“或许是吧。”沈南风轻轻一笑。
他该恨的。
只该恨的。
可他恨不起来。
贞元公主是那么好,要不是遇到舒印熹,要不是遇到沈南宁,她这一生,都会无比的灿烂。
鱼国,也将继续绵存。
是沈家欠她的,是舒家欠她的。
“姐姐,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活够了,这两百年的孤独,你也受够了,不是吗?”他语气温柔,如同在哄一个任性的小孩。
魅君的心扯了扯。
很奇怪,她意外得很,自己竟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是有心的?
再看向沈南风向她伸出的手,她不由自主地想回应他,抓住他……
递过来的机会。
这两百年来,她真的好孤独,她也好迷茫,她……
“你做梦!你杀了我母后,你还想好死!”舒珏忽就大骂。
魅君眼神骤然一变。
收回手去,强撑着地要站起。
沈南风抢先一步,横在他们之间,对着舒珏冷声:“你没有资格说话。陆皇后算什么好东西?她就是该死!你以为姐姐凭何能控制她?还不是她自己心存恶念!姐姐所做,只是放大她的恶念罢了!”
第256章 紫薇降世
对于从小到大,几乎只见过陆皇后美好的一面,且极力想在众人面前维护陆皇后美好的一面的舒珏来说,沈南风的话,与直接打他的脸面没有什么区别。
他狼狈又不甘,从旁边抢过一把剑,想要起身自己动手。
周永升自是死死摁住他,对他道:
“四皇子,您冷静些,连巡察司都拿她没办法,您还能怎样!何必赔了自己!”
“那母后就这样白死了?”舒珏双眼通红。
魅君桀桀笑。
“于吾来说,你所谓的母后,本就是个虚伪至极的该死之人。于她来说,你所谓的母后,是杀害了她生母,还有幼妹幼弟之人。这样的人,死了便罢,以一命赔一命,说来还是她最吃亏。”
这个她,指的是舒青窈。
明僖帝在身后,一声长叹。
到了此刻,经历几番生死之间,他感到自己从未有过的清醒。
尤其是听到沈南风提到的“鱼国”“舒印熹”等,他亦想起了年幼时,听自己父皇说的谶言。
谶言是还要祖上的祖上,传下来的。
“百年后,红衣归,屠尽舒氏,以偿血债。”
年幼的他当时还想着,自己这命也忒不好了,刚好是百年后这一代。
又想着,这一代好些个皇子皇女,要死,也不止他一个,没什么好怕的。
其余皇子皇女同样没放在心上,都觉得是祖宗杞人忧天,胡思乱想。
到如今,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完全已忘了那回事。
“珏儿,此事,与你无关,”他费力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是祖上,犯下的,孽……”
舒珏不解地看向他。
“父皇?”眼中恨意不减,“难道就要我母后白死吗!”
明僖帝闭上眼睛。
有些话,他说不出口……
魅君却肆意张狂地笑起:
“白死?白死的到底是谁?”掌心蕴起血雾,尖声,“没关系,其余姓舒的肮脏血脉没来也没关系!十七年,吾在她身体埋下的东西,足以让你们绝于尘世!”
沈南风一惊,回头,见她周身再生屏障,如茧,将她护绕密不透风,自地面,缓缓上升。那双蛇一般的眼瞳不再有任何多余情绪,平静而薄凉的,审视着这个世界。
双臂慢慢伸出,掌心的光,黑与红,缭绕纠缠。
忽然,她拢紧十指。
光芒在掌心消失,却顺着皮肉血脉,直指她全身。
“姐姐!”沈南风大叫,“你停下!”
此等异术,他从未真正见过!
但他知道,从她说“十七年,吾在她身体埋下的东西,足以让你们绝于尘世”这句话时,他就知道——
她,要献祭舒青窈。
以流淌着舒家血脉的彗星扫尾命格为引,强取舒青窈的血肉,凝成剧毒血珀。
而后,只消捏碎血珀。
一切沾染舒家血脉的人,即刻暴毙。
只是这样过后,她的魂魄会因承受不起逆天之罚,化散如孑孓,飘溢于世间,带着所有记忆,清醒而痛苦地经历永远无法终止的轮回。
沈南风绝不会让她这么做。
可如今,他只是才重新凝聚的皮相而已,莫说术法,就连说话,都是费力提着一口气。
“姐姐,你停下,我陪你一起,我们一起,就算是化为虚无,就算魂飞魄散,也比你这样好!”
魅君凄凄一笑。
“吾对舒印熹那贱人的恨意没有尽头,吾对他的恨意也永不终止!你说错了,吾并不孤独。这两百年来,吾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灭尽舒家人……”
“舒青窈,你也很喜欢她,不是吗!”沈南风紫瞳闪烁,“你也喜欢这个孩子,才会教她许多,你心里还存着善念,才会告诉她——为术者,必济苍生于天下。若遇妖人,不得退缩,必穷尽己法,诛杀于眼前,万死不辞。”
“……”
沈南风继续道:“你知道这孩子对我说过什么吗?她说,要她做妖人的走狗,做梦!”
“……”
魅君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姐姐,我不知道当年你先于我多久清醒,又经历了什么,但今日我明白了,你是把自己‘割开’了。我认识的贞元公主,被你舍弃在玉灵山,而你,横行于世,罔顾他人性命,只为你心中的‘复仇’!鱼濯莲,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要对你三个徒弟都赶尽杀绝吗!几年的陪伴于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
眼睛渐渐酸涩,她缓缓睁开眼,薄雾笼绕般的世界,她看不分明,只看得清沈南风那妖异的紫瞳。
刹那间一段记忆挤入脑海。
她记得,她昏迷前,沈南风还是正常的模样,只是体内双生蛊发作,蛊毒带来的折磨叫他痛苦不堪,他背着她,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她迟疑过要不要去寻。
可是……
原本她到玉灵山是为了逃离过往噩梦般的回忆,却还是被他追逐至此。
而他的出现,是在反复提醒她,她被沈南宁欺骗,被舒印熹玩弄,这两人联手拉拽着她,从高贵的贞元公主,一朝亡国,成了世人嘴里的祸端,人人可以践踏的地上泥。
于是她停下了脚步。
再后来,她意识散失,昏迷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妖异的紫瞳。
“沈南风……”她低声喃喃。
沈南风勉力笑了笑。
“姐姐,你终于肯认我了,”他向她伸出手,像恳求,像邀请,“答应我,别那样做。这孩子是无辜的,你比谁都清楚,她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而且,她现在怀有身孕,她的孩子,也是我们的血脉……”
说到这里,他看向屏障外已声嘶力竭的沈清越。
低声:“姐姐,他就是我们的后代,他叫沈清越,你还记得吗?”
沈……
清越……
迷茫片刻,魅君的眼睛忽而清亮。
“紫薇降世!”
“是,他是紫薇降世的命格,”沈南风声音越发轻柔,“这世间,有彗星扫尾的凶煞命格,亦有紫薇降世的绝佳命格。他们一个源于沈氏一族,一个源于舒家血脉,原本被你斩杀隔绝的,如今又聚在一起。姐姐,你还没有发现吗?我们终究逃不过天意。”
“天意?”魅君双唇紧抿,“你的意思是,吾鱼国就该灭亡,吾就该被他们所害?”
眼看她神思松动,却在这一刻,再次杀意凛然。
沈南风翕动着唇,还想再说什么,怎料她居高临下,衣袂挥召间,将他推开数步之外。
睥睨冷声:“沈南风,今日一见,亦是最后一面。你阻止不了吾,只有斩草除根,方能消解吾百年痛苦!”
第257章 彗星扫尾
狂风大作。
卷起的沙石与红黑交错的雾气疯狂游走,巨大的威压震慑全场所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人能够靠近。沈南风尝试往前一步,脚还未落地,便被魅君释放出的邪气给强行逼退。
游走的雾气将魅君彻底笼罩,无人知里面究竟是何种情况。
他们睁不开眼。
就算能睁开,也只能看到诡谲的雾。
屏障外。
沈清越双手全是血,还在一下一下,捶打着面前的阻挠。
原先舒琰还咽不下这口气,如今得知等着他们舒家的,只有一个“死”字,反倒抱着手,静静站在一旁,自嘲地笑。
竹篮打水一场空,莫不过如此了。
看着沈清越满眼猩红,面目狰狞地还不死心,忍不住讥诮:“要死的是我们舒家人,跟你有什么干系?别我们还没死,你先死了。”
沈清越充耳不闻。
他只知道,窈窈在里面,会死!
就算死,就算终究无法抗衡这一切,他们也要死在一起!
腰间的黑金软剑蠢蠢欲动。
察觉到它的颤鸣,他沉着眼眸,紧紧握住剑柄。
他是普通人。
他没有根骨,不会术法。
但他……
会剑术。
三年之期未到。
沈南风说过,他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要想好好活着,必须得封印他的内力,他不能再用剑术,封印未解前,动辄即死。
反正,都是死。
呵……
如沈南风和贞元公主一般,他和舒青窈走到现在,也是宿命。
拔出黑金软剑,久违的充盈掌心的感觉,令他浑身抵触。他压下不安的心绪,满眸看着舒青窈的方向,只看着舒青窈的方向,强行运气,让内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冲破沈南风在他体内设下的封印。
“——!”
金光在眼前炸开。
舒琰惊恐地看着面前剥离的人皮,从中走出的一个,大半张脸被火灼烂的男人。
吓得双腿发软,摔去地上。
刘玉良同样恐惧。
主仆二人连连往后退。
“你……你……”
沈清越的心跳得很快,每一下,都像是心脏最后一次跳动。他没工夫管顾地上的二人,将所有气力集中,运至剑锋,狠狠劈砸在屏障之上。
浸染了他血的屏障,在黑金剑触及那刻,悉数碎开。
内里的煞气也紧跟泄出。
“清越,你、你快——”沈南风的声音从混乱中传来。
不需要多说,沈清越已经提剑而上。
众人只看到一道金光带着残影消失在雾气中。
一切仿若静止。
风停了。
雾气不再流转。
沙石悬在空中。
地上的人们试探着,缓缓放下抬举的手臂。衣袖之外,宛若另一个世界。
“这……这是怎么了……”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沈南风神色复杂地看着前方。
“南大祭司……”明僖帝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沈南风微微侧目。
对于舒家人,尤其是身居高位的舒家人,他亦是厌恶。
明僖帝感受得到他传递来的不善,顿了顿,道:“所以,当年你入宫,是为了……”
沈南风冷哼:“不然?你还以为我会帮你们这帮贼?可笑,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明僖帝费力地呼吸:“早年间,朕就听到过谶言,知道朕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但是祸不及三代,罪不过九族,你们就算要报仇,也该在朕这里,结束!”
沈南风不屑至极:“你以为你是谁?”
“父皇,您不需要求他!”舒珏抓住明僖帝的手,“纵使儿臣愚钝,儿臣也听明白了,这两个就是自以为是的东西!离我们一两百年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是他们当年懦弱愚钝,才——”
“珏儿!”明僖帝喝止他。
在这一刻,和沈南风作对,绝不是明智之举。
但舒珏受到陆皇后之死的打击,根本就听不进去半句,仍旧道:“我要是她,在当年就拿刀去捅了那个负心人!要是杀不到,今生今世,想方设法也断不会叫他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