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越看出他状态明显不对,便主动请离。
回去路上,沈清越突然问:
“三皇子和你之间是不是有其他事。”
舒青窈原本正想着那次令人作呕的场景,被沈清越突然问到,立刻心惊肉跳。
惊恐的眼神一闪而逝,她平复心绪,佯装不解地问:“清越哥哥为何这样问?”
沈清越细细看她那双清澈的杏眸,认真分析:“我知道你和他不对付,可那时他对你的利用,对你的命令,你都能接受得很好,为何方才听到他声音那刻,你浑身不自在。而后,在他问你名字时,听到‘云青’,他整个人也明显不自在,对你仔细打量。这世上人诸多,他怎么能偏从云嫔的云,青窈的青,就联想到你身上去。显而易见,你于他来说,很特别。”
顿了顿,眼神寒凉了两分:“不是利用你和对你下命令的特别。”
舒青窈心虚地错开眸光。
也不是很想多提。
有些事,她觉得脏。
想一想,会脏了心。
说出来,更会脏了口。
沈清越见状,便也不再多问了。
伸出手去,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渐渐拢紧。
没多久到达驿馆。
沈清越向云奕和招财简单说了要搬走的事,招财高兴得立刻去收拾东西。云奕倒是沉稳,待招财走后,才向他多打听了两句。待听完沈清越所言,他有些高兴,又有些害怕。八尺高的男儿,硬是看出一丝手足无措。
舒青窈在旁轻笑:“有他在,我们都死不了。”
沈清越不免微微挑眉。
“就这么相信我?”
“当然。”
“为何?”
本是顺着多问了一句,没想到舒青窈从他身边掠过,轻轻一句:
“你不是我夫君么,我夫君自然是最厉害的。”
话的尾音还未听清,她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他心脏一顿后,猛烈跳开。
双拳握紧,喉咙也发紧,看着她,一时竟舍不得挪开目光。
“云奕,你听到了吗?她、她说……”
云奕:“……”
抱拳一礼:“主子,属下去帮招财一起收拾哈。”
他不想听两位主子的打情骂俏!
一点也不!
沈清越难压唇角笑意。
耳畔反反复复都是她那声轻轻柔柔的:
——“我夫君。”
真好听。
夕阳西下,刘玉良那边派了接引的人来。
沈清越的唇角仍旧微微上扬。
舒青窈瞥他一眼,有点后悔。
这人这般容易哄的?
早知道,就以后再哄了。
免得跟个傻子似的,哪里有以前那副拒她于千里之外,又恨不得杀了她的样儿?
前来接引的人叫杜锋。
临出发前刘玉良打过招呼,说他们是贵客,不可怠慢,就算说话不中听,也得忍住,仔细伺候着。
搞得他来的路上满心惴惴。
哪晓得……
面前那玉树临风的小王爷满面春光,一双桃花眸盛满温情,看什么都柔柔的。
杜锋挠了挠头。
“呃,小王爷瞧着,似乎心情不错?”
后上马车的舒青窈听到了。
动作一顿,深深吸了口气,道:“承蒙三皇子隆恩,小王爷自然是高兴的。”
杜锋听了,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暗道也没那么难相处嘛。
开始专心驾车。
舒青窈坐在沈清越对面,见他唇畔还是挂着那抹散不去的笑,不禁有些羞恼。
避开他温柔的目光,小声:“沈清越,你有完没完。”
“没完。”
分明还在对面的人,下一刻忽就凑近,半蹲在她面前,仰着头,钻入她的幂藜,与她直直对视。
修长的手指捏住她那张面具,轻巧取下。
“我突然想起件事。”
“什、什么?”她被他看得有些紧张。
沈清越笑眸弯弯:“若是住去那边,你我便不能堂而皇之的同住一屋了。”
舒青窈点头:“是呀,就算院子里都是我们自己人,但也防不住隔墙有耳,那些眼线的本事,你我都知道的。”
“所以……”
“嗯?”
“所以我要抓紧时间……”他说着,双手捧住她的脸,深吻她的唇。
辗转间,只觉天旋地转,透不过气,但又难舍难分,不愿止停。
舒青窈同样捧住他的脸,抓住时机,压制过去。
缠绵悱恻的气氛在车内袅袅,不知马车路过哪条街道,风吹起窗帘一角,夹道两边,开得正盛的桃花,落英乘风而入,飘去她的发间,他的睫上。
外面流转的光也添了三分旖旎,犹如隔纱看美人,平白生出朦胧遐思。
良久,二人才渐渐分开。
舒青窈一双清澈的杏眸中,泛着蒙蒙水光,而沈清越亦然。他呼吸紊乱,眼神颤动,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须言说一句。
马车慢慢放缓速度。
一种怅然在二人心中油然而生,沈清越吻了吻她的额心,又吻了吻她的唇,不舍地将面具重新带回她脸上。
“清越哥哥,”她声音微有喑哑,“清越哥哥,我们以后,以后会好好的。”
“嗯,会好好的。”他握住她的手,用力捏紧。
马车彻底停下。
“小王爷,咱们到啦。”帘外传来杜锋客气的声音。
沈清越只能松开她,摸了摸她的头。她顿了一瞬,调整情绪,弯腰打开车帘,迎着杜锋唯唯诺诺,但凭吩咐的模样,道:“还请小哥引路。”
“应该的,应该的。”杜锋伸手去扶。
待沈清越也下了马车,杜锋叫院外候着的一个老仆过来,将马车引走了。
而后他走去稍前的位置:“这边请。”
这外院,比起以前的沈家,或者比起魏府,简直是弹丸之地。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必要的房间,还有一处不错的景致。
眼下春景正盛,面前春色满园,粉白的杏花、海棠,雪白的梨花、樱桃花,深浅相叠的碧桃,亭亭玉立的双色玉兰……种种纷繁,叫人眼花缭乱。
舒青窈是很喜欢花的。
碍着自己眼下是男儿身,她生生忍住内心悸动,瞥一眼后,便收回眸光,轻哂:“不愧是三皇子的地盘,就算偶有人管理打扫的闲置院子,也比寻常富贵人家要舒适安逸得多。”
第183章 秘
杜锋看着那满目迷眼的灿烂,笑道:“这花儿还真是野生野长,爷是没瞧见,那么粗的枝子。按理说花儿都是柔柔美美的,它们倒生得粗犷恣意。不过它们开得正好,若现在修剪,又委实可惜,只有请小王爷和青公子多多包涵。”
“小哥客气,”舒青窈礼貌一句,“这粗犷恣意的花儿,倒是生命蓬勃,是旁的花儿不曾有的。”
顺着杂色卵石小道往前走,是一个单独的房间。
这房间明显比先前看到的更为精致典雅,杜锋在最前面,双手把门推开,请二人进去。
里面的装潢甚是华丽。
“这里的家具啊,床铺啊,统统都是才换的。三皇子知道小王爷是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所以备的都是最好的。”杜锋解释道。
舒青窈环顾四周。
可见舒琰对沈清越的确十分看重。
就是不知道,当他晓得沈星楼其实是沈清越以后,他脸上会有什么样的精彩表情。
“二位若没什么事,小的就先退下了?”杜锋问。
来的路上,已经看过大部分房间,剩下的一些,也能后面随便逛逛。至于丫鬟奴才,舒琰只给他们安排了两个看门的小厮。毕竟才来京都,人生地不熟,两个牙尖嘴利,又做事麻利的小厮,倒有用得上的地方,所以沈清越便没有拒绝。
他略扬手指。
杜锋躬身退下。
房间只剩下他和舒青窈两人。
“小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去隔壁?”舒青窈伸出手,手指划过光滑的桌面,“是上好的贡梨木呢。”
这样的隆重,不只是告诉他们,他舒琰对他们的重视,更在向他们表明,跟着他,能吃香喝辣享富贵。
“你觉得?”他反问。
舒青窈轻笑:“您是主子,草民可不是。主子拿主意即可。”
“那小王要你这幕僚来有何用?”他抓住她的手腕往身前带,压低声音,“暖床?”在舒青窈瞪大眼睛惊错的那刻,又道:“可日常暖床的不是我?”
她的脸烫了烫,把他推开。
“同您说正经的,怎么突然就不正经了起来!”愠怒道。
沈清越低低笑开。
抚了抚衣摆褶皱,起身,朝窗畔走去。
从窗户往外看,正好能将院中最繁盛的花海尽收眼底。花海中央,还掩映着溪中亭尖尖的角。
他微微敛眸。
想起曾经有那么一次,他路过,看到舒青窈一个人像花猫似的,手拿一枝花,又挽起袖子要往另一棵树上爬。身边的宫女,好像是叫桃茜的,满脸担心,可又制止不住,只能在下面干着急:
“公主您小心些,唉,要不奴婢去叫人来帮您……”
“别了吧,”树杈上的舒青窈回头,白白的手背,黑黑的掌心,没留意掌心蹭到树皮的灰垢,在脸上抹一把汗,“叫得来谁?要不是我想要枝花都没人搭理,我才不会隔三差五来爬树呢。”
“那、那奴婢帮、帮……”桃茜结结巴巴。
舒青窈重新看向树干,抱着它继续用脚蹬了往上爬,嘴里嘀咕:“你比我重,上次摔了,三天都没下得来床,我反倒得给你端水伺候。我们宫里的宫女本来就紧缺,你比还我宝贵些,我受伤都不能你受伤。”
桃茜涨红了脸,窘迫不已,不敢再说话了。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掩在花树中,冷着眼静静看她。
看她笨拙地爬树,看她为了够到最上端的那枝开得最好的桃花,手肘都擦破了皮,用嘴轻呼两口气,又接着往上爬。
后来,他看不下去了。
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很厌恶她,但那一刻,有些可怜她。
没过几日,又到了面见太傅问书的日子。
他拿出书本,临时被太傅叫上前去,下来时发现书好像被动过。
迟疑了一瞬,他看向旁边坐的舒青窈。
舒青窈只是双手托着腮,用噘起的嘴夹住毛笔杆,不时上扬下翘,根本就没看他。
于是,他翻开了书。
里面,赫然夹着一朵压得有些皱的,半干的桃花。
“……”
忆起当年,他不由得失神一瞬。
继而止不住的心虚。
因为那时除了他以外,路过的另一个陪读看到了,大叫:“桃花!你这小子,思春了啊!还在书里夹桃花!”
他大窘。
想也不想,立刻就把书拿起来挥动。桃花轻飘飘坠去地面,如尘无声。
他满不在乎地道:“不知道哪里飘来的野花,也值得你大呼小叫。”
那时他并没有注意到,正在玩弄笔杆的舒青窈动作顿了顿。
那双清澈杏眸里的光,也黯淡了下来。
“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她的女声忽而在身后响起。
沈清越心脏一紧,像是秘密被窥破般,心慌得捏紧双拳。
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那件事……
她一定是记得的……
沉默间,舒青窈已经转移话题,声音轻轻:“从那边的小门出去,还有几个房间,我们过去看看?”
“嗯。”他低声一应。
行在路上,落英似是更密集了些。舒青窈在他身后不远,伸出手,掌心迎入一片花瓣。
微卷的,还未枯的桃花。
眼神不自觉地向沈清越飘去。
旋即唇角浮起一抹浅笑,随手一扬,任它凋零在风中。
他们所去的地方,是整座院子最偏僻的角落。
其余地方,云奕他们都已经检查过,唯独这里。
三个房间。
看着普普通通,但都同样挂了锁。
沈清越面色微沉。
照理说,这样的地方,想必是主人家刻意锁上,不愿被人发现的,但为防万一,他们交换眼神,还是决定破门探看。
——眼下,舒琰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似是有段时间没有人来过了,门的木料已经腐朽,并未用多大力气,便破出一个足以容人进去的洞。
沈清越先一步踏进,舒青窈紧跟其后。
屋中,满墙贴着,空中悬挂着画像。
正中间,还有一个大开的衣箱。
衣箱结了厚灰,边沿半搭着一件兜肚,同样灰扑扑的,看不出颜色。
但很明显,它不大,是幼女穿的式样。
舒青窈一见,脸色瞬间煞白。
第184章 恶
无法控制的恶心感从身体深处一路上涌,刺激着她的神经,挤压着她的胃。
冷汗直冒,她抬手勉强扶住手边的木柱,连连作呕。
听到她的呕吐声,沈清越回头,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揽住。
“窈窈……”
她还在干呕着。
压着木柱的手无意间碰到悬挂的画轴,满是灰的画从绳上脱落,摔去他们脚边,惊起一滩白尘。
舒青窈微微瞥了一眼,看清画上内容,更是气滞。
沈清越见她神色大变,也朝画看去。
画上,是一个幼女。
穿着华丽的宫装,面容稚嫩,翘着手臂,捏住裙子一角,正小心翼翼踩在湖畔边的石头上。
这画似乎已经有些年头,幼女的模样已经看不太清,但她发髻上那支梅花流苏簪,红瓣红蕊,却是栩栩如生。
这支发簪……
沈清越心头大震。
难以置信地将那画捡起,细看落款。
“琰作于东平二年春。”
他走到其他画卷前。
皆是幼女的生活场景。
有在书桌前午睡的,有在花园闲逛的,有挽起裤脚露出白嫩小腿的……
越往后看,他的心越凉。
手指捏紧画轴咔咔作响,最近的一张,幼女的眉目已十分清晰,就算没有那梅花流苏簪,他也能认得。
——是舒青窈。
全是舒青窈。
东平二年,到东平六年。