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面对回府的魏行昭,单是魏郑氏的意图,就足以置她于死地。
“你先下去吧。”沈星楼轻描淡写。
烛光不安的跳动,怀中人儿的心也不安的跳动。沈星楼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低声:“害怕?”
“妾不想死。”她诚恳。
无论过去还是眼下,再艰难的日子,她都是贪生的。
沈星楼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在她耳畔道:“你乖,就不会死。”
舒青窈眼睫颤了颤。
她知道他的意思,虽不甘被他掌控玩弄,可如今的局面,她压根就没有把控全局的胜算。她想要的,只有一步一步慢慢来。
于是顺从地紧贴他的心脏,声音软软:
“妾一直都乖。”
沈星楼的心跳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过往记忆轻而易举被勾起。
她总是这么擅长装乖装柔弱。
而每当她如此,便是心中有计较,要对付他了。
一时有些高兴,她还跟过去一样。
又不高兴,她还跟过去一样……
眸色越发深沉,他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滚下去!”
舒青窈怔住。
茫然地看向他,触及他几乎要杀人的眼神,赶紧弹坐而起,哆哆嗦嗦捡了床角凌乱的衣服穿。
“小王爷,妾……”她要下跪认错。
——虽然不知道错在哪里。
对方却抢先一步:“滚回你的院子去!”
第10章 验身
舒青窈的确想回自己的若兰院,可没想过是这样的狼狈。
一路上寒风呼啸,她的心却滚烫火热,暗暗咬牙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加倍奉还今日之辱。
临近若兰院,隐约有火光闪动,她猛地停住脚步。
糟了,那群人还没走。
默了一瞬,她决定先去灵堂继续守夜,再慢慢盘算应对。未曾想刚转身,就听到魏家长孙魏锦墨一声大叫:“母亲!我逮到她了!”
舒青窈被推搡进人群。
十几个人围着她,面前,雾菱跪在地上,而魏郑氏和魏林氏坐在正前方。
魏郑氏端着热茶喝了一口,呼出些许白气,没好气道:“你倒是叫人好找,大半夜的,害大家都不能睡觉!说吧,去哪儿了?”
舒青窈掐了掐掌心,好叫自己镇定。
迎着她傲慢的目光,回道:“幼青去散心了。”
“我看你是闲得发慌!大晚上散什么心?”
“大夫人,不是‘闲得发慌’,”她吸吸鼻子,做出几分慌张,“幼青看到了不该看的,险些骇破胆……”
此话一出,魏林氏若有所思。
自她的丈夫魏二少爷魏行致出事,她深居简出许久。要不是今夜魏老夫人亲自出面,拉她掺和进来,她也不知,魏家打的是这样的算盘。
不过沈星楼并不好拿捏。
魏家折了个念儿,眼下还不知苏幼青是否真和沈星楼有染。若没有,那他们还将失去苏家这个助力。
此事叫她来办,她绝不会这么冒险激进。可这是魏郑氏拿的主意……
向魏郑氏看去,见她胸有成竹,便收回目光。
顺着话问:“看到什么值得你骇破胆?”
舒青窈打了个哆嗦:
“……死人。”
她没撒谎,刚踏进皓月堂,就看到有人在清洗地上残留的血迹。再联系方才偷听到的谈话,她咽了口唾沫,似是后怕,继续道:“那个女人好像叫‘念儿’,被小王爷派人打死了。小王爷说要是幼青不识趣,那下场也会跟她一样……”
听到“念儿”的名字,魏郑氏脸色明显白了白。
魏林氏暗叹一声,道:“姐姐,谁看到死人都会骇破胆的。幼青她年纪小,又才来府上,被吓后出去散心,也是说得通的。”
魏郑氏当然知道这个理,可若顺着魏林氏的话走,那她辛苦攒的局就散了。一拍椅扶道:“管你是不是看到死人,身为魏家未过门的新妇,跟外男单独相处,只怕已失清白!魏家多年声誉,决不能毁在你手上!”说罢就要叫稳婆验身。
舒青窈强忍恐惧,一改先前软弱,直直盯着她道:“幼青身正不怕影子斜!可这样的事,幼青决不答应!”
“呵呵,”魏郑氏见她反常,心中大悦,“既然身正不怕影子斜,验身不是正好能证明你的清白——还是说,你害怕?”挥手让身边嬷嬷前去。
舒青窈冷眼:“我好歹是县令之女,家父官衣在身,身为官眷,岂容你等红口白牙污蔑!想验我的身,你还没有资格!”
嬷嬷被她的气势震了一震,一时犹豫,不敢继续上前。
魏郑氏气不打一处来,将手里茶盏掷去地上,怒道:“反了你还!我没有资格,谁有资格?你要是觉得我做不了这个主,那我们便去请老夫人来评理!”
舒青窈心里冷笑,谁不知道魏家蛇鼠一窝,老夫人当然是帮着自家人了。
一拂鬓发,略是缓和语气:“老城主过身,老夫人最是伤心之时,又何须惊动她。”
魏郑氏正想讥讽,又听她道:“不如这样,若我是处子之身,大夫人给我斟茶认错。并在我过门以后,把当家之位给我?”
第11章 看错了
此话一出,魏郑氏立即噎在当场。
周围所有人无一不是目瞪口呆。
连一向认为这“主子”太过软弱好欺的雾菱也忍不住悄悄抬头看她,震惊之余,又几分欢喜。
顿时有了底气,开口道:“小姐说得极是,空口无凭的,咱们不能容人污蔑。”
看向魏郑氏:“你们嚷嚷着验身,说明你们魏家不信任我家小姐。要是我家小姐清白,那你必须得斟茶认错。还有啊,身为当家,居然这么糊涂,理应让位了!”
舒青窈微勾唇角,气定神闲。
她在赌。
赌魏郑氏没这个胆量来拼这一把。
色厉内荏的,她幼时在宫内见得多了。且那手段都比魏郑氏厉害。
果然,魏郑氏咬牙切齿半晌,又挥手示意嬷嬷退回来。
见状,舒青窈略是颔首:“不日幼青和两位姐姐成为家人,既是妯娌,又何必针锋相对,叫大家难堪呢?”
魏郑氏只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进退两难。沈星楼麻烦,这苏幼青也不是省油的灯。
魏林氏见她开不了口,想起不争气的魏行致,老夫人的承诺犹在耳畔:
——宜萱啊,你要是做得好,那老身就从旁支里挑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给你养,以后你也有个依靠不是?
心跳滞了滞,她开口:“幼青,莫怪姐姐们为难你。你才从苔州来,不知那位小王爷声名在外。魏府家规甚严,未免日后误会,不如今日还是验身证明清白的好。”
魏郑氏瞪大了眼珠子。
魏林氏握住她的手,继续:“若姐姐我冤枉了你,我定给你斟茶认错。不过,我别无所长,只会些女红。待你与三弟成婚,我绣上一幅百鸟朝凰送贺可好?”
舒青窈眼神淡淡。
突然冒出来这么个软钉子,她再咄咄逼人,倒显得无礼了。
不过这二夫人的手段比魏郑氏高出不少,把责全往自己身上揽,又以退为进,做足了礼,反是叫她骑虎难下。
雾菱侧目打量舒青窈的脸色,见她犹疑,顿时心跳顿止,惊恐不已,连身子都发起软来。
要是“小姐”出事,她也会被处置!
“小姐!”她拉住舒青窈,摇头,还想挣扎一番。
舒青窈看着魏林氏,莞尔:“二夫人亲手绣的百鸟朝凰太诱人,倒是叫幼青动心了。”说着,拂开雾菱的手。
“走吧。”轻飘飘一句。
她想好了。
在稳婆验身那瞬,她就出手。
就算游线金针封住她所有气脉,但对付个普通妇人没有任何问题。届时她只要称稳婆故意毁她清白,再“失手”杀人,把所有矛头重新调转向大夫人、二夫人即可。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刚坐上床,还没来得及躺下,就听到那稳婆说:“小姐这姿容,不用验身,一看就知才经了情事。”
舒青窈:……
指尖的银丝被她捻回掌心,她勾唇笑了笑:“稳婆年纪不小了,难免有老眼昏花,看错的时候。”
“再老眼昏花,也能看得出。”
下一瞬,冷风簌过。
舒青窈手中银丝横在稳婆脖前,似笑非笑:“我说过,你看错了。”
第12章 未必能成
稳婆微微一滞,很是意外。但片刻后点头,道:“是,是奴婢看错了。”
又道:“若日后小姐生产,记得找奴婢。”
舒青窈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得很,不过从她神色中察觉不出其他,便收起银丝,冷声:“待会你要是敢废话,天涯海角,我饶不了你。”
“奴婢省得。”
房门打开,众人都好奇地朝她看来。
魏郑氏迫不及待地问:“怎样?”
稳婆垂头:“小姐的确是清白之身。”
魏郑氏皱了皱眉,随后又松了口气。幸好,她没脑子一热答应下来,否则这当家的位置可就不保了。
魏林氏笑了笑,好脾气地叫丫鬟端来热茶,亲手捧了朝舒青窈走去:“妹妹,是姐姐的不是,姐姐给你认错,今夜回去便挑灯捻针线。”
舒青窈顺势客套了几句,把话转移到百鸟朝凰上。
又絮语片刻,雪气冰凉,沁得人骨头生疼,魏郑氏和魏林氏携众人离去。
雾菱盯着那稳婆瞧了好一阵子,突然“啊”道:
“难怪眼熟,原来是她!”
“认识?”舒青窈侧眸。
“她是小姐的乳母,后来不知因为何事,被赶出了府去……”顿了顿,又呼出口气,拍拍心口,“幸得遇到的是她,否则还不知您如何收场——”
说到这里,她又顿住了。
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舒青窈知道日后少不得需要雾菱,便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语气几分委屈:
“雾菱,小王爷那人……我也是身不由己……”
雾菱险些晕厥过去,反抓住舒青窈的手:“我、我们回屋说!”
*
听舒青窈说完来龙去脉,雾菱几度吓得浑身发抖。
“您胆子也是真够大的!从一进府就被算计,竟忍到现在才告诉奴婢!”
舒青窈苦笑。
不告诉雾菱,一是怕雾菱坏事,二是……
那时的她也很无措。
不过眼下她渐渐看得清晰起来。既然已深入局中,那便要多几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雾菱无疑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魏府不知为何,想置你家小姐于死地,”舒青窈垂眸,“她走了,反倒是好事。”
雾菱想了想,认为她说得有理。
苏幼青心地善良,但娇生惯养,自幼被宠着长大。要是是苏幼青经历这些,只怕最开始失去清白那瞬,就闹得天翻地覆,寻死撞柱了。
“那以后怎么办呢?您顶着小姐身份,迟早要和魏三少爷成婚的。”
舒青窈忽而想起沈星楼那句“不会有‘万一’”,淡淡笑了。
“这婚,未必能成。”
雾菱不解。
舒青窈也无法同她言说太多,岔开话头:“对了,我听下人说,魏三少爷明日午后就会回来。他接的是姑姑和表妹,没有纯粹的白家人。”
雾菱思忖:“白家这些年没落了,以前倒是家大业大。”
“就算没落,我们也不能怠慢,免得又落入圈套。”
雾菱顿时迎合:“是了是了,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见桌边烛光黯淡,她拔出银簪去挑了挑。
舒青窈忍不住笑:“我准备睡,你倒好,不让我睡还是怎的?”
雾菱动作一僵,这才发现自己还在害怕,心不在焉的。尴尬笑了笑,把银簪擦干净,握在手中:“那小姐赶紧休息,奴婢告退。”
第13章 你未过门的妻子
翌日,雾菱刚伺候舒青窈用完膳,外面就来传,说魏行昭一行人回来了。
舒青窈挑了身浅黄衣裙,又以白玉环束发。简单装扮后,朝正厅而去。
外堂前,魏府上下有身份地位的,都已到场。
舒青窈环视一眼,除了先前见过面的魏老夫人和几个直系亲眷,其余都是生面孔。
雾菱扶着她朝魏老夫人走过去。
“幼青见过老夫人。”款款行礼,纤声细语。
魏老夫人容色威严,坐在正座上,阖着双目,单手拨弄上好的檀木佛珠,并不言语。
舒青窈见状,颔首微微提高声音:“幼青见过老夫人。”
周遭人声顿了一顿,齐齐朝她看来。
短暂沉寂后,魏郑氏在旁揶揄:“听声儿倒是中气十足,哪里像骇破了胆的。”
魏老夫人手中佛珠一顿。
今早她便听魏林氏说了昨夜之事,一边暗道魏郑氏安逸多年,险些被个嫩的给唬住,又一边庆幸魏林氏还算中用,有她收拾摊子,到底没出什么大岔子来。
担心魏郑氏迟早因为念儿的事露出破绽,她还故意找魏郑氏来敲打了一番。
没想到……
这个蠢货居然又自己提了。
瞥向魏郑氏瞪了一眼,原本还得意洋洋的魏郑氏瞬间一僵,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下头去。
现场立刻有不知情的人问:“怎就骇破了胆呢?”
魏老夫人皱眉,正想随便找个由头敷衍过去,便听面前人儿纤声解释:“是幼青初来乍到,又舟车劳顿,以至昨夜梦魇。”
魏老夫人凝神看了舒青窈片刻,缓缓开口:“起来罢。”
见她乖顺站好,少不得又多打量两眼。
模样倒是生得好看,可到底不是昭儿心尖上的人,以后也只配当个生子的东西。
收回目光,魏老夫人道:“昭儿更衣去了,说起来,你们还没见过。”
舒青窈顺势:“虽然没见过,可家父说,三少爷的脾性和老城主最为肖似,容貌又承袭了老夫人。老夫人年轻时是出了名的大美人,那三少爷想来也是玉树临风,气度不凡。”
“哪位妹妹在夸我?”一道好听的男声响起,带了明显的笑意。
舒青窈怔了怔,有些尴尬。
随着声音看去,的确是个玉树临风,气度不凡的人。
他身穿白衣素袍,墨发束绾,一双凤眼光彩熠熠。尽管神色有些疲惫,但难掩周身英气。
魏老夫人难得露出一丝笑,回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魏行昭惊了一下。
听那声音纤细柔弱,他还以为是哪个表姐表妹,多年未见,才随意了些。哪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