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自倪妙儿被舒青窈单独教训后,整个人都萎靡瑟缩,刁嬷嬷原先还以为倪妙儿是被打狠了,可检查半晌,硬是没看出半道伤口来。
细问倪妙儿,倪妙儿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刁嬷嬷只觉得这个小姐邪气得很,能远远的,就待远远的,连照面都别打最好。
可小姐归小姐,雾菱是个实实在在的丫鬟。被她这般数落,刁嬷嬷立刻忍不了了,回道:“你这黄毛丫头毛长齐了没?嘴里不干不净,瞧你一脸短命样儿,都活不到老婆子我这把年纪吧!”
“我要是活不到,做鬼也要天天缠着你!”雾菱咬牙,“一个二个,成天像个主子似的摆架子。”
后面那句话,明显是说给屋里的倪妙儿听的。
一连好几日,倪妙儿都没有再露过面。连吃饭都是刁嬷嬷顺手捎了去。
雾菱本想告诉舒青窈这事,正好把那碍眼的两人给清理掉。可叶茴却觉得,最近魏府乱得很,舒青窈去开口,不能成功不提,还会得罪人。因此不了了之。
雾菱和叶茴也不得不两人干四人活。
这几日雾菱一直在忍,忍到今日,她委实受不了了。
见屋门依旧纹丝不动,她抬脚踹了躺椅一脚,又朝丫鬟房去。
刁嬷嬷被踹得一个趔趄,起身骂:“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
话音未落,忽就听得凌桑一句:“小姐!”
三人齐齐回头。
舒青窈在院门处,怀里还抱了东西。
她眼神有两分恍惚。
“小姐,您怎么又一个人不声不响出去呢!”雾菱忍不住埋怨。
要知道整个魏府,她们是彼此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舒青窈听得出她的话音,微微叹了口气。
也不是她愿意“消失”的。
把怀里的东西递给雾菱:“寻个地方挂起来吧。”
雾菱打开,一见上面精湛的刺绣,满满当当的鸟儿栩栩如生,不禁惊呼。
“是百鸟朝凰!”
“是呢。”舒青窈颔首。
她都快把林宜萱的承诺给忘了。
反正这种高门大户,嘴里的话谁都不会当真。
却没曾想,林宜萱的丫鬟今日觑着空隙,把绣好的百鸟朝凰拿给了她。丫鬟红着眼说:“这图,是夫人熬了几宿绣的。夫人出事前,说还有些线头没有收得好,可如今也不知道夫人能不能醒来。要是夫人她……苏小姐请先收下吧……”
“小姐。”叶茴轻声唤她。
舒青窈敛回神思,摇了摇头。
抬眸见凌桑正站在廊下,手里还捏着根红梅枝,不免眸色深了深。
凌桑大感不妙,转身要走。
“凌桑!”舒青窈先一步叫住他。
他不得不讪讪一笑,又转回身来,满是乖巧地跑到舒青窈身前。
“小姐有何吩咐?”
“你跑什么。”她故意。
凌桑眨巴着大眼睛,很无辜:“没有呢,奴才只是想进去给小姐备茶水润润嗓。”
她微微挑眉。
凌桑心虚地咽了口唾沫,略是垂头,避开她渐渐锐利的目光。
下一刻,舒青窈的手放去了他肩上。
不轻不重地按住。
“帮我做件事。”
“……小姐您说?”
她浅浅一笑,靠近,附去凌桑耳边轻声:“我动不得术法,但你可以。尽力把林宜萱救醒。”
凌桑不解。
救人尤为耗费心神,他宁愿杀人也不愿救人。
何况还非亲非故的。
“师姐要是喜欢绣图,我去给你买……”
“不是,”舒青窈打断他,“你仔细感应一下那绣图。”起身,回到远处。
听罢舒青窈的话,凌桑疑惑地伸手,指尖触到丝线,淡淡的温润忽就顺着指尖传递而来。
如同春日清泉,潺潺流淌。
这是……
那个林宜萱是天生灵脉?
第64章 血融
凌桑朝舒青窈看去。
舒青窈微微颔首。
其实对于天生灵脉,他们两个知之甚少。
还是有一天师兄空谷无意间提起,说濯莲真人说过,玉灵山在十余年前,出现过一个相当厉害的术者,那术者就是天生灵脉。
照理说来,这样的术者会非常顺利,无论是修习还是日后执掌玉灵山。
可就是这样一位厉害的术者,在十年前的一次任务中,突然消失。
像是斩断和玉灵山的所有联系般,山中擅长推演卜算的弟子想尽办法寻过,但一无所获。
舒青窈察觉到绣线上的浅淡痕迹时,原先也没有想到天生灵脉上去,回来路上才越琢磨越不对劲。
灵这种东西,不少人都有,只是大多资质平庸。至于厉害的灵,往往与家族相关。
比如世家子弟中不会出废物。
而林宜萱小门小户出身,怎么会有如此纯粹的灵?
纯粹到,她眼下无法施展术法,都能清楚感受到。
电光火石间,想起空谷那次叼着狗尾巴草,蹲在石头上,故弄玄虚。
“你们猜,这天生灵脉的灵是怎么样的?”
“紫色?”凌桑猜。
“像桃花那样?”她抬眸看枝头簌簌落下的桃花瓣。
空谷:……
一人敲了一下脑袋。
“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儿靠谱的!”哼声,扬头看向远方,故作深沉,“天生灵脉的灵,是如——春日清泉~潺潺流淌~”
忆起空谷的话,舒青窈无端觉得冷。
一些无法解释的,也能说得通了。
雾菱最初发现的纸傀儡,还有用术法造出孕象,都是冲着林宜萱去的。
那魏行致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残害她的凶手之一?
还有,林宜萱是不是林氏夫妇的亲生女儿?
“小姐,奴才这就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凌桑收起嬉皮笑脸,严肃了起来。
雾菱和叶茴面面相觑。
有什么事是需要叫个小奴才去做,而不需要她们的?明明她们办事更为稳妥!
“叶茴,你去备些补品,”舒青窈注意到她们的失落,“雾菱,你随我进去,我写些东西,你替我上街置办。”
听到她们也有任务,二人眸底一亮,异口同声:“是!”
*
凌桑身份所限,施术需要的东西,只有舒青窈拜托雾菱去买。
趁着雾菱上街的空当,凌桑已经从魏行致的院子里溜了回来。
“怎样?”舒青窈问。
凌桑抿抿唇,有些难以启齿。
虽然吧,他的本事也不差,可是林宜萱伤成这样,真是榨干了他都救不了的。
何况他探查到林宜萱体内有什么东西,兴许是造成她灵力被封的罪魁祸首。
“要是师姐没有被游线金针封住气脉,眼下她应该已经能活蹦乱跳了。”凌桑小小声。
忽而眼睛发光:“师姐,要不然,我偷偷给大师兄传信,叫他来吧?”
“不可。”舒青窈断然拒绝。
凌桑还不知道她和亲的事,他这些时日也未主动提过,想必师父他们认为他年纪小,是瞒着的。而空谷却不同,他知道一切始末,看到她,只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那要不然,想办法把游线金针取出来?”凌桑又道。
舒青窈垂眸,神色郁郁。
要能取,她早就取了。
奈何会游线金针的,是宫中以前专门对付术士的大祭司。虽然大祭司已经隐退数年,可他手下的爪牙还干着同样的勾当——
那些人,只会施针,不会取针。
“那师姐,我只有尽力一试了哦?”凌桑的声音没有多少底气。
舒青窈略是一叹,抓起他的手。
而后拿出针奁里的剪子,在掌心划了一道。血滴去凌桑的掌心,快速消无。
“血融术。”凌桑瞪大了眼睛。
是听大师兄说,师姐专爱练一些偏门,以往她都藏着掖着,今日倒是见着了。
“血融术有个好处,”舒青窈放下他的手,“就算我体内有游线金针,也能把我的能力分给你些许。”
不过,就是当他施术的时候,她会无比脆弱。
后面的她没有打算告诉凌桑,以免他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凌桑点点头:“这样的话,应该够了。”
说话的空当,雾菱买了东西回来。
进屋见到凌桑站在舒青窈面前,先是一愣,后又如常地过去,把竹篮放去桌上。
“小姐,您要的东西都买好了。”
眼神落去篮子里,里面有蜜饯、黄纸、米酒、朱砂、桃木还有鸡血。
雾菱唇角紧抿,想问,又不敢问。
除了蜜饯,其他东西,太像道士抓鬼用的了。
凌桑见到蜜饯,瞬间明白了舒青窈的意思。
每次耗时长的任务,他都喜欢在兜里揣一把吃食打发时间。师姐提前准备,看来是想让他顺势进入林宜萱的神思,去探一探她的过往。
凌桑默然,伸手拿过竹篮。
“小姐,奴才去办事了。”
“去吧。”
待凌桑离开,迎着雾菱探寻的眼神,舒青窈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讳莫如深。
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
“告诉你一个秘密。”
“小姐请说?”
“凌桑偷偷告诉我,他会抓鬼!”舒青窈声音更轻,“他家里就是干着的,已经传三代了。要不是家道中落,也不至于过来当奴才。”
雾菱倒抽一口凉气。
难怪觉得那些东西奇奇怪怪的。
咬了咬唇,颇是担心地问:“那凌桑现在是抓鬼去了么?”
“嗯!”舒青窈越发神色认真,“不过这件事,还需保密。他毕竟年纪轻,我们又是外姓人。万一不成功,叫旁人知道就不好了。”
雾菱当即点头:“是了是了,我们可不能节外生枝,眼下事情多着呢。”
说到这里,雾菱忽而想起去买东西的路上,见到了魏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也在置办什么。但李嬷嬷这样的身份,按理说不需要亲自出马,除非是魏老夫人刻意叮嘱。
于是她多了个心眼,在李嬷嬷离开后,走进那家店去。
满目喜意。
“小姐,魏老夫人那边,好像急于定下您和魏三爷的婚期。”她道。
舒青窈眼眸里的光芒戛然而止。
收回目光,转看向别处,很是不解:“老阁主才走没多久,就着急办喜事?”
“嗯,奴婢也是这样问店家的,店家说,李嬷嬷称您和魏三爷是老阁主亲自定下的婚事,想必也想快些看到你们成家。奴婢觉得,魏三爷只是想利用小姐的身份罢了。”
第65章 魇
听到这里,舒青窈的脸色越发冷淡。
绝不是这样。
魏行昭还不成气候,这样的情形下,她嫁过来也决不能成为魏行昭得取城主之位的最强助力。除此以外,她还有一个用处。
——传宗接代。
头疼。
她原以为自己还有三年时间可以留在这里为自己谋取后路,若魏老夫人一意孤行,那她只能不考虑其他,先逃走再说。
朝雾菱看去。
试探:“若我不愿成亲,你当如何?”
雾菱皱眉思索。
原以为嫁给魏行昭是一门不错的婚事,她一边可惜小姐跑路的同时,一边又觉得这位小姐是走了狗屎运。可如今想来,小姐跑路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位小姐也该跑路了。
踌躇片刻,轻声道:“其实有件事一直没有来得及同小姐您说,苔州那边,老爷和夫人已经知道小姐失踪的事,派人调查了很久,才知道小姐是和那个……私奔了。奶娘回去后,把这边的情形也告诉了老爷和夫人,老爷和夫人叫奴婢……”
“何时知道的?”舒青窈十分平静。
“在小姐您的玉镯碎掉那日,”她顿了顿,“您叫奴婢去给白小姐备茶点吃食,出去的路上,得到了消息。”
舒青窈眼神淡淡的,对于雾菱的消息,也不知该不该惊讶。苔州的苏氏夫妇选择认下她的身份,要么是对苏幼青的选择做出妥协,要么是如今还未得到苏幼青的行踪。
无论是哪种,苏氏夫妇都不会允许她离开魏家。
她是魏、苏两家联合的必要存在。
“雾菱。”舒青窈向她伸出手。雾菱不解其意,但还是把手放去掌心,随后,被舒青窈牢牢握住。
柔若无骨的手,手指却好像有道硬痕。
“早前你同我说,这魏府留不得了,是出自你本心?”
雾菱点头。
“可眼下你得了令,必要留我下来,怎么办呢?”舒青窈眼神深深。
在玉灵山这些年,她是学了不少杀人手段,可雾菱,她没办法下手。
所以把难题抛过去。
雾菱还不知自己面临生死,颇是认真的考虑。良久,她突然有了主意。
笑道:“小姐,我们去筹神吧!”
舒青窈:……
“求神保佑我不嫁?”舒青窈哭笑不得,“那还不若直接出家的好。”
雾菱晃着脑袋:“不是不是,奴婢的意思是,我们去抽签!无论抽何签文,都换成下下签。然后回来造论,最近不适宜嫁娶!”
舒青窈听罢,沉吟片刻,颔首。
“不错,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
话音未落,心口猛地一阵激荡。
舒青窈措不及防,握着雾菱的手,狠狠一紧。
雾菱惊讶:“小姐,您怎么了?”
缓缓收回手,她有些费力的深呼吸,眼神几分恍惚。
凌桑在施术了。
“雾菱,你去……去……请个人来……”努力维持着最后一分清醒,她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
云奕阔步走进皓月堂。
沈星楼慵懒地躺在椅子里,手里捏着一本书,却没看,反是搭在脸上,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听到脚步声,他也没有坐好,仍旧这么躺着。
云奕颇是诧异。
从未见过沈星楼这副模样。
“小王爷?”他担心地问。
沈星楼应了一声。
脸上的书滑去地上。
云奕瞥了一眼,竟与术士相关。
走到沈星楼身边,弯腰捡起书,放去桌上,问:“小王爷怎么对术士感兴趣了?”他知道沈星楼自五年前外出征战后,因意外导致功力尽失。而这些年,也无心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