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目眦尽裂,双眼通红,仿佛要杀人一般。
余管家却很淡然。
已经从他屋里搜出东西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不明白,那玩意儿不是都处理掉了?怎么会凭空再次出现?
难道真是魏启阁魂灵不甘,前来索命?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条命,赔了便是,总归不要连累旁人。
“余川海!你给我滚过来!”
牢外,传来魏行昭咆哮的声音。
第155章 吐
靠坐在最墙角的余管家抬了抬眼。
看到魏行昭那样子,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常年波澜不惊的心忽然就颤抖了几下,而后深呼吸着,扶着墙站了起来。
“……”唇瓣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末了,低声一句,“……昭少爷。”
隔着牢门,魏行昭一把伸出手去,拽住他的衣领往坚硬的木柱上抵。似乎不解恨,又用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你这个蠢货!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知不知道!”
余管家没有说话。
“我是老城主魏启阁的儿子,我是魏家的血脉,我是名正言顺的城主,我马上就是城主了,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魏行昭厉声。
余管家“嗯”了一声:“是的,昭少爷。”
可是听到这句话,魏行昭的心狠狠地蜷了一下。
说不清为何。
他仔细看余管家的眼睛,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就像……
余管家根本不在意他。
手指似是麻木,他缓缓松开。
得到片刻喘息的余管家站好,依旧是平日那副直身挺立的模样。
这模样……
他们的确像。
想到这里,魏行昭的心脏又是狠狠一蜷。
“你必须死,”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姓余的,你必须死。”
“昭少爷,我没说过我要活。”他十分平静。
“最好别玩花样,”魏行昭咬牙,“你要是说得出,做不到,我可不保证会做出什么!”
余管家的眼睛微微沉下:“难道你还要对你母亲下手?”
魏行昭心头一跳。
莫名想起这些年余管家在魏启阁身边办的事,魏启阁还不止一次地夸,说余管家留下来当个管家,真是屈才了。
所以以余管家的真本事,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在打算什么,又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退路?
至于余管家说,他要对母亲下手……
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心中,居然有那么一丝蠢蠢欲动。
这一丝蠢蠢欲动来自他对魏老夫人的嫌弃,堂堂城主夫人,怎么能和区区管家有染!要是被世人知道,那魏老夫人的名誉必毁,而他也从人人艳羡的高贵公子,成了一个连乞丐都不如的肮脏杂种。
只要余管家死了,母亲也死了,那这世上,就没人知道了……
“回答我!”余管家陡然提高声音。
魏行昭回神,抬头,对上余管家锐利的眼神。
还是第一回看见这般锋芒的光,魏行昭不免僵直,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可过了一阵,余管家又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放轻了语气:“我会一力承担,与你们无关,昭少爷不用担心。”
听到这句话,魏行昭反倒是回过神来,没好气道:“少摆出那副委屈的样子,本来就与我和母亲无关,都是你鬼迷心窍,自作自受!我和母亲不欠你的,狗奴才,死到临头还想拉我们母子下水?”
余管家垂眼,沉默片刻,转身要朝角落里走。
魏行昭却心头火起,越想越怒:“你给我站住!”
余管家没理。
“你给老子站住!”
“……”他顿住,侧过半张脸来。
颇是冷淡地喃喃:“到底是她优柔寡断纵容出你这么头脑发热,没有眼力的急躁性子,迟早害了你。”
“你什么意思!”魏行昭猛地提腿踹门。
余管家收回目光,不再搭理,重新坐回墙角。
对于这个儿子,他并没有几分感情。
他也不在意有没有孩子。
他只是觉得,当年应承了她,就一定要做到,仅此而已。至于其他,都是附庸。
魏行昭又骂了几句,余管家的淡然在他眼里看来,是对他的极度侮辱,衬得他仿佛一个跳梁小丑,在上蹿下跳的无理叫嚣。
错的明明是这对狗男……
想到魏老夫人,他又是心痛又是悲哀。
恨恨瞪着余管家,冷笑着道:“你去死吧,父亲在下面等着你。”说完,拂袖转身而去。
门边,狱卒正在喝酒吃肉。
看到魏行昭出来,忙不迭地上前讨好。魏行昭皮笑肉不笑:“怎不见你们大人好生审他?他毒杀我父亲,居然还好手好脚的活着?”
狱卒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
目送魏行昭离开,他看向墙上的牛皮鞭,伸手去取。
“哎,大人没有命令……”另一个狱卒犹豫。
“城主的命令比大人的命令值钱!”那个狱卒不屑。
交换眼神,二人朝大牢而去。
*
白若璃刚烧完裴言托舒青窈带来的信,魏行昭忽就带着风而来。
空气中尚有焚烧的味道,魏行昭却无心多问,走到白若璃身前,将她抱入怀中。
白若璃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好不容易忍下去,就听到魏行昭带着哭腔的声音:“阿璃,你不会骗我吧?阿璃,我只有你了,你不会骗我的,对吧?”
白若璃:“……”
她的心微微颤了颤。
到底也好了多年,她从未见过魏行昭这副迷茫的模样,踌躇片刻,她还是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但给不出一个应承。
魏行昭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是自顾自言:“以后就算我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我也有你。有你我就不怕。阿璃,只有你对我好。其他都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以后我们要好好的,我会疼你、爱你,永远珍惜你!”
白若璃空悬的那只手下意识摸了摸小腹。
嗯……其实这个也是假的,并不需要他疼、爱、珍惜。
不知是腹中孩子有了感应还是什么,原本好端端的,她突然呕了一口。
魏行昭来不及避开,秽物落了他满肩,甚至沾染了一些在他的发上。
“表小姐!”雾菱赶紧拿丝帕帮她擦嘴,又扶她坐下,急急忙忙地要去打水。
魏行昭跟雷劈了似的,直愣愣地定在了那里。
几息后,他勃然大怒:“白!若!璃!”
白若璃被吼得一抖。
抬眸见他跟要杀人似的瞪着一双红眼,蓦然伸手,用双臂把小腹护住。
“三表哥,阿璃不是、不是故意的!”吓得她颤抖得变了声。
魏行昭却心火大起,无处可发,对着她就是一耳光。
白若璃脑子嗡嗡的响,耳朵像是失去了作用,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错愕、不解、愤怒地回看魏行昭,只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似是在说:
“你就是故意来恶心我的!贱——人——!”
第156章 留
雾菱打了水回来,正好看到白若璃被打。
她并不知道白若璃和裴言之间,但是知道白若璃有了身孕。一见魏行昭在发狂发疯,将水盆一丢,几步冲到两人之间,面对着魏行昭,把他推开,又横起手要保护白若璃。
嘴里倒是还算客气:“三爷!您冷静点儿!”
魏行昭被雾菱这么一搡,瞪大了眼,举起手又要打。
雾菱吓得闭上眼睛。
可痛感却没有传来。
她微微睁眼,看到是凌桑捏住了魏行昭的手,不禁大喜。
“凌桑弟弟!”
“狗奴才,你敢以下犯上不成!”魏行昭又出另一只手。
凌桑亦轻松拿捏。
普通人看不到,就这两下,他出手都带了术法。
所以眼下魏行昭只感觉自己两只手跟中了毒似的发麻,抖得厉害。
“你……你……”
凌桑赔笑:“三爷,奴才这是为您好呀,这府上出了那么多事,要被人看到您这样,传出去,只会说您中邪了——平时那么温文尔雅的您,怎么会舍得打女人呢?”
听到这话,魏行昭脸色微滞。
凌桑继续道:“本来府上最近的事就叫外面的人说三道四的,三爷您才刚坐上城主一半的位置,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得好生经营着,您说是不是?”
魏行昭一声轻哼,挣开了手。
“你这狗奴才说话还算中听。”黑着脸皱起眉头勉强看了一眼肩头的秽物,嫌恶道:“你要是不舒服,就少出来,好好待在房里养胎!平白的出来招惹我作甚?”说罢,拔步离开。
白若璃气笑了。
暗暗唾了一口。
幸好她和阿言已经解开误会,两情相悦,要不然,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迟早会被折磨致死。
雾菱又重新打了热水来,帮着白若璃清理干净。见她脸色煞白,脸却红肿,还破了嘴角,便拿了药替她上了些,道:“表小姐先休息,奴婢去煮个鸡蛋来替您滚滚,消肿。”
白若璃点点头。
雾菱走去厨房。
凌桑闲得没事,跟在她身后转。
雾菱:“……”
凌桑:“雾菱姐姐,你这是什么眼神?”
雾菱:“……你离我远点。”
她算是知道了,这凌桑完全就是长着一张幼圆的脸到处招摇撞骗,实际上八百个心眼子,轻轻松松就把人给忽悠过去了。
她自问不是这种聪明人,还是少打交道多做事的好。
“可是,雾菱姐姐,我好无聊啊。”凌桑眨了眨眼睛。
雾菱:“……装可爱不适合你。”
凌桑:“雾菱姐姐不觉得我本来就很可爱吗?”再眨眼睛。
雾菱忍了忍,伸手抵住他的额头,推开。
“你怎么这么闲?小姐那儿只有你了,万一小姐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她说着,把两个鸡蛋放进热水中,又盖上锅盖。
凌桑轻嗤:“她的本事比我厉害多了,哪儿用得着我。何况她一没事就放个替身出去溜达,我上次不小心撞见,她回来还瞪了我好久。为了我的小命能长长久久,我还是远离她为妙。”
雾菱忽就叹了口气。
她不明白,舒青窈为何要她过来伺候白若璃。
虽然白若璃有孕在身,的确需要更多照顾,但白若璃以前所做的那些,她心里始终膈应着,无法做到像在舒青窈身边一样,全心全意地对待。
也不知道小姐现在在做什么……
彼时,舒青窈正坐在魏行勋床边。
她的手悬在魏行勋额头上空,掌心的淡淡的光温柔地笼罩着魏行勋的脸,过了一阵,她蜷起五指,将光拢回。
魏行勋睁开了眼睛。
“魏大哥今日感觉如何?”她问。
魏行勋费力地睁眼,面前的玄衣女子戴着那神秘玄奇的寒冰面具,与记忆中的另一张脸重叠在一起。
“恩人!”他激动起来。
舒青窈忙按住他的小臂,制止他起身。
“魏大哥切莫激动,你的身体目前非常虚弱,还是要好生将养,这样,才能在最后蓄力一击,道出所有真相。”
声音如春日清泉潺潺流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魏行勋放松了身体,对她点点头:“恩人,您救我一次、两次,我都听你的!”
舒青窈叹了口气:“魏大哥不必如此客气,我也只是路过,见你有难,才出手相助。魏家……到底是名门,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魏行勋捏了捏拳。
“可恨她母子薄情寡义,魏家何曾亏待过他们,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来!我的妻,我的孩子……”连连咳嗽。
舒青窈抿唇不言。
接连遭逢大难,魏行勋的意志能坚持至今,已经非一般人。倘若魏老夫人和魏行昭的野心不那么大,魏行勋必然会是一个好城主。如今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魏家,只怕魏行勋满心想的只是如何将真相公之于众。
再之后……
顿了顿,她道:“你的小儿子还活着。”
只是状态不太好。
魏锦棋毕竟还小,遭遇这么大的事,整个人的确被吓得疯癫。幸好她以前学过一种固魂的术法,勉强帮他聚集。可至于能不能恢复如初,要多久才能见效,她也说不准,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至少,魏锦棋保住了这条命,偶尔清醒,也与以前无异。
听到魏锦棋还活着,魏行勋又激动起来。舒青窈劝:“小少爷眼下有人照顾,魏大哥不必担心,也不必急着去看他。你的身体状况……可能会让他再受刺激。”
魏行勋身体一僵,神色晦暗地垂眼,点点头,喃喃:“恩人说得对,有恩人在,棋哥儿那边,我……我放心……”
话是这样说,一个年过不惑之年的男儿还是红了眼眶。
舒青窈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道:“这只是目前的困境罢了,待魏大哥在恢复些,我们就将真相公之于众。那样,坏人自然被绳之以法,魏大哥和小少爷,也能安然无恙地继续活下去。魏家,需要你们。”
魏行昭的眼睛骤然充满的光。
“恩人,我不用恢复,我想马上就去揭露他们的真面目!”
“可是,”舒青窈有些为难,“目前有些证据不足。”
魏行勋笑了一瞬,很是嘲弄。
“说出来恩人可能不信,早在我离家前,我就担心家里要出事,因此留了一手。如今,正好能用上。”
“是什么?”
魏行勋说了几个字。
第157章 戏(上)
事不宜迟。
舒青窈知会了沈清越。
彼时,余管家已经在狱中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招财得令,前去将余管家暂时带离大牢,送至城官家中。
城官听罢沈清越的指令,连声应下,开始布置一切。
入夜,城官邀请魏老夫人和魏行昭前去家中看戏。
同去的,还有那七位魏家昔日的名门故交。
大家并未多心,魏行昭也只把这当作讨好他的过场,高高兴兴的,还把白若璃也带上了。
魏老夫人并不愿意。
她的心中插了一根刺。
一根被自己疼爱了二十多年的人,亲手插下的刺。
约莫两个时辰前,魏行昭笑着从外面回来。
魏老夫人见他满面春光,还以为他想通了,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儿子不是那样的性子,反倒更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